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觀察者,工作是保護人類的發展,免受其他種族影響引致絕種。
 
黃昏時份,無邊無際的蒼穹曬得橘紅。橘紅之上鋪蓋住一層半透明紫羅蘭色的煙霞。我站佇於國際金融中心二期的末梢上,背對著浩瀚的維多利亞港,整個香港島盡收在我眼瞼之下。從上環到中環、金鐘、灣仔、銅鑼灣,毗連無隙的建築物彷似玩具積木,依稀看見像芝麻一般大小的人類在街道上輕微晃動。
 
生活在如斯美景以及高度文明的城市裏的人類應該感到滿足愉快吧。一開始我是這樣深信不疑的。我打開並閱讀手上的資料夾,眉頭緊皺得一雙濃眉無法湊得更近。從2015年開始,有接近一百位學生自殺。在名單當中,除了中、小學生,也不乏思想更趨成熟的大學生。
 
「為甚麼?大學生活不應該是多姿多彩的嗎?畢業後應該走上熠熠生輝大道,迎來人生高峰,為甚麼?」我不由得喃喃自語,痛楚從心臟位置發出,連呼吸都變得喘急。
 
我靈機一觸,想到最大的可能性,於是瞬間轉移抓住幕後黑手。
 




頃間,我到達了彩虹邨的籃球場。球場上渺無人煙,冷清得連麻雀都不願停留,唯有隨風飄吹過來的黃葉散落一地。四周是萬家燈火的屋宇,彷彿球場是被孤立的荒島。我一把抓住眼前的人——嚴格而言是魔鬼。他們屬於依靠吸食人類負面情緒維生的類別。簡單以言,人類愈不安,他們的生命力就愈強。他驚恐的轉過身來,瞪大著一雙血紅大眼。除了一雙紅眼眸之外,外觀上他們跟人類並沒太大分別。
 
「最近你們的行徑太過份了。」我直截了當的道。
 
知道前來的是觀察者之後,他顯得冷靜了不少。彷彿明暸我的意思,他輕撢我掀住他衣服的手,示意我放下。然後邊吃吃竊笑,邊用手指指向其中一個單位。該個單位內,一位年約五十的中年男人正用籐條抽打自己十五、六歲的兒子,口中振振有詞:「成績這麼差!成績這麼差!未來上不到大學怎樣掙錢!」而少年似乎乖戾得很,闔緊雙眼咬緊牙關,沒有半點反抗。
 
所謂的成績差,是指以往考獲全級第一的他,於本次考試失手只得第四。
 
我翻查過去,發現男人以前無心向學,好吃懶做,所以把自己未能完成的心願托付在自己兒子的一生中。
 




「知不知道他的未來會是怎樣?」語畢,未待我回應,魔鬼便指向另一個單位。在房間內,一名二十出頭的男性異常焦躁,一時來回踱步,一時躺在床上抱頭痛哭。
 
「他是一位即將畢業的大學生。二十年來,家人灌輸他人生的目標在於大學畢業,然後找一份好工作,並逕自為他的作出『最適合的選擇』。路上一直有明燈照耀,霎時間剩下自己在漆黑中摸路,你認為會有甚麼好結果?」
 
魔鬼拍響手指頭,我們瞬移到某個富麗堂皇的居所,站佇在大廳的角落裏。一位妙齡少女的手指在鋼琴上飛舞,個別鏗鏘的鋼琴音串連起來,成為了一首悠揚樂曲。少女一首接著一首不停的彈奏。停頓之間,她禁不住呵欠連連。我瞥看手錶,發現已經凌晨十二時。
 
少女的母親走出來示意今天的練習結束。少女想起今早心儀男生邀請她於本週末的約會,遂撒謊與同性朋友看電影,想騙取母親的許可。怎料,母親卻以週末需要上數個興趣班拒絕。
 
「妳要緊記,今天的付出,是為了明天收穫。與妳同齡的學生無時無刻都在奮鬥,稍有鬆懈,妳未來便會輸了。」語畢,母親便兀自回到睡房,留下一臉陰鬱失望的少女。
 




魔鬼再次拍響手指頭,我們闖進某間醫院的病房。床上仰躺著一位臉色煞白,嘴吧連接著呼吸輔助器的女生,約莫比剛才那位少女年長七歲左右。資料顯示她的過去與剛才的少女大同小異。不同的是,她剛剛失戀。承受不住挫折的她覺得失去了整個人生,於是燒炭自盡。
 
看著她那平和卻又無神的臉容,我不禁思考,到底是哪裏開始出錯。
 
魔鬼搭著我的肩,把我拉到窗前。在晨光之下,莘莘學子揹著背包魚貫的走向學校。不少私家房車陸陸續續抵達學校門外,打開車門,一對母子走出車廂。男學生身型高挑,一臉憔悴。母親在男學生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把手中的飯盒遞給他後,車便噗噗駛離開。在車廂內,男學生的父母展開了一段對話。
 
父:「兒子作為一位中五學生,他應該希望跟同學一起上下課以及外出午餐吧。」
 
母:「馬路上這麼危險,有甚麼意外怎麼辦?外頭的食物這麼多添加劑味精粉,吃壞他的肚皮怎麼辦?」母親咄咄逼人的話語把父親堵得語塞,只好作罷。
 
「看出倪端沒有?」魔鬼合不攏嘴的笑道。
 
我搖了搖頭,始終不明暸魔鬼意味著甚麼。父母不都是關懷孩子心切嗎?何罪之有?
 
「觀察者——尊為世界權力最高的存在,是不是太離地了。在你們眼中,世界所有事情僅僅只為數字?生是零死是加一?」魔鬼態度輕蔑的反問我。




 
魔鬼失望至極,左手掌心抵在額頭上,用右手拍響手指頭。
 
眼前出現了一位臉部圓滾滾的小嬰兒。在母親多番勸告之下,小嬰兒還是一意孤行,把大顆的硬紙皮積木亂扔。結果,積木被扔到牆上,反彈在小嬰兒的頭上,隨即嘩嘩大哭。母親立刻走到小嬰兒旁邊,語重心長的教導他,積木可以用於玩耍,但不可以亂扔。耐心的她甚至在小嬰兒面前親身示範,而小嬰兒看得入神,一副學懂聽懂的樣子。
 
一臉厭惡的魔鬼離開溫馨的家庭,展開一雙蝙蝠般的翅膀,飛到大廈的天台去。而我則留下來,繼續觀察小嬰兒的行為。
 
結果,小嬰兒再也沒有亂扔過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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