第二天,我準時到了火車站外面,等待陳嬸過來。
 
陳嬸來了,可是有點奇怪,她沒有推著小販車。
 
我還沒開口問,她已經說,今天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唔擺檔,真係冇問題?」我追隨著她,確認一下。
 
「講樣野你知。」陳嬸邊走邊說,身上穿白衣和黑色背心棉襖。
 




我穿著向鄭健借的第二件白衣和灰色牛仔褲,留心傾聽。
 
「番薯已經比你地賣晒咁滯,仲開咩檔?」她大聲問,嚇了我一跳。
 
「對唔住……」我抱歉。
 
「咁又唔洗對唔住。」她說,「總之今日我會話你知烤番薯最重要既野。」
 
我們到了火車站的另一邊,站在公共汽車站等候。
 




懷著期待的心情,我跟著陳嬸上了公共汽車。坐了大約四十分鐘,我被車窗的景色震撼。
 
灰色的人們正在耕作,在廣闊的深灰色土地上。
 
有的在收割,有的在耕耘,都在勞動中。
 
公共汽車慢慢靠邊停下。
 
「落車!」陳嬸說,起身了。
 




我跟隨著她,下了車。
 
公共汽車震動,排煙駛走了。
 
我們一起拜訪農作物倉庫,找一位李大嬸。
 
「李大嬸!」陳嬸熱情地打招呼。
 
「陳嬸!」李大嬸穿著黑圍裙,也立即出來迎接,看到了我,「佢係?」
 
「我叫何常。」我主動說,「今日跟陳嬸黎學野。」
 
「佢想跟我學烤番薯。」陳嬸說,「反正我都要入貨,咪帶佢黎見識下。」
 
「快啲,拎幾條靚野出黎!」陳嬸再說。




 
「好,好。」李大嬸笑著,馬上回去,進入類似廚房的地方。
 
在等待期間,陳嬸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覺得烤一條好食既番薯,最重要係咩?」她問。
 
