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時,我還未懂得何謂人生的苦澀和美好。

我還未懂得對某些人來說單單是要嬉皮笑臉地活著已經是一件痛苦的事。

在凌曦小時候,她的父親是經常出軌的人。

她對此事感到非常傷心,那是令到她家庭變得破碎的原因。

也是令我們在小時候變得親近的原因。





「只有高時刻你會認真聆聽我說話呢。」

這是小時候她對我說得最多的句子。

絕望和傷心的原因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

———你不是非洲的饑餓兒童已經足夠幸福了。

這是我聽過最狗屁沒用的安慰。





但已經說出口的說話已經無法回首,

同時,

我也想起了張文伯的說話———

人類擁有靈髓,靈髓能通過人類的意念誕生出妖異。

在我面前,





凌曦的雙眼變得空洞,

與其說是空洞,給我的感覺更接近於空虛。

她的身邊圍繞著一種無形的物體,即使肉眼看不到,也能感到那「東西」快要把她吞噬。

感覺。

是我一直以來最能信任的東西。

感覺令我把所有人都拒諸門外,感覺令我和凌曦逐漸疏遠。

眼前這位女孩有危險。

危險是甚麼我不知道。





生命危險嗎?

心靈崩潰的危險嗎?

不管危險是甚麼,都足夠讓我做出以下的舉動。

我拿出了小刀。

把我的意念慢慢貫注在它身上。

「............」

那無形的「東西」也徐徐變得清晰可見。





雖然它身上帶著殘像,帶著似有似無的四肢,

但可以肯定的是———
那是我小時候的身影。

那是擁有我形態的妖異。

正在緊緊的勒著凌曦的頸部。

「喂.....你終於完成儀式了?」一把詭異的聲音向我搭話。

「..........」

我看到了,張文伯看到纏在我身後的妖異。

像是無盡的漆黑深淵,彷彿多看兩眼都會被吸進去。





「你不必害怕。我,就是你。」

「.........我?」

跟它搭話使我全身打冷顫。

「沒錯。你絕對可以信任我。我就是你的力量。」

它的心跳聲非常響亮。

每一下都像在我耳邊敲打一樣。

但....





原來妖異也有心跳聲。

「來用我的力量吧,用了就能解決一切的事。只靠你自己是不行的,那個殺死了人的你,那個———卑鄙又齷齪的你。」

它果然是我,在說服別人方面爛透了。

雖然每一言一句都刺中我的痛處,但聽下去明顯就是某種詐騙的言語。

它現在的角色設定大慨就像是心魔吧。

對於現況我是很迷糊,不過也未至於會誤信它。

至少我知道該做的事。

「先不用了。我會靠自己解決。」

「哈哈哈,你是絕對不行的啦。」

好煩人。先把它的說話當耳邊風。

眼前的凌曦需要我幫助。

「凌曦。」

「怎麼了?道歉了還不夠麼?還是你想再多說幾句。」

「我知道現在道歉都已經於事無補。但我還是希望能和你多聊兩句。」

「我們...還有甚麼好聊.....」

「關於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的事。

這句說話對她的效果顯著。

她和纏在她頸上的妖異視線都同時被我吸引。

「我記得我們常常流連在這個公園。那時家裡都發生不愉快的事,這裡宛如只屬於自己的伊甸園。」

這句話確實有點曖昧。

這麼一來我不就成了亞當,她成了夏娃。

算了,都已經說出口。

「你不是忘了嗎..... 」

「我只是習慣記住悲傷的回憶。」

這不是謊話。我很怕麻煩,同時是個對責任看得非常重的人。

逃避責任的感覺讓我比死更難受。

所以我總會記住自己要負上責任的東西,

而那些東西多數都是悲傷的。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性格很乖僻。

「那你意思是我兩的回憶是美好的...?」

「那又未至於,只是....」

「只是?」

「畢竟我們都是因為悲傷所認識的,若說是美好的話,感覺總是太瞧不起曾令我們傷心的東西。所以,所以算是———珍貴吧。」

噗嗤。

她噗嗤地失笑了一聲。

「高時刻你總是能說出這種奇怪的安慰話。」

「好奇怪....嗎。」

凌曦她總是會因我的安慰說話發笑,這也是她小時候常常找我聊天的原因吧。

只不過不安沒有因這一笑而解除。

倒是讓我更加毛骨悚然。

———原本在凌曦身上的那妖異緩緩地向我爬過來。

「你怎麼了?」

「沒.... 」

我能說出來嗎。

我能說現在正有怪物爬向我嗎!

