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放低你手上既武器,否則我就開槍!」
 
子熹雙手握著手槍,瞄準躲在收銀處櫃檯後的蒙面賊人。賊人手持尖刀,眼神狠狠的。
 
「你敢?」賊人兇巴巴的說,然後一手抓起蹲在旁邊的女侍應,用手肘把她環扣著:「你只要郁一郁,我一刀刺穿佢喉嚨。」
 
女侍應沒有掙扎,只是急速的呼吸著。
 
空氣仿佛凝固了,咖啡館裡有幾個蹲在地上的客人,他們的樣子就像被困在籠裏的野鳥般,驚惶失措。
 




子熹只有自己一人,不時偷瞄窗外,苦苦思量著對策。
 
對於同行的警員恰巧去了洗手間,而又恰巧遇上賊人劫掠商店的事,他感到相當倒楣,卻又不能對事情置身事外,結果變成了這個局面。
 
支援好像來不及了,他目視著賊人和女侍應想。
 
「放低槍呀!唔係既我殺死佢啊!」
 
賊人再次呼喝,他的聲音高尖,有點顫抖。
 




子熹無可奈何,為了人質暫時的安全,他緩緩彎腰放下槍。
 
賊人見他聽從,睜大眼睛的咧嘴笑起來,刀子在空中舞弄著。
 
舞刀的隙縫下,子熹留意到旁邊女侍應的表情變化。
 
那女侍應好像打算反抗。
 
子熹大驚,向她打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可是下一秒,女侍應已經出手嘗試搶奪賊人的利器。
 
「喂,你想做咩啊!」賊人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一跳,但他扭動身子,成功避免刀子被搶去。
 
