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在這唐樓裏,誰都不在。





甫踏入那毫不起眼的房子裏,映入眼簾的是佈滿八十年代氣息的傢具。包圍四周的墨綠色牆身看起來被時間強烈的蹂躪過,被一層白霧遮掩着。天花掛着一把與現今不相符的大吊扇,看起來搖搖欲墜,岌岌可危的。

房東Alvin跟隨着我的步伐,一同走進房間裏。在我環顧房間過後,笑着問道:「鐘唔鐘意呢到?」

我別過頭,頷首並道:「幾好啊。」

他越過我的身體,走到深褐色的沙發前,伸手摸一摸那光滑的扶手,「因為呢到已經好多年無人住,所以我前幾日打掃過。」

我看着這個房子,心裏可是相當滿意。作為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這間房子的租金和尺寸大小可說是相當的物超所價。儘管阿楷想我搬到他住的小公寓裏,可兩個人要長久的相處,始終需要些許空間及自由。如始一來,我才那麼決斷的拒絕他的好意。





Alvin一下子坐在沙發上,道:「雖然所有傢具睇落都好舊,不過如果你鐘意嘅話,可以自己買新傢具,只要唔好刮花個地板就得啦。」

「唔洗啦,」我摸着與我身高差不多的木櫃,「咁樣就得啦。」

「有時唐樓夜晚會有啲怪聲,不過咁係正常架,因為啲水管生曬鏽,所以聽到唔洗驚。」

「我知道啦,咁可唔可以而家簽約?」

他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道:「當然可以。」





當一切完結後,他把已昏黃的銀鎖匙遞至我掌心,那微涼的觸感讓我才有些實感。啊,我真的搬出來住了。

「以後請多多指教。」他用着温潤的語氣笑道。

我亦報以他一笑,腦海想象着以後那些美好的日子。

**
真正搬過來的是那週的周末。我把所有行李和屬於自己的物品一箱一箱地收拾好,再讓阿楷把它搬至已泊至樓下的搬運公司的小貨車裏,再一口氣運至新居的樓下。


阿楷看到這幢殘破不堪的舊唐樓時,驚訝得嘴巴張開了。他登時別過頭,對我說:「你真係揀咗呢到?」





我揚起一個笑容,伸手去搓搓他的臉頰,回答:「佢雖然係一間唐樓,但入面都係幾靚架 」

他會對這裏有些微言,這是我一早已經想象到的。可他亦只是為我好,想我有更好的生活環境。如此一想,就使我心裏温暖得很。

雖然是舊唐樓,可這裏還是有一部老舊的升降機。即使裏面的燈時不時突然關上,樓層按鍵被銹跡侵食掉,空間亦只能容納兩三個人,但也總比沒有的好。

可是正正因為只有這部升降機,全部住客也只能用這唯一的工具上下出入。等待的時間亦相對十分漫長。我倆站在門前,默默地等待着那升降機升至最高的七樓,再緩慢的下來。

阿楷用手把我一邊肩膊圍住,兀然低頭在我耳邊細語,「不如搬過嚟我個到住啦。」

我只是笑了笑,用着只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線回應:「唔好再諗啦,都俾曬錢啦。」

此時,升降機的門冷不防打開。我抬眸一望,才發現那是Alvin。他面前有着一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那是一名看起來十分慈祥的老人。一根根的銀絲緊緊地貼在他略為光禿的頭上,臉上那深淺不一的皺紋佈滿在他的臉上。縱使身體每一處無不飽歷風霜,可眸子的温柔之色卻不被時光侵蝕過。





我笑着跟他打招呼:「早晨啊,Alvin。」

「早晨。」他那如同汪洋大海的藍眸輕輕略過我的臉,投至阿楷身上。

「佢係我男朋友。」我抬首,望向一臉疑惑的阿楷,「佢係我包租公。」

Alvin把那名老人從狹窄的升降機推出來,看了看掛在手腕的手錶,才吃驚的道:「啊,我地要走啦,拜拜。」

我向他擺擺手,而他們的背影亦漸漸消失在我們眼前。

「快啲搬啲嘢入去啦。」我用手推推他的手臂。

阿楷只是白了白眼,再開始漫無止境的搬運行動。

好不容易才把所有行李搬至房子裏。一關上門,阿楷便急不及待地繼續剛才的話題,「佢係鬼佬?」





我躺在沙發上,正舒緩着身體上的疲倦,「應該係卦。」

他雖見我無意繼續這個話題,但卻仍然問道:「佢同我地差唔多大啊嘛?」

我有些不耐煩,倏然從沙發站起來,走到床頭櫃前,躬身想要執拾東西。

打開抽屜,一本筆記本映入眼簾。筆記本上面佈滿塵埃,使得它原本的樣貌也看不清。只得隱約可見那已變得暗淡的桃紅色。筆記本被細小的鐵鎖緊扣著,上面銹跡斑斑。

我愣了愣,回想起Alvin曾經對我說過他早已為這裏打掃乾淨。可為何這筆記本會仍在這個抽屜裏?

心中想了萬多個可能性,思緒紛亂。

「做乜?」一聲叫喊悄然讓我回過神來。





我別過頭,緩緩地把抽屜關上,莞爾一笑說:「無嘢,繼續執啦。」

這本筆記本彷佛在看見剎那的光芒後,再次墜入無邊無際黑暗的深淵之中。

**
月色悄然映入這個小房間,秋風慢慢撫動着窗簾,為晚秋加添絲毫荒涼之意。


阿楷的氣息早已消散,只餘下久違的寂靜。

我輕倚著身後的枕頭,伸展著繃緊的四肢。肌肉都因長時間的執拾而酸痛起來,僵硬得儼如木乃伊。

閉上雙眸,濃濃睡意來襲,腦袋也變得昏沉。

倏然,一些奇怪的聲音打破這片寧靜。





『𠵱啊——𠵱啊——』

我仍沒有睜開雙眼,心裏想着這或許就是Alvin所說的水管聲。只要過一會兒,一切也會回到平靜之中。

可是,想不到這些非旦沒有消失,甚至變得越來越頻密,無盡無休。這些聲音縈繞著我。每一聲都使意識越發清醒,睡意已變得陌生。

百無聊賴之下,我開始回顧今天發生的事情——阿楷幫我搬家、碰見Alvin和老人、執拾東西⋯⋯

執拾東西?我猛然睜開眼睛,想起那本仍置在抽屜裏的筆記本。

我抬手打開抽屜,把那本筆記本拿出來,拍了拍上面的塵埃,但好像怎樣也不能把所有塵埃拍走。想了想,還是去了廁所用濕毛巾好好拭淨封面。

封面的字跡隨着塵埃被拭走而再現——『The Diary of Nina』

我張了張嘴,用著極細微的聲音輕輕唸着:「Nina⋯⋯Nina⋯⋯」

Nina應該是上一個租客的名字,那這本日記應該就是她遺留在這裏的。

我輕撫着這本日記,好奇彷佛洶湧的河水流進心裏,充溢每一處。

作為一個記者,尋根究底是記者的本能。縱使知道這是別人的日記,縱使知道這是很缺德,縱使知道這是別人的事情,可我卻還是很想知道這個女人的故事。

伸手去摸了摸掛在上方的鐵鎖,本是以為這很脆弱,一拉便能打開。可想不到如此多年後仍是十分堅固,看來是個十分合格的鐵鎖。

我緊緊的盯着這本日記,看來明天要找「開鎖佬」來打開了。

不知不覺間,水管聲也悄然消失,只餘下鬧鐘滴噠滴噠的聲音。

夜色將終逝去,餘下陌生的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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