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熾瑋「失蹤」了三個月,這三個月,香港球迷慢慢忘記他,特別是香港對英格蘭後,江皓英已經正式取代了他的地位。
 
全世界都以為他放棄了足球,甚至人生。只有好朋友才知道他的秘密,為了足球,他去了世界各地流浪,好讓自己能突破自己。
 
這三個月,他由南美洲去到歐洲,走過八個國家。第一站是巴西,一個被稱為「足球王國」的國家,在這個國家,所有人都懂足球,接近每個人都踢得兩腳,他膽粗粗參與街邊五人賽事,完全跟不上,他們不止有技術和速度,最重要,腦筋轉得很快,他們每一步都比他想得更早、更快。戴熾瑋在巴西街頭上了重要的二十八課,在巴西的四天,他由朝早九點踢到晚上七點,他踢爛了一對鞋,被偷了八元美金,也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跟得上節奏,但是第六天,他要離開巴西了。他原本打算去巴西的低組別球隊試腳,但是連街場都跟不上,無謂去試腳出醜。
 
第二站,他去了阿根廷。經過巴西的鍛鍊,他已經應付到街頭足球,那麼,就是挑戰低組別的時候。他去了布宜諾斯艾利斯市的乙組大都會區球隊通訊隊(Club Comunicaciones),四天後,他獲告知不獲留用,他亦早就料到結果,他這種質素的球員,在阿根廷太過普通,接近整條街都是,人家當然會不用浪費一個外援名額。在他執拾好行裝,背着大背包離開球會訓練場時,「戴熾瑋先生﹗」有人用日本口音的英文去叫停他。
 
他轉身看,原來是通訊隊的日本球員高村先生,這三天,照顧他最多的,就是這位日本人。他現年二十二歲,十三歲時隨做生意的爸爸來到阿根廷,但爸爸前年已經回日本去,他卻留在阿根廷踢球,他說,他會留多兩年,到實力提升到一定程度,便回日本踢職業聯賽。
 




「高村先生。」
 
「我真希望你能留隊,好讓我不用太寂寞。」
 
「沒辦法,我踢得不夠好。」
 
「請問你介意聽一聽意見嗎?」
 
「當然不介意。」
 




「我見到你的潛質,但是,你未懂得以黃種人的身分在外地生存。」他吞一吞口水繼續說,「在自己的地方,我們或者有很大空間去做任何事,但人在外地,空間就沒有了。我們並沒有好到像美斯,就沒有條件去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你要知道,我們是粒螺絲 」
 
高村先生停頓了十秒,似在思考應該怎樣說下去。戴熾瑋一直在等他再開口說話。他終於說︰「我本身是翼鋒,在邊線突破、傳中,有時還會殺入禁區爭取入球,但是阿根廷實在有太多比我更好的翼鋒,我只好改造自己,加強防守力,踢得簡單一點,盡量少盤扭,之後我找到自己的位置,當一個實用的翼衛,現在,邊條邊線都是我的。他們需要一粒實用的螺絲,多過隨便都找到的『好波之人』。我的建議是,你有條件,埋門觸覺很高,但要有更明顯的風格,盡量少帶波,當個更簡單的殺手,這樣可能更有利你在外地發展。」高村先生說過後,送上一盒自己造的壽司,便跟戴熾瑋正式道別。
 
戴熾瑋在前往歐洲的飛機上,不斷思考着高村先生的話。要簡單點,當個簡單的殺手,但是要簡單成怎樣?想了整程機,他還未能給自己答案,飛機已經降落到行程第三個國家,意大利。
 
他在羅馬落機,往青年旅舍放下行李,便換上跑步衣服,在羅馬的大街小巷穿插,用腳認識這城市。經過酒吧﹐他看到店內的電視播着足球比賽,是重播過去球季一場歐聯賽事,由羅馬對AC米蘭,剛好,播到古圖尼的入球,一個非常簡單的入球,他將球傳往右邊,便走入禁區,從後點衝到前點,第一時間將球射入龍門。
 
就是這樣了。
 




他要當這樣的一個前鋒,只管找機會的殺手。不是古圖尼,是恩沙基。
 
他知道足球近代史中,恩沙基最擅於在禁區找尋機會,以及突破越位,那晚,他在Youtube找了很多恩沙基的片段看,分析他如何踢波。他就是一個簡單的球員,少盤扭,通常控兩腳、傳球、走到潛在入波位置。戴熾瑋為此着迷了。
 
恩沙基擁有獨特的嗅覺,他特別知道要走到甚麼地方,戴熾瑋未必擁有他的嗅覺,但要成為他,又未必需要他的天分,只要練好短距離爆發力,在禁區多作變向和搶點,也可以找到入球機會,或者擾亂到對方後衛,讓隊友找到機會入球。看了整晚片,戴熾瑋是這樣覺得。
 
第二天早上,他在羅馬的台伯河邊作來回跑,又就地取了幾塊石地,當作雪糕筒,作短距離爆發力練習。他期望能在短時間內提升搶點的能力。
 
第三天,他做相同的訓練,但長跑訓練比昨日多了五公里,今天他跑了大概十五公里才作訓練。
 
第四天,都是短距離爆發力練習,卻跑了二十公里作熱身。這陣子,他就像瘋了一樣,不斷挑戰自己身體的極限,但是他還未找到極限。
 
第五天,他跑回十公里,然後做爆發力練習,再去著名的橋底街場挑戰,他察覺到自己落場的反應不同了,他盡量不去盤球,只等待隨機挑選的隊友傳球,但就算傳球力度、角度多不同,他都有突如其來搶出的反應。這就是他想要的成果。高村先生,我成功了,我要當一個簡潔的殺手,殺人,更不見血。
 