女侍應見事敗,打算逃出去,賊人目光如炬,一手抓住她的衣領後端。
 
她雙手擺在脖子苦苦掙扎,賊人提起刀,面露殺意。
 
有客人見到這個場面失聲尖叫。
 
「想反抗?死啦!」
 
「啊!!」
 
「砰!」




 
仿如響禮炮的一聲巨響,瞬間令混亂的空間回歸靜謐。
 
賊人的動作停下來,就似被點了穴,整個人一動不動。
 
女侍應面帶怯懦的望著他。
 
過了幾秒,賊人啪一聲倒在地上。他按著腰間染紅的位置,痛苦呻吟。
 
子熹拿著手槍對著賊人,一步步靠近,槍嘴有些煙霧透出來。
 
確定他不再有威脅後,他收起了槍。此時,好幾個警員也從大門衝闖進來。
 
看到倒在地上的賊人,警員皆有點愕然。
 




跟他們解釋事發經過後,醫護人員和警司也聞訊趕到來,賊人被抬在擔架上帶走,其他客人落完簡單口供也一一離去。
 
「做得好呀子熹,臨危不亂,頭先啲客人都話你夠果斷。」警司拍拍他的膊頭。
 
「Thank You Sir!」
 
「今次你又立功,想轉去重案組睇嚟一定無問題,我已經幫你申請左架喇,要加油啊。」
 
子熹再次道謝,警司雙手放在背部交合,轉身離去。
 
他在咖啡館中心佇立著,憶起剛才的驚險畫面,他不禁吐吐氣。
 
「你叫咩名呀?」子熹忽然聽到警員遠處的話。
 
他望過去,只見警員正向女侍應詢問個人資料,但她垂下臉蹲在地上,甚麼也不說。子熹走過去。




 
「佢可能係受驚過度。」警員聳聳肩對子熹交待說。
 
「等我嚟。」
 
子熹蹲下來看看女侍應。
 
望著她的一刹,他驚訝的怔住了。剛才沒好好留意,原來她是個大美人。
 
她白皙透亮的膚肌,秋水般的明眸,柔軟紅潤的嘴唇,仔細看起來仿如人像插畫裡的仙女。
 
束著可愛的馬尾,加上突顯身材的白裇衫黑短裙,子熹感到中了魔法一般,怔怔的注視著她。
 
女侍應感覺到有人望向她,自然地跟他對上了眼。
 




無言無語的互望,好像對方的眼睛裡有亮麗的景色般,使他們著迷。
 
就這樣蹲著看,大約有二十秒,他們靜靜的欣賞著對方。
 
說不出的甜蜜感覺,一古腦兒襲上心房。
 
子熹感覺自己的臉紅了,因為她的臉也紅了。
 
「你地......做乜?」
 
站在旁邊的警員目然的望著兩人。
 
沒有人回應他。
 
隔了半晌,子熹開腔問女子。
 
「你叫咩名?」
 
「美玲。」
 
*
 
往後幾個星期,子熹每天放工後的晚上也會前來咖啡館。
 
每次到點餐區前,他必定會點一杯黑咖啡。
 
而落單的人,總是面帶微笑的美玲。
 
他每次也想跟她多說一兩句話,了解多一點她,例如「你今日好嗎」、「食左飯未呀」、甚或乎「你今晚收工有咩做啊?」
 
可是說話永遠也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
 
他唯有坐在咖啡館一隅,靜靜看著她工作。
 
直到一天,子熹再一次點完咖啡後,美玲遞上一張折疊了的黃色便箋紙給他。
 
他納悶的拿著便箋去到慣常的座位,打開一看,心臟頓時緊張得砰砰亂跳。
 
「一陣我收工之後,陪我去食飯好嗎?」
 
子熹張大嘴巴,瞥看美玲,她含蓄的對他笑了一笑,繼續工作。
 
他一口喝光黑咖啡,不苦。
 
他們那一晚前去約會了。
 
對於兩人而言,這晚也是愉悅的體驗。
 
然後之後的日子,子熹和美玲往後便慢慢地,自然地發展,就似受到日光孕育發芽成長的花蕾,細緻而美麗。
 
每晚相約一起晚飯,偶爾去看電影,偶爾在晚燈下的公園散步。
 
一次散步,他鼓起了勇氣跟她牽手,沒有言語解釋,也不需要,兩人就是如此自然的一起了。
 
子熹邀請美玲到他的家,兩人在屋簷下深情親吻,細膩的愛撫對方。脫下外衣的隔膜,在床上綿綿交纏。
 
子熹以童話故事去形容這段關係,美好得太不真實了,他甚至拍打過自己的臉頰,懷疑自己過份幸福的人生。
 
但美好的時刻並沒有維持太久。
 
他與她在床上共眠時,不時察覺到美玲瑟縮的咄泣著。
 
「做咩事啊?」子熹用手指溫柔的拭去她的眼淚。
 
她沒有回應,只是擺出堅強的樣子,頻頻搖頭。
 
子熹看穿了她臉龐下,埋藏著痛苦的傷痕。他嘗試去追問多幾次發生何事,終於,美玲堅強的臉如瀑布般瀉下,哭得滿面通紅。
 
花了很久很久,他才安撫到她的情緒。
 
美玲以淚腔透露自己被前男友勒索,要求復合,否則便會共開與她曾經的床照。
 
聽到床照二字,子熹感覺到腦海有一條藍光電流劃過,刺激身體的所有細胞。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他向門方拋枕頭,掃掉茶几上的座燈和鬧鐘,瘋了似的嚎叫。
 
美玲害怕得痛哭,他喘著氣攬緊她,應承她會好好保護她。
 
子熹還拿了她的手機,對他的前男友以錄音信息大噴髒話後,完完全全封鎖了他的聯繫。
 
那天後,兩人之間的氣氛產生了變化,有種無形的東西間隔著二人。
 
子熹本以為隨時間過去,那件事能像流水般衝去,可是轟動的事情便毫無預兆的強襲過來。
 
一天警局工作時,警員紛紛拿著手機,以奇異目光投向他討論他。
 
討論聲音裡混合了笑聲。
 
他初時並不在意,只是專注著自己的工作,直至警司忽然找他。
 
「一個好消息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邊樣先。」警司沒帶甚麼表情的說。
 
「無所謂。」子熹答。
 
「咁就講個好消息先啦,你申請調組已經approve左,下星期就可以去重案組返工。」
 
子熹揚起笑容:「太好喇,多謝阿Sir。」
 
「唔洗...」警司換了擔憂的表情望著他:「但係壞消息,可能比你想像中壞好多。我有諗過唔同你講,不過我覺得你有需要知道。」
 
「嗯?」子熹疑惑,他很少見警司的這個樣子。
 
警司無奈的嘆口氣,掏出手機打開討論區頁面。
 
「你自己睇。」他把手機遞給子熹。
 
望著屏幕裡的照片,熟悉的臉,熟悉的身軀,以及在旁的一個陌生人,他的腦袋一度空白。
 
「臭雞、三萬蚊過夜、公廁......」
 
滑動屏幕,討論區的人通通以恥笑和侮辱的言語評論美玲。
 
握著手機的右手強烈抖動著,控制不了,他隨便把手機放在枱面上,回頭一個箭步衝出警局。
 
美玲,美玲!
 
