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因為外婆要上班,所以幾乎每日放學我都會到Tinny家裡做功課。

那天對很多人來說是平平無奇的一日;但對剛發回試卷的我們來說卻是宣佈死刑的日子——尤其是Tinny 的數學考試不合格了。

我們讀同一間小學,當天放學後Tinny偷偷告訴我她那強差人意的成績,而我就暗地裡安慰她說阿姨會原諒她的。

但安慰說話永遠不能控制事情的結果——阿姨知道Tinny 的成績後,把她痛打了一頓,坐在飯桌前抄詞語的我看得清她手臂上那幾道細細的傷痕。





「我一早叫你溫書,你答我你有冇吖?」阿姨捉住Tinny 的手臂,嚴厲地問。

「……有。」Tinny 忍著眼角的淚回答。

「仲講大話?」說罷阿姨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她頓時放聲大哭。

「我有呀,我有呀!」Tinny 哭得話也說不清楚了。

「有?仲話有?吓?」看著阿姨一下一下打在Tinny 身上,我很想為她挺身而出。





至少告訴阿姨,Tinny 真的有每天溫習數學書,我全都看在眼裡。

於是我放下鉛筆,靜待時機衝出去制止阿姨。

3…2…1,就現在!

阿姨你停手呀!Tinny 真係有溫書架!你唔好打佢啦!

……明明很想說出口。





眼前的阿姨卻慢慢幻化成一隻吸吃聲音的野獸,那隻野獸直衝到我嘴裡,緊緊抓住了我的喉嚨,讓我再也不能發出聲音。

阿姨你停手呀!Tinny 真係有溫書架!你唔好打佢啦!
阿姨你停手呀!Tinny 真係有溫書架!你唔好打佢啦!
阿姨你停手呀!Tinny 真係有溫書架!你唔好打佢啦!

我在心裡不斷呼喊,卻始終傳不到阿姨的耳裡。

Tinny 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我卻像個膽小鬼似的不敢與她對望,只是死死的盯著桌上的詞語簿,手中的鉛筆快要被我握斷。


「我落去買啲嘢,正行你幫我睇住Tinny 知唔知?」阿姨檢查完Tinny 的數學作業後說。

我點一下頭表示知道。





她見狀拿了鑰匙和錢包便出門了。

阿姨走了之後,Tinny 忽然放下鉛筆,帶哭腔說:「好痛呀!」

我如夢初醒的明白她剛才原來一直在忍著。

這忽然讓我感到很內疚。

我走到她旁邊撫著她的頭髮:「乖,唔好喊。」

誰知道她更放聲地哭。

這讓我不知所措,不讓她趕快收聲的話,阿姨回來我就慘了……

忽然瞥見放在玻璃矮櫃裡的相機,想到了一個辦法。





「Tinny 你睇吓!」我把相機舉到她面前。

這玩意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哭聲稍微小了點。

「你記唔記得阿姨講過,相機會幫我地食咗啲唔開心架,所以我地影相嗰陣一定會笑架!」

她側側頭,乖巧地說:「記得。」

「嗱,而家我幫你用相機食左啲唔開心,你記住唔好喊喇喎!」說罷我高舉相機對準她。

我還裝了一把趣怪的聲音:「我係相機呀,我而家嚟食你啲唔開心喇!」

她聽罷終於破涕為笑,就在那一刻我按下了拍照鍵。





「哥哥。」把相機放回玻璃櫃時,Tinny 叫喚。

雖然我和她的關係是表兄妹,但從小到大她都喚我作哥哥(這好像是外婆的主意)。

「咩呀?」

「我鍾意你搞笑,唔鍾意你唔講嘢。」她一臉天真地說。

平常Tinny 跟我說甚麼我也能輕鬆回應,但那一刻我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彷彿喉嚨又被甚麼怪物抓緊了。

這時,阿姨回來。

「點呀?有冇乖乖地?」





我對阿姨點點頭。

大概從這天開始,我確確實實地察覺到這頭住在我喉頭裡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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