「用心去烤?」我回答,可是她沒反應,「技……巧?」
 
「第一,烤番薯係用火烤,唔係用心;第二,技巧唔係大晒。」她說。
 
「答案係,你首先要有一條好食既番薯。」她說。
 
我聽著,這邏輯就像要對女朋友好,首先要有女朋友一樣。
 




她看著我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禁搖頭嘆息。
 
「所以我要教你揀番薯。」陳嬸說。
 
李大嬸拿出一碟番薯,都是蒸出來,明顯是不同品種。
 
「陳嬸幫襯左我地好多年,佢一向都係直接同我地買,唔洗比經銷商賺丫嘛。」李大嬸熱情地說。
 
「你認唔認得,琴日自己賣左幾百條既,係邊種番薯?」陳嬸考我。
 
我指著其中一條,尺寸較大,皮較粗糙的。
 
「冇錯喇,你要認住哩種土色皮,帶少少紫色,就係最抵食既品種。」陳嬸說,不客氣把番薯分兩份,給我一份,「叫雞蛋黃番薯。」
 
雞蛋黃番薯,我在心裡記下。




 
「你睇下中間,黃色番薯肉係咪好似雞蛋黃?」陳嬸教我分辨,因為黃番薯的種類很多。
 
「食落口感酥軟、滑溜,好似蛋黃咁起沙,又夠甜。」她極力介紹。
 
「係啊,好多人煲糖水都係揀哩種。」李大嬸說。
 
我試一口,果然酥軟,又帶點沙。
 
雖然在我眼中是灰色的,陳嬸可能忘了這事。
 
「但何常你聽住,如果你想揀最好食既番薯,就唔好揀哩種。」陳嬸教導,拿起另一條,分一半給我,「試下。」
 
我接過番薯,即使分不到顏色,從接過的一刻就發覺不同。
 




番薯一樣飽滿,但皮很滑。
 
「哩種叫金時番薯。」李大嬸說,「最貴係佢,最有番薯香、最甜都係佢。」
 
我試吃一口,入口綿滑粉糯,有點像栗子,十分甜。
 
「記住哩種番薯,係紫紅色皮,番薯肉係金黃色既。」陳嬸故意描述,看著我吃。
 
我點點頭,真的十分好吃。
 
接著她又介紹了其他番薯,包括昨天沒有賣的紫心番薯品種,紫心番薯的口感較粉但較香,適合不太吃甜的人。
 
最後就是昨天有賣的紫薯,身形幼長,口感相對軟滑。
 
我從中途開始,就借了陳嬸的小簿子,把難得的知識記錄下來。
 
半天下來,我從學習分類,到蹲在農田裡收割番薯,再到實際烤一次都試過了。
 
「咁你記低晒之後,以後想整咩口味既番薯,自己就識去買啦。」陳嬸說,好像很滿足。
 
「你有冇咁教過仔女?」我好奇。
 
手上還有半根番薯,還沒吃完。
 
「佢地邊會學?」陳嬸想起就生氣,平靜下來,「你都係第一個咁有心機學烤番薯既人。」
 
我會心一笑,再咬一口番薯。
 
陳嬸跟李大嬸確認完送貨的事,就帶我回去了。
 
回到市區已經是下午,跟陳嬸分別之前,我把從小簿子撕下的筆記,摺好放褲袋裡。
 
「拜拜陳嬸,今日好多謝你教我咁多野。」我說。
 
「後生仔,祝你好運啦。」陳嬸微笑揮手,「如果想返兼職,隨時過黎!」
 
分別後,我急不及待想回去,心裡有點掛念佩盈。
 
才走了半條街。
 
明月姐已在等我,她背靠牆壁,在等我路過。
 
私家車在馬路駛過。
 
我若無其事,走過她眼前。
 
「時日無多,你知架啦?」她問。
 
「我知。」我停下來,「仲有幾多日?」
 
她豎起幾根手指,被我看了,便拍我肩膀安慰,往反方向走去。
 
我握緊了拳,再鬆手,繼續前進。
 
 
本來學了一天的番薯知識,心情是不錯的,但見到明月姐後……
 
腳步急起來。
 
一股焦躁在胸中。
 
愈走愈快。
 
天色即將傍晚。
 
我埋頭奔跑,穿梭在人流之間。
 
直至到了樓下,看到鄭健和佩盈一起下來。
 
我把腳步放慢,沉重一步、兩步地走近。
 
「何常?」鄭健問,發現了我,「做咩喘晒氣?仲有你一唔一齊食飯?我地約左……」
 
「我想同佩盈傾幾句。」我目光堅定。
 
佩盈看著我,沒有說話。
 
在這種氣氛下,鄭健有點尷尬。
 
「我去先,你地……慢慢傾。」他看著我倆,慢慢退開。
 
「麻煩晒。」我說。
 
等老豆走遠了,佩盈才開口問。
 
「你想同我講啲咩?要咁凝重?」她問。
 
現時的她,右耳掛髮,穿著白色毛衣,下身是藍色碎花裙。
 
我吸一口氣——一口勇氣。
 
「你係咪想知道,我係咩人?」我問。
 
她有點愕然。
 
「唔重要丫係咪?」她垂眼反問,「反正你仲有四日就要走。」
 
「明月姐,搵過你?」我問。
 
「同你之前係火車上面,講話仲有一星期要走一樣。」她說,「依加過左三日,剩返四日。」
 
我搖頭。
 
「第三日仲未過。」我說。
 
「我有好多野想同你講,包括……」我慢慢以手抓胸口,「我既真正來歷。」
 
「今晚——」她說,「我地慢慢傾。」
 
現在她要跟老豆去找親母吃飯,不是有機心的晚宴,只是普通的一頓飯。
 
雖然在旁人眼裡是普通一頓飯,但對這家人來說,有著非凡的意義。
 
並不代表,佩盈接受親母,也不意味和好。只是人大了,有些事沒有那麼執著,既然老豆想一起吃飯,就隨他的願而已。
 
她進了一家亮麗的酒樓,落地玻璃裡面是白光、圓桌和灰牆。
 
我沒有同桌,沒有一起吃,選擇了隔壁的飯店。
 
老舊的白布,鋪在桌上,手寫的餐牌,一桶筷子。
 
舉手,點了豆腐火腩飯,享受一下男人的浪漫。
 
隨即溫習今天的筆記,因為我帶不走,只能用腦袋記下。就如她的笑容、她的色彩,她的一切我都帶不走,除了曾給我帶來的刺激,將會成為記憶。
 
「番薯不是愈大愈好,愈大有時只表示愈老。」我溫習。
 
人不是愈大愈好,愈大有時只表示愈老。
 
「番薯的生長周期,每個品種都不同,有的在春夏成長較快;有的適合秋天種植,於冬天收成。」
 
人的成長周期,每個人都不同,有的在溫室就能快速成長,有的需經歷寒冬才會顯得茁壯。
 
我一邊思考,一邊溫習,等待豆腐火腩飯。
 
到了,一碟飯被放到眼前。
 
我收起筆記,取筷子吃飯,把肚子填飽。
 
過一會兒,喝了熱水,把水杯放下。拿起單,前去付款。
 
接著暖洋洋地站在酒樓門外,背靠欄杆,背後有車和燈光駛過。
 
佩盈也推玻璃門,從裡面出來,步入風中。
 
「果然我同佢都係唔啱傾。」佩盈說。
 
「你一早知架啦。」我說。
 
她來到我面前,長髮被吹起。
 
我向著她,短髮輕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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