他在大馬路旁的行人路狂奔著,拿著手機不斷撥打美玲的電話號碼,可是一直無人接聽。
 
乘車去到咖啡館,平時應該正在上班的她卻換了另一人。進去問美玲在哪裡,員工卻說她今早臨時辭了職,然後再沒有她的消息。
 
美玲最後失蹤了一個月,其後她忽然致電子熹相約見面,地點是他們經常一起散步的公園。
 
見面一刻,子熹發現她消瘦多了,他心痛如絞。
 
兩人慢慢踱步,沒有說到那件事,只是聊起過往的趣事,氣氛不錯。
 
「我地不如一齊去日本東京啦?」美玲突然要求道。
 
「下,你想去玩咩?」
 
「其實一路以嚟我都好想爬富士山,試下登上頂峰。」她雀躍的說。
 
「但...唔容易架喎。」
 
「呢一個月以嚟,我發現自己胡思亂想太多。我想做一啲野,克服自己心魔。」
 
「嗯...」子熹沉思一會,續說:「好啦,我陪你。」
 
與美玲計劃行程和前往日本的時光,他重拾幸福的感覺,他確切的感覺到美玲對他的重要性。
 
終於,他們到達東京。搭乘預訂了的長途車,往富士山方向進發。那天天氣不太穩,到達富士山下時便已感覺到刺骨的寒意。
 
不過美玲卻意外地興奮,面上盡顯久違的燦爛笑容。他們帶齊裝備,穿好禦寒衣物,如期的攀山。
 
風雪比想像中來得強烈,他們攀至山腳,開始招架不了。
 
子熹提議過因安全問題,應該下山離開,但美玲堅決反對。
 
繼續路程,攀得越高空氣越來越稀薄,二人的身體不經不覺間,變得虛弱不已。
 
於攀爬滑斜的雪山時,突然間,強烈的冰風似劍般由頂峯呼嘯吹襲而來。
 
「嘩好大風好危險喎。」爬在美玲正上方的子熹瞇起眼。
 
「繼續上去。」美玲答道。
 
「我地不如搵個地方暫避一下先啦。」
 
「唔得啊。」美玲堅持:「我已經逃避左好耐好耐,再逃避落去,只會一世都係咁無用。」
 
「但......」
 
未等他說完,美玲已經繞過他,加快步伐上去。
 
呼呼呼呼......
 
風雪變得更大了。
 
而且由剛才開始,雪層便已很鬆薄。
 
子熹感覺事況開始變得不妥,尤其是美玲氣喘的聲音變得急遽,他擔心她會體力不支。
 
「走啦,唔好再上去啦。」子熹迫切的說。
 
「唔得。」美玲以幾不可聞的聲音答。
 
「咁樣落去,你會死架。」
 
「死咪死囉。」美玲吐出一句:「反正我都係生不如死。」
 
「當我求下你啦......」子熹幾乎要哭出來:「我明白發生左好多事,令你好唔開心。但我保證有我喺度,我會陪你渡過以後既每個山峯每個障礙。」
 
「...」
 
她動搖了,子熹伸手向她,她想了想後捉住了。
 
子熹放鬆的笑了,望著美玲,隔著防風口罩的她眼角露出淺笑的尾紋。
 
突然間,山頂傳來如雷貫耳的巨響。
 
兩人一愕,往頂峯一看,一層白浪從上湧來。
 
那澎湃的雪層,沒有一絲憐憫,以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無情的向兩人吞噬。
 
「係雪崩啊!」
 
子熹那時候,只是看到白茫茫一片,吐出這句話後,身體變得異常冰冷,意識也隨之變成空白。
 
失去意識前,他感覺到抓著美玲的觸感消失了。
 
「美玲...」
 
*
 
白煙裊裊遠去,這是康仔抽的第三支煙了。
 
「最後結果點樣?」芊芊似是個聆聽故事書的小學生問道。
 
「結果?」他抬頭倒抽一口氣:「一個得救,一個失蹤。」
 
芊芊沉默的點點頭。
 
「子熹同我講,果件事之後佢有諗過自殺,只不過美玲一日未宣告死亡,佢都相信美玲仲在人世。」
 
「真係長情。」芊芊苦笑一聲。
 
「聽完之後,係咪打算放棄喇?」
 
「咁又唔係啵。」芊芊說:「人生既野,好多都話唔埋,話唔定會有奇蹟出現呢。」
 
「都啱既。」
 
「咁你呢?」
 
「我?」
 
「係啊,我講左自己所想既野,你又講完子熹既事,係時候到你講下你自己。」
 
「哈哈,我無咩野好講啦。」
 
「唔係喎,你同MK晴好明顯係有啲野咁架啵。」
 
「邊有啊!」康仔的反應大得誇張。
 
「明明見你地成日打情罵悄,有時又見到你兩個頻頻咁Whatsapp。」
 
「我...有咩?」
 
「嘻嘻,你唔認就算啦。不過幸福係要爭取架,就好似握喺手心既蒲公英咁,只要你一放手,佢就隨時飛到好遠好遠,你再也追唔返。」
 
康仔望望窗:「遲啲先算啦......好喇唔傾喇,我地快啲休息陣,就過去幫佢地手喇。」
 
「嗯。」芊芊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