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隨著學期快將結束,針對六月期終考試的補課也接踵而來,每日下課時天色已近黃昏,被老師們強加的「讀書壓力」為這炎熱的初夏徒添一份納悶。

我走在放學路上,只想快點乘巴士回家。走著走著,卻沒發現一個身影逐漸與我平排。

「喂。」耳邊忽然傳來聲音,把我嚇了一跳。

「你又係行呢邊㗎?」Miss Yip 背著背包與我平排走著,說她是中學生的話應該沒有人會不相信。

我點點頭。





一段約十秒的沉默後,她再度開口:「你唔好介意我咁問吖,你好似唔鍾意講嘢?」

又來了。

由幼稚園開始,這個問題已經被人問過不下百次,從前我會不懂應對,只是抓著頭,等待那個人問我別的問題;不知何時,連這段等待的時間也厭煩了,或者該說是懼怕了,就索性搖搖頭,當作是一個回答。

「唔……」她把指尖貼在唇下作思考狀,半響後說:「唔通你怕醜?」

為了快點結束這惱人的話題,我敷衍式地點了頭。





「但我又唔覺得你係怕醜喎……」

我帶著疑惑的眼神望向她。

她見狀,又說:「因為你個樣似係一個好多嘢講嘅人,係有樣睇㗎,真㗎!」

話多也能從樣子看出,還是第一次聽。

「所以我覺得你係因為一啲好特別嘅原因先會唔講嘢。」這時,一輛大貨車在旁邊的馬路呼嘯駛過,遮蓋了她部分聲音。





「……你講咩話?」

「我話,你應該係因為一啲好特別嘅原因先會咁少講嘢。」

心臟被突擊了一下,但我肯定這與愛情無關,而是被人一語道破了一個很想和人分享,卻又沒能和人分享的秘密那種感覺。

我理所當然的沒能回應,只是呆呆望著她,她向我微微一笑,道:「其實我以前都好少講嘢㗎。」

她沒有等待我的回應,自顧自的說下去:「因為我個人比較怕醜,但係我搵咗好耐終於搵到一個令自己可以放膽講嘢嘅方法。」

說罷她向我展示戴在右手手腕上的螢光手繩,續道:「就係戴住佢,一戴住佢,唔知點解我就會有勇氣去講嘢。」

我凝望那條手繩陷入思考,腦海盡是無關痛癢的東西——這手工製的?還是機械製的?還有,上課時戴著這玩意真的沒問題嗎?

「每個人都一定會有佢開口嘅契機,你都會有㗎!加油!」





印象中,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加油。

正當我猶豫應不應該說些甚麼時,她對我揮手說:「我行呢邊喇,拜拜!」未等我回應,她便拐進旁邊的路口。

從那天起,我對她的注意無可否認地增加了。


上中文課時,我會比以前更注意她的聲音,這樣一來,自然也能記著講課內容,我首次發覺到原來中文也不是那麼艱深。

我甚至妄想過,如果所有科目都由Miss Yip 來教的話,我的成績一定會突飛猛進,超越梁成樂這個年級二十名內也不為過。

她上課的聲音總是帶給我無限遐想——她讀甚麼學校、主修甚麼科目、為甚麼會選擇來中學實習……還有,她從前害羞到一個怎樣的程度?

日子久了,我發覺我很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情——這個無緣無故跟我說「加油」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於是我用外婆的臉書帳號搜尋梁成樂,最後從他的朋友名單裡找到Miss Yip。





她的頭像是一個身穿連身裙,舉著V字手勢的背影,拍攝背景應該是外國那些杳無人煙的小鎮——相片中的她,渾身散發出一種鄰家女孩的氣息,和平日上課的她感覺截然不同。

我快速掃視了一遍她的個人資料,她正在就讀港大文學院三年級;中學是港島區一所頗為有名的女校;生日是2月14日。

她發佈的內容是公開的,所以我用外婆的帳號也能看到。

最新一條動態是一星期前的,內容是「幫細佬溫功課中」,後面配了一個困倦的顏文字。

這個貼文有38個讚好以及16則留言——幾乎清一色是班上的同學,在請她也幫他們溫家課。

我把滑鼠向下滑動,她有時候會分享一些練琴的短片,我隨便點了一段來聽,看見她坐在一部直立式鋼琴前,熟練地彈奏著不知名的樂曲,她認真看琴譜的樣子,和上課時的她又有幾分不同。

再往下滑動,時間回到她剛剛來學校任教時所發佈的貼文:學校附近有咩好食呢?共20個讚好、96則回應。我打開留言,不意外地也是班上的同學,而且大半數都是他們私底下在聊。





這則貼文之前,基本上也是一些遊戲相關的發佈,或是一看就知沒根據的心理測驗結果,我認為再看下去也沒意思,便關掉視窗。

這一晚有點奇怪,躺在床上、閉上雙眼、準備睡覺……明明一切如常,直到入睡前腦海卻被Miss Yip 對我說「加油」的片段所充斥,久久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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