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開咗間新網吧（非打手）: 四 身不由己
四 身不由己
我記憶中，應該沒有和誰結下仇怨，重到要打我一身的地步。
唯一可以解釋的便是，因為芒果的緣故，我和芒果走得近，被殺雞儆猴了。芒果是正主，但他身份不凡，打了他或許會惹下大麻煩，文叔叔必然追究到底，不會讓自己的兒子被白打一回。而我不過是一個住在唐樓的平凡人，打了便打了，可以說是一隻完美的「雞」。麻煩不大，震到芒果、甚或文叔叔，效果昭著。
傍晚六點，老媽子又來探望。父親早就探過了，他上班要緊，探了一次見我並無大礙便不太著緊，畢竟男子漢總要捱得打嘛。捱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母親則不然，她得知我被打後，緊張到極，隔三差五便來看一次，似乎害怕醫院是水飯房一樣會虐待我。我雖然沒有說芒果甚麼，但老媽子多看大台電視劇，以師奶的聯想力早已想像出一套連續劇，然後將一切怪罪在芒果身上。
不過她卻沒有想錯。
她一邊刨著蘋果，一邊咒罵著芒果，順帶問候了他所有家人。我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忽爾笑容僵在了臉上——
是文叔叔來了。
他穿著唐裝，青布衫、白布襪、黑布鞋，整個人充滿江湖大佬氣息——當然是因為我知道他是大佬才會這樣想，客觀地講，應該是正氣儼然，姿容岸拔才對。他聽到母親正巧罵到他，哭笑不得，向我報以抱拳苦笑，便在病房外等候。
母親見有人來訪，多講幾句便算了，又說明早煲蕃茄薯茄湯帶給我。
她不認識文叔叔，我便也不多介紹。要是她知道眼前中年人是芒果父親的話，我想明天便輪到她上新聞了。她和文叔叔擦肩而過，在走廊上身影漸淡。
文叔叔不請自坐，坐在床邊的膠椅上。
「文國安條粉腸呢？」我冷笑問。其實這只是意氣說話，我對他現在怨氣正深，他怎會有可能來？就算他想化解矛盾，現在也不是好時機，他出現只會使矛盾更激烈。
文叔叔尷尬地吃吃笑了兩聲，天下間任何父親在聽到自家兒子被罵為「粉腸」時都很難擺出好臉色；但確實責任在芒果。「無嚟到。」他也不多作解釋，一句「無嚟」，其中之意包括「唔好意思嚟」、「唔想見面住」、「見到怕尷尬」等等，不必畫公仔畫出腸，心領神會便夠。
我只冷哼一聲，不作言語。換轉平時，我萬萬不敢這樣對待文叔叔，但此刻正在氣頭上，不管不顧了。
文叔叔從襟裏翻出一頁「傑志早報」遞來，問道︰「睇咗未？」
一提傑志早報我便無名火起，報導我自然看過，細Sam第一時間拍下給我看過了，「乜撚嘢『毫無還手之力』，明明我有還拖打到條友爆缸，咁都叫毫無還手之力？而家啲記者真係垃圾都不如！」說到憤怒之處，還掄了一下手臂，結果扯痛的只是自己，不禁「哎啊」痛叫一聲。
「世侄你冷靜啲先，但你知唔知而家事情嚴重喇？」文叔叔毫不打算探討我有多好打，據說他本身便是國術高手，但本書不是武俠小說，諸位看官勿要深究。
文叔叔正色道︰「而家個報道話單案關社團事，等如話你入咗社團喇，你明唔明？」
「？？？」這是我沒有想到過的，我登時傻眼。
「國安想喺旺角開網吧嘅事情傳咗出去，嗰邊唔係我地頭，」文叔叔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問，「你要唔要？」我搖頭，他便自己吮了一口，續道，「所以有人以為我想撈過界，插隻手入旺角，今次算係小小地教訓一吓，無非都係想我收手唔好開。」
我正要拍手稱慶，我現在就是不想開網吧了，文叔叔繼續說︰「但如果唔開，就更加坐實咗我想插隻手入旺角嘅野心。網吧一定要開。我同嗰邊關係本來唔差，佢哋誤會咗我當網吧係橋頭堡，其實我淨係想國安有份安穩啲嘅收入。
