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拾捌話】

「事情就是這樣,你一直憧憬和尊敬的劉振磊,是個殺人兇手。」

現在我方才知道,原來劉振磊一直堅持做正確的事,並不是為了自己。

而是因為他不繼續堅持這種主張下去的話,張婉悅的死亡便會變得毫無意義,白白的犧牲在他的手裡。

「我鍥而不捨,再三調查之下才把事情始末完完整整的得悉,為了復仇,我更奮鬥至今,並且毫不保留。」他向著我繼續說:「同時也要謝謝你的配合,高志雲逃到這裡後行事異常小心,每天的反跟蹤把我們耍得團團轉,要不是你那天突然鬧蹩扭,讓我乘虛而入。」

白色面具人———張皎純,將一切告諸在場的眾人。





—車是我利用妖異的力量撞向他的。

—不過他主要死因都是因為你。

「沒可能!我父親的名字根本不是高志雲!。」我果斷反駁。

「你以為一個在潛逃的人會照樣用舊名字嗎?」

「這.....!」





「你再不想面對也始終是事實,我的母親是高志雲害死的,因為他與『一』組織連繫陰謀,才會發生種種意外。就連你和我的存在,都是因為高志雲跟組織而誕生。」

「我是因為組織...?這是甚麼意思?」

「聽清楚了,你和秦又夏是組織至今為止最完美的———實驗品。」

張皎純這句話徹底的震撼到我,一直以來的所有疑惑,對自我的迷茫,甚至這種特殊體質,好像都得到的解答一樣。

「我是組織實驗的失敗品,利用神戶大地震的六千亡靈,塞進這副失敗的容器內。」他脫下白色手套,露出已經腐蝕不堪的手部:「你和那女孩是與我相反,在高志雲實驗室內培植的成功品。」





「別開玩笑了!」我一邊激動地說著,腦海一邊找有甚麼可以反駁他的證據:「我跟父母生活的珍貴回憶,那是絕不可能捏造出來的事實!」

「對於捏造事實,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張皎純冷冷地回話。

「....!」我結結巴巴地說:「難...難道打從一開始....我會捏造都市傳說....」

「咒術是種萬用的技能。」

我摀著自己的嘴巴,心寒的感覺令我產生嘔心。

假如連記憶都不能相信,假如連記憶都是虛假之物。

還有甚麼可以證明真實的存在?





「秦又夏是個未使用的容器,你則是啟動容器的鑰匙。這是組織根據我的失敗而改進出來的方法,將容器承載能力提高。」張皎純指著地面:「而承載的就是映璧邨所有居民亡靈。」

換句話說,秦又夏父親跟妖異的交易,真相有可能就是如此。

我腦袋一時之間處理不到如此大量的訊息。

「順帶一提,共生靈也是失敗品之一,只不過高志雲將它放了在你的體內作為防禦機制而已。」

原來我由一出生起.....

就已經是個被擺佈的傀儡。

未來,現在以及過去,都是被掌握在別人的手中。

甚至一直深刻在腦海的回憶都是虛假的。





「閒談就到此吧,兩個觸點也已經完成儀式。」張皎純緩緩地走到出口,宛如沒有受到半點波動似的:「永別了。」

所有人眼前猛然燦出白光,此光強得將全部事物都染白,但又未至於讓人睜不開眼。

奇怪的是,沉浸在這光中好久一段時間,身體都無法動彈,連思考的能力都變得模糊起來———就像在夢中那般。

「嘿....」

模糊中有把聲音在叫喚著我。

「嘿...別再睡了....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隱約看見跟我說話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的聲音非常溫柔....溫柔得令我彷彿覺得自己變回襁褓中的嬰兒。