第六天,十公里訓練,爆發力練習,去街場。




 
第七天,十公里訓練,爆發力練習,去街場。
 
第八天,他坐火車去了佛羅倫斯,到費倫天拿試腳。
 
之後一星期,他都待在佛羅倫斯這個小鎮,朝早五點起身自我鍛鍊,八時練波,十一時吃午餐,十二時小睡半小時,二時再練波,六時吃晚飯,九時睡覺。
 
一星期後他得到好消息,費倫天拿給他一季合約,月薪二千歐元,在歐洲很低薪,但是難得在外國得到合約,照道理,要簽,但如果照道理,他早就不離開香港。
 
「對不起,我想看更多地方的足球,希望有天能回來。」他跟費倫天拿的教練說。
 
然後戴熾瑋便離開意大利,北上到法國。法國是一個令他幾難以置信的地方,本來以為跟意大利的風格差不多,但落到巴黎街場,便知道比意大利更有趣,這裡有更多不同種族和膚色,風格也集百家大成,西歐人的嚴謹,東歐人的隨意,非洲人的自由奔放,無論在進攻或防守,都有種難以解釋的吸引力。他看着巴黎鐵塔,想起聖母院、羅浮宮等建築,或者這裡的足球,也有一定的藝術性。
 
但是他只是留了五天,就去了另一個以足球聞名的國家,英國。在倫敦、曼徹斯特、利物浦和列斯,他不是過得不高興,只是有點不自在。在街場,他覺得欠了一種他說不出的元素;去拍門試腳,亦沒有很強烈的留隊衝動。他對英國有種說不出的厭惡感,他自己也不太明白,過了幾天,他才懂得怎樣形容,巴西、阿根廷、意大利和法國就是有種隨心的感覺,英國沒有。戴熾瑋特意在江皓英回到香港時,去到列斯,一個挺有書卷味的小城市,聽說不少亞洲人來讀大學。他也參觀了列斯聯的球場,想像江皓英的生活,確實有點羨慕,雖然只是英冠球隊,沒落多年,配套還是很尊重球員和球迷,有對比之下,在英國當足球員幸福太多倍了。
 




無論在何時何地,戴熾瑋的練習沒有停過,長跑、爆發力、長跑、爆發力,他跑爛了至少二十對跑鞋,踢爛了十對球靴,為的,就是當個捕捉入球機會的前鋒。參觀過列斯市,他便坐飛機回到巴黎,一直南下,經過里昂、尼斯、馬賽等城市,他都很喜歡,甚至想長時間停留,但是,他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國家未去,西班牙,在他心目中,歐洲最華麗的足球的城方。
 
他先到馬德里,看過皇家馬德里和馬德里體育會的球場,便直接去到巴塞隆拿,一個培養出美斯、恩尼斯達、沙維等球星的地市,究竟是怎樣的?海邊很美?高迪很捧?都可能,但更可能,是加泰隆尼亞的團結,戴熾瑋嗅到這裡的人對家的熱愛,所以效力巴塞隆拿的球星,都特別有歸屬感。另外,也跟他們的氣候有關,在這種舒服的天氣,誰都想留多一陣子,踢到不能踢才回家,他在巴塞隆拿的街場每晚都踢得盡興,跟當地人一樣,很快就愛上這城市,甚至想一輩子都這樣活下去。不知不覺便住在巴塞隆拿兩星期,他開始感覺到不安,除了流浪得太耐,荷包快將清空,他覺得,再這樣流浪下去也沒有意思,總要找個喜歡的地方留下。
 
到巴塞隆拿試腳?自問未夠能力。
 
但當費倫天拿都給他合約,他有信心可以找到歐洲球會落班,而除了巴塞隆拿,他比較喜歡的國家是法國,巴黎?不了,聖日耳門太強,他有自知之明。尼斯?球會被香港財團收購了,讓人感覺靠關係,不了。馬賽?他想試一下。里昂?他也想試。
 
就先去靠近西班牙的馬賽。
 
搶點,觸球,入波。搶點,觸球,入波。搶點,觸球,入波。搶點,觸球,入波。搶點,觸球,入波。搶點,觸球,入波。已經成為了戴熾瑋的基本反應,完全入了腦,就像呼吸一樣,他很自然便做到出來。他已經是高村先生口中的簡單球員,一頭入球怪物。
 
這三個月,他完全改變了自己,由一位在香港予取予求的全能球員,變成不理好醜,只管入波的前鋒球員。他也想不到自己有這種改變,但到過南美洲和歐洲後,他知道怎樣令自己更強,怎樣追回那半秒,甚至超越半秒。原來只是一切從簡,目標越簡單,頭腦越清晰,速度越快。以前最錯的想法,是以為自己是美斯般的天才,很想做更多,但更多,就更無效率。一個天分剛好高一點點的普通人,做自己份內事就好。
 
「馬賽,你好嗎?我來入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