「介紹翻先，旺角地頭比較亂，你哋揀嗰個地方算係邊緣少少，但都唔差得幾多。旺角主要有三個大佬嘅，一個叫蟹哥，一個財爺，一個杰爺，佢哋都係大粒嘅，具體咩幫派我唔同你仔細講喇，你唔想知嘅知少啲好。你記住佢哋三個分屬三個社團就夠。
「佢哋三個最大嘅基本上都劃咗線，細拗撬可能有啲，但平時都叫正常相處，三足鼎立，只要佢哋應承睇住國安同你嘅網吧，唔會出到大問題。你哋反而要小心啲古惑仔，嗰啲唔敢踩界搞你，但會成日製造啲麻煩，同埋又唔知頭唔知路，咩人都敢惹。我驚你同國安唔夠手段對付佢哋。（他似乎已認定我一定會陪他兒子開網吧似的。）
「不過你都唔使打退堂鼓喇，你而家已經無得揀。呢篇報導一出街，冚世界都知道你係我嘅人。你跟實我還是好，如果你覺得可以甩到身，我包保之後大把人想借你過橋——前日指使人郁你嗰個就係蟹哥，佢份人衝動啲，不過都算直爽，我講兩句佢都應該肯賠罪。
「嗱咁樣啦，我拖返個頭，搵日約齊佢哋三個出嚟開幾圍食餐飯，解釋返你哋間網吧仔係細生意，佢哋俾吓面應該都會關照你哋嘅。約實咗日期，我再通知你。」
文叔叔一大輪話總結起來，意思簡單得很︰你何飛霖現在騎虎難下，不想幹也得幹下去，而且還得準備好和黑社會套交情。
他見我目光呆滯，知道我還要時間消化和接受現實，便拍拍我的肩頭︰「你都唔使太緊張，國安雖然識人好多，但本身唔喺社團，上次恐嚇都係佢第一次咁做。佢本身出身係咁，行事手段你可能一時間唔習慣，你都知佢本性唔壞㗎係咪？」這倒不錯，芒果為人仗義，也講道理，實在不像是黑社會；因此他表露出些許黑社會處事手法，我便深感掙扎矛盾。「佢想開間舖仔好耐，不過一直懶得滯唔肯做。我前排幫佢唱通街，佢而家騎虎難下，開唔成就柒俾全世界睇㗎喇，你都快啲好返幫佢手啊知冇？」他話中不失得意，似是在得意自己成功用小伎倆逼迫兒子上進。
文叔叔從來不講粗口——起碼對著後輩從來不講，忽然間「破防」了，讓我嗤笑之餘，對芒果的怨氣也減了半分。要不是他開網吧的事情在黑社會圈子早鬧得人盡皆知，他也不必為了一個理想舖位行不為人齒的手段。
「好喇你諗通出院就繼續搞網吧嘅事啦，住院費我入咗落你戶口㗎喇，今次係我同國安搞到你俾人打，真係好對唔住。我會等蟹哥同你再賠罪多次㗎喇，你唔好放喺心上。你今次俾人打完，大家知你係我嘅人，反而安全咗；如果你唔夠起間網吧，就真係俾人白打喇，你係醒目仔，諗得明嘅。」他和顏悅色說道。
合著我被打了還得說多謝不成？我哭笑不得﹐但他說的確實有邏輯。我對黑社會的世界一無所知，但因為網吧而已經被捲了進來，若非文叔叔罩著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國安今日帶你個朋友去睇設計，過幾日就會有個板睇；佢搞緊開公司嘅嘢，話請你諗公司名作為賠罪喎，由你話事，想叫咩都得。」文叔叔又代芒果交代一番網吧事宜，「我有啲事，要走先喇，芒果遲啲會同你屋企賠罪。」
我不禁想，他們一家真係人情練達，先是由文叔叔來安慰我，芒果則釜底抽薪，直接從兩老下手：的是比芒果直接向我認錯有效得多。
文叔叔見我大概是聽明白了，便告辭離去。他由始至終都沒有問候過我傷勢，對他來說這大概只是不值一提的皮外傷。
現在騎虎難下的不只是芒果了，還有我。我和他們成了一條繩上的蚱蜢，只有將網吧經營起來，才能逃過一劫。就算網吧搞砸了，都起碼要證明文叔叔對旺角沒有絲毫覬覦之心，只是我同芒果失敗的創業之舉。這便是過程比結果更重要了。不過芒果為了作為賠禮，竟然讓我來命名網吧——叫甚麼名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