「你是誰?」我問道。

「我是在已逝去時間中的靈魂。」

「為何會在這裡出現...」

「你是個受天命之人,不應在此處頹靡。」

「我只是虛偽之物,只是個一生被利用的可悲生命,倒不如讓我一輩子躲在這裡....」

「抽離空間容不下你此等影響世界之人,倘若執意停留,那我花的心血和時間都會變成廢物。」

「你說的到底....?」

「你父親....高志雲是個善良的人,他希望你可以成就他的畢生宏願。」





「那個叫高志雲的人....真的是我父親嗎....他有甚麼宏願需要我....需要利用我.....」

「將世界從組織的魔爪中拯救。他並沒有利用你,而是將你培育得擁有救世力量。」

—高時刻從出生起,就已經是成為「諦」的金蛋。

面前驀然出一道金光,它不刺眼,也不炙熱。

它。

非常溫暖。

眼簾中的影像和耳邊的聲音,隨著抽離空間瓦解,漸漸地變回現實世界。

「這裡是.....」

我到處張望,仍是在學校的禮堂。

只不過在場的人,都沒有清醒過來,浮在半空中———

靈魂正被抽走。

秦又夏.....秦傲君和張皎純都不在場。

大概是都去了映璧邨中心進行使用容器的儀式。

「我的肉身....應該也在那個地方。」我盯著自己只有黑白色的靈魂:「幸好還有你們。」

心魔,小薰小淼。

「是那個。」「最熟悉的地方。」它們化作兩道靈光,纏在我的身上。

「趕快出發吧。」心魔說道。

今晚的黑夜,暗得連月光也照不亮。

琥珀公園。

是最終決戰的場地。

我跟秦又夏的肉體,分別被懸掛在空中,沐浴著漆黑。

「為何還不心死。」張皎純一望見我,並馬上進入戰鬥狀態:「封印我能力的術已經失效了,你不會是我對手!」

他背後伸出數條粗糙巨大的長鞭,對我方展開猛烈攻擊。

我先利用公園旁的大樹抵禦了大部分攻勢:「正見。」看準時機接近張皎純,過程宛如能看清他所有的長鞭會發動在哪個方向。

「你....!」他似乎被我的反擊嚇愣:「這是『八正道』的能力....莫非你已經....」

「對。我成為了道諦。」

話音一落,我便給他一記狠狠的下勾拳。

「咕啊!!」他受到重擊,整個人向後方飛開數米。

張皎純用一個未曾出現過的恐懼表情望著我:「你究竟......」

「一直以來,我都是孤身一人走過所有道路,其實你將簾幕後的現實揭曉,我在腦中一早已有這最壞的想法,只不過你讓它真的發生而已。」

我沒有放過這機會,繼續追擊著它,利用我現時暫有的力量,希望可以把它收拾掉。

「沒有可能!只有靈魂的你沒可能會成為力量如此強大的存在!」張皎純已被我的攻勢打得上氣不接下氣,反覆使用虛形長鞭阻擋。

我打開手掌,召出白色太刀禪武,揮擊斬斷它的長鞭。

雙方出招有來有往,一時之間不分出高下,但張皎純沒有計劃的胡亂進攻,卻是說明了它非常焦躁不安。

它本來就是個比絕大部分東西都要厲害的存在,如今殺出一個跟它旗鼓相當的對手,顯然地比以往更慌張和束手無策。

「你認為靈魂是種甚麼東西?」我反問道。

「那是被人類利用的可憐東西!」

「張文伯曾經問過我同樣的問題,當時我回答他,那是種不存在的東西。」我停止所有動作,盯著被我弄得傷痕累累的它:「現在我卻認為,那是條沒有答案的問題。」

「別高高在上的跟我說三道四!」

「在某個空間裡,我遇見了她。」

「.......」一聽見「她」這個字,張皎純的理智便突然像是斷了一樣:「你說甚麼?」

「她似乎用一種特別的術式將自己生存在某個地方。」我再提議:「如果順利的話,大慨會有方法去把她召回到世上。」

「甚麼鬼東西......」它接不到事實,猛烈鎚打地面:「甚麼鬼東西啊!!!!!」

我寂靜地盯著它,沒有作出回應。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她.....那麼她為何不出來阻止我啊!那我一直以來所建立和做的事又是為了甚麼啊!!」

「是為了組織。」秦傲君出現在我和秦又夏的肉體前。

隨即,他用符咒作為媒介,讓儀式加速展開。

原本已經黑漆一遍的夜空,因為儀式的展開形成一個巨大旋渦,不知名的物質無間斷地吸進旋渦內。

我見勢色不對,便衝向秦傲君的方向,打算先將儀式中止。

豈料,張皎純用它的虛形長鞭把我綁著,我回頭一瞧,卻看見他用手摀著半邊臉,白色的身軀和面具都漸漸被染黑。

「沒錯....現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組織,『她』的存在再沒有所謂!」

我用正見的力量,窺探到它那個被張婉悅拯救了的內心正在跟六千怨靈痛苦的掙扎中。

「呼...」我嘆息了一口:「本來沒到非用不可的關頭,我都不想用這道,因為太像是把知識硬是灌輸在腦袋,但現在就是非用不可的關頭。」我盯著它:「正思維。」

正思維是種可以把邪念強行淨化的能力,跟洗腦沒有太大分別,是我討厭的一招。

不過張皎純的情況較特殊,我必需依靠正思維來助它一把。

如果它不是因為組織泯滅人性的計劃而誕生的話,就不會得到如此悲傷的過去和人生。
若然情況許可,我是想連同它也一同救回。

相信「她」也會感到安慰吧。

黏在它臉上的面具掉了下來,露出已經變得溶爛的臉,體內的怨靈像會隨時湧出似的。

「已經沒用.....」它收回所有攻擊我的虛形長鞭,氣餒地說道:「儀式沒有解除方法....」

「不對,還有方法。」我回話。

張皎純跟我對上眼,察覺到我想進行的事。

它馬上配合我,將長鞭轉攻向秦傲君,為我開路。

我知道如果這仗輸掉的話,後果會有多嚴重,不只讓組織的計劃得逞,最壞情況是映璧邨都會消失。

母親、凌曦、張曉靈、黃晨軒.....還有其他我所珍重的人,這個我最珍貴的地方和回憶....

絕對要守護下來!

所以我不顧一切,即使犧牲所有都沒所謂。

目標只有一個。

把儀式的關鍵———鑰匙

破壞掉!