擁有特殊靈髓的人———例如我。

更容易招惹妖異。


我完全相信張文伯是靈異專家了。

「你沒事吧?你很不對勁啊!」

「咕.....咕....!」

我有事。

而且是很嚴重的事。

那妖異纏在我的頸上,但它不是給我致命一擊。

它更像是想我讓感到難受,我雖能呼吸,但心裡卻難受得像是無法呼吸。

不愉快的回憶有如泉湧般在腦海暴增。

我只能跪在地上痛苦蠕動。

「高時刻.....?」

凌曦把手放在我的背上撫慰我。

啪—!

「別過來!」

我一掌推開了她。

這不是我希望的行動啊。

但...但我....好像控制不到自己,我....我想毀了她。

我想毀了凌曦,我想毀了自己。

這些想法不斷徘徊在我的腦中。

「我...我幫你叫喚救護車吧!」

「不能。」

那些人只會把我當成精神病吧,我不想再惹更多麻煩。

不要想著以暴力解決妖異。

我還能做些甚麼?

吸收妖異.....小刀.....不如就賭上一把......反正已經進行了儀式。

欠債是少不免。

我用雙手抓住妖異的頭。

———吸收妖異。

這是我第一次使用此技能。

濃稠的硃砂色血漿,強烈無比的腥臊味。

———不如死了更好。

都令我不斷產生這種想法。

在吐出血漿的過程中,某些事也漸漸浮現。

我很惱怒。

自己為甚麼會把和她的回憶給忘掉。

我....是個善忘的人。

長大後。

我是她的鄰居,我是她陌生的青梅竹馬,我———

一次都沒看過她在私下展露笑容。

戴著那虛偽的面具,收藏起自身的問題,故作開朗外向,做大眾喜歡的自己。

以為唯一能聆聽自己心底話的人也背叛了她。

為甚麼我就是這種卑鄙劣等的人啊.....

自以為了解她,自以為知道她的一切。我真是錯得離譜。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這些都是要解決妖異所需反思的道理。

不要以暴力解決妖異的意思,就是要從意念層面上除靈。

畢竟人類意念才是妖異誕生的主因。

「凌曦....」我從口袋中拿出小刀。

「幫我...把小刀刺在我手背上。」

「.........」凌曦對此舉動感到存疑。

「快!」

「...好...好吧!」她一刀刺在了我的手背上。

那些不祥的氣體和液體都已蒸發掉。

我鬆了一口氣。

有氣沒力地坐在地上。

「笨蛋。」

「吓?」

「死毒男。」

「........」

「你是在惡作劇吧。」

「不....我會解釋給你聽的。」

「我不聽毒男的說話。」

「........吓啊?!」

可惡!!你以為是誰幫你除靈的啊!

「不過...」

「.........」

「不過你繼續聽我說話,不許再....不許再好像之前那樣突然就消失在我生命中了。」

我沒有回話。

只是微笑點頭。

那應該是感到高興的微笑吧。

沒事真的太好了。

在暑假完結之前,凌曦和我基本上天天都會見面。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對我們而言,雙方就像是大家的避難所。

「話說回來,我看起來真的有那麼虛偽嗎?」

這是我和凌曦在暑假中的某一次閒談。

「怎麼說....在我眼中好像所有人都戴著一副面具那樣吧。」

「你的價值觀真的很扭曲呢。」

「該說是扭曲嗎....我倒是認為自己是看得通透...」

「不要常常想著別人有陰謀啦!這樣活著好累人的!」

「嗯....我不介意...可能是習慣了吧。」

「不要總是把自己變得孤苦伶仃的。」

還好吧,我覺得。

只是我沒有這麼快懂得這道理。

我們中四學年也順利地開始了,我們各自去了不同的班別。

各自都有自己要忙的事。

她要應付一大堆的社交朋友,還說要參加甚麼學生會選舉。

而我....其實也沒甚麼在忙。

同時,凌曦也在她班上認識到張曉靈。

然後像是平安無事地過渡每一天....

直到那個除夕夜。

然而泰若自然地活,才是我最感到罪惡的生活生方式。
【—第貳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