「別天真了,你以為我能爬到上這個地位是靠運氣嗎?」秦傲君伸出手:「我可是貴為『集諦』的身份喔。」

話音一落,他便差點把我整個靈魂都吸收。

沒有估計錯誤的話,他是我原本吸收靈髓能力的加強版,集諦是可以把東西聚集成自身力量。

然而,每個能力都不是無敵的,他的施法距離並不遠,保守估計只有數個身位。

我曾說過道諦是我暫時獲得的力量,此刻已感覺到力量緩緩地消散當中。

無法接近秦傲君,時間越來越緊逼。

可惡.....到底該如何是好?

「讓開吧。」張皎純把雙手抓進身體內,打算撐開自己:「諒他有多大的本領,都敵不過六千怨靈的衝擊。」

它將封印在體內的所有怨靈解放,想利用容量迫退秦傲君。

張皎純的肋骨被逐條掰開,伴隨著的怨靈哀嚎亦越大,極度刺耳的環繞在耳邊。

數千個壓抑已久的靈魂一擁而上,直奔秦傲君面前。

只可惜事與願違,秦傲君照樣伸出手,若無其事地把靈魂全數吸收。

「到最後你也是個派不上用場的東西呢。」秦傲君對它說道:「我太可以把過多的能量轉化到儀式中,你的主意毫無用處啊。」

「嗄.....」張皎純只剩下瘦弱病白的假軀體,無力的跪在地上。

它轉過頭來,對我攤開手,那是與人握手的姿勢,眼神中仿佛告訴我它的一點感想

———世界上的孤獨都會相連在一起。

因為相連在一起,孤獨就再也不會存在了吧。

所有人都是如此的平凡幸福。

「張皎純....」

我又再次眼睜睜地看著需要救助的人在自己面前失去性命。

「高時刻,儘管你拼了命地想拯救全部人,卻沒有一個人你能夠拯救。甚至連你自身都無法拯救。」秦傲君說道。

此刻我已經不知該如何改變現狀,這不是靠小聰明可以解決的問題。

明明距離成功只差半步,結果還是如他所說的那般,我仍然無法拯救任何人。

「不過託張皎純的福,儀式提前完成了。」

秦傲君的計劃得逞,但他卻是板著臉,完全高興不起來。

時間來到清晨四時。

黑漆的天色逐漸顯現出晨曦,空中的巨大旋渦也消除不見。

「為甚麼....所有事都.....」我暫時獲得的道諦力量也消失掉,再環顧四周,視失敗為最終如果的我卻感到困惑:「完全沒有改變?」

「這點你要好好感謝那個失敗品。」秦傲君回話:「他用那六千怨靈,頂替了大部分的能量來源。」

「所以.......」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淚水禁不住從臉龐滑下:「大家都........」

「那失敗品背叛了我們,再自我毀滅,組織應該不會怪罪於我吧。」秦傲君口中喃喃道:「雖然它是個重要的財產.....」

「你之後有何打算?」我問他。

「與你無干。應該說,就算你想干涉也不可能干涉得到。」

說罷,他手中提著一個黑色盒子,悄然的離開映壁邨。

十二日三十一日。

寒冷除夕天,我再次於琥珀公園,在黃昏映照下盪起鞦韆,耳機播放著張國榮版本的「最冷一天」。

那事件發生過後半年。

一切好像完全改變了,又好像完全沒有改變過。

值得慶幸的,是除了劉振磊以外的人都沒有大礙。

唯一不同是當時我決定輟學離開映璧邨,去禪定總部進行正式的淨異師修練。

事件完結後,張文伯幫助我的靈魂回到了肉身當中。與其說是肉身,倒不如說是盛載我靈魂的容器。

這大半年間我思考過很多關於靈魂存在的問題,不過最後都會想進死胡同中,沒有確實的解答。

那應該是因為沒有解答,就是關於靈魂最好的解答吧。

當時在抽離空間與張惋悅會面,她不肯告訴我她是以怎樣的式繼續存活,只是把「諦」的力量暫時借給我對抗張皎純,還有提示了我之後會有滅世的災難發生。

啊,去到結尾我仍是喜歡自顧的說著些沉悶的話。

「你別再裝憂鬱少年了。」心魔對我說道。

「對啊。」「大家都到齊啦。」小薰小淼也跟著附和。

「窩囊廢毒男!」

一把久違又熟悉的聲音傳到我的耳邊。

「好久不見。」我回頭說。

「難得回來一趟,就是讓我們看著你的享受音樂的背影嗎?」張曉靈揶揄我。

「竟然可以全員到齊啊....」我不禁訝異著。

「那是當然,誰叫你是高時刻。」黃晨軒也搭嘴。

不只他們幾個人,秦又夏、林鼎星、張文伯等等的認識人都出現。

我不喜歡留下每個人完整的結局,畢竟未來的路是由他們自身所走出來的,但可以偶爾聚一聚頭,也是使我心頭暖得很。

想不到那個自我封閉,常嫌麻煩,孤獨又扭曲的我。

如今會喜歡這種場面。

對了。

因為我已再不是孤單一人了。
【—扭曲的靈.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