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悔》 

程譽川知道自己需要作出一個決定,去蕪存菁,誰是蕪、菁,把人選挑出見一面,趁人還在...
第一個是薛憬雲,他自知道小雲的事後,人比以前更陰沉。 

「想找你談談。」當程譽川想釋出善意先說好話放鬆他的心境,而另一個他沒有心領:「時間不多,自己把握。」
一句『時間不多』,把程譽川準備好的迂迴曲折都不用鋪陳,大家的時間確實不多,多說無益。 

「沒想到,你把我當外人了。」
雖已明瞭薛憬雲的態度,但這樣的他陌生得很,人要在錯過時知道懊惱,而他一個人心中極大的不安,換成憤怒給他人共享。 





「沒辦法...沒把你當敵人就好了。」
程譽川不適應薛憬雲加倍的強硬態度,但他明白此刻的薛憬雲是抽空撥冗、把腦袋、情緒都清空出來認真應付他,是很重視他這個朋友的表現。

 「白白和千慕會跟崇伊的話繼續下去。」「嗯。」
終於親自獲得薛憬雲的回覆,他心裡的愧疚不打算分享給崇伊,那一份長年獨有的寵愛不變,是好事嗎?對她而言是,但對大雲本人而言,不是。 

「伍爾瀚...你打算怎樣?」「和小雲一樣的下場,你覺得呢?」
程譽川太信任伍爾瀚而出的『意外』,必須給大雲一個交代,小雲的犧牲絕不是偶然發生,是伍爾瀚有心謀劃、讓他們懵然不知。 





「如果可以,替我找回有人性的同伴;沒人性的,同毀不候。」
程譽川沒有想到自己也是卑鄙,明明心中有答案都要問他一句,以他隨口為首,減少以後自己的罪惡感。 

當天,程譽川也在『初』裡找到伍爾瀚,兩人都有心有力,在想壞事方面造詣不相伯仲。
「阿程,你來了。」程譽川沒有把往常的一套用在伍爾瀚身上寒暄,把他遞上的酒喝下,冷不防問句:「你身體還好嗎?」 

「很好,我很快會回復到以前的自己,然後就可以...」「你康復後,要重要掌握很多事務...」
伍爾瀚打定主意,只要程譽川說要把他拉下來,今天就把他了結,程譽川卻一反常態沒有譴責早已有證據指控的他。 
程譽川看到伍爾瀚微帶驚訝的表情,『康復過程』大概會讓他感覺更為驚訝,伍爾瀚要從內而外、把健康要回來。 





「辛苦了。」先前那些重擔,就交給其他人擔著,他慢慢休養。程譽川先離開,伍爾瀚一如最初,一個人安靜的待著,無人打擾。 

「爸爸你回來了~」難得在『初』回家沒有一身酒氣,程譽川帶著不曾在他身上久留的恐慌和抖顫,看到懵懂的孩子,就如當初的你我他,都是這樣,為何現在都成為人們口中惡貫滿盈的渣滓? 

「小暖今天和弟弟妹妹們玩得開心嗎?」程譽川壓下心中的酸澀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把孩子抱在懷裡,他有把握騙過孩子,但可以騙到多久...他已經不是孩子心裡面的偉大的父親,真不要臉的希望,孩子在懂事時還能給他像現在一樣滲寒的擁抱。 

「好開心,我們今天去津津家玩...」「小暖乖要去睡覺,明天爸爸送你回校~」
程譽川心不在焉的樣子,葉霓陵看在眼裡,不想他再硬撐下去,把孩子送安排睡覺。
接下的時間要讓程譽川發泄,不然一輩子很長,他扛不住自責和自欺的情緒。

為了讓他好過、一家子都好好過,把握現在的機會,去把情緒扭曲成—
這是對付伍爾瀚的唯一方法,不做的話,下一個受害的人是誰? 

「真想和小暖說,記住這段時光,以後回不去。」葉霓陵不是沒有遇過陰暗面的程譽川,每一次遇上了那個他,都讓她更了解深層、是人們忘記發掘完整版的他。 





「是我們那段時光回不去,他們會回得去的,我們做好點,他們就能一直保持下去。」
接納到他的不是擁有寬大的心,而是她本持有更骯髒的用心,單人匹馬歷險不如共渡難得一時的難關,彼此就不怕苦中寂莫。 

「辛苦你...是我太貪心,放任他們了。」「你沒有做錯,就算不放任,他們也是會出問題。」程譽川抱歉的不只是讓在『Nox』陣營的她難堪,家庭生活在外等以後都會帶給她壓力與陰霾。 

她從來都沒有跟他說過被質疑立場不中立、插手他盟等等被抹黑的話,就一直站在身邊安撫他。愛上她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娶到她是讓自己永遠後悔的事,滿足了自己一生,卻苦了她受委屈。 

當天『死神』伍爾瀚暴斃,正式進入『聖潔時期』,剩下的內外角力均等加劇。
因『祭司』宋蔓瓏回歸家庭,丈夫『教皇』鍾尉勳會兼顧她的職責;
基於『死神』職責繁重,『惡魔』任千慕及『節制』左谷守義會一同承擔工作;
『月亮』魏悅晨、『太陽』陸天願、『預言』白婉妮及『救癒』侯崇伊會跟隨『Nox』團隊建立世界秩序,直到完成使命。 

有些人的一輩子很長,有些人的一輩子很短,因為他們有些活在當刻,而有些活在當下;活在當刻的,懺悔說在口裡,裝扮出來。活在當下的,懺悔放在心裡,行動出來。 

十六年後的程知暖,他比他父母當年更早知道,要活在當下的道理,只是現實被父母押在一個他們都不愛的位子上。他聽到弟妹們在他卧室外吵哭鬧時,嘆口氣打點好早餐後撥號召喚離家出走的父母:「爸媽你們連弟妹都不帶走照顧,我一個人要念書、工作,還要照顧他們?你們過意得去嗎!」 





程家一家都是話術高手,一號選手陳述:「你做得到的,慢慢會上手、習慣,我們去外面也很『辛苦的』,不想你跟著我們吃苦~」 
程家二號選手採取『懷柔政策』,實力不容忽視:「對啊~你程暖男是時候表演一下穩場,之後和沂然去旅行也好、結婚生小孩也好,我們不管你了!」 

「你們說的~小心安全,年紀大了別在外添孩子...」「臭小子!」
聽到兩個人這樣精神爽利拐騙他當童工,看來他們短期內不考慮要回來,就氣氣他們以解自己剛才到現在在承受無比巨大的無奈感。 

程知暖放下手機,他心裡面知道他的父母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會再回來就位。
只是他也是一個初生之犢,會畏虎;這世界雖掌握在手,污穢不堪。 
洪叔總會告訴他,他是可造之材,皆因他懂得怕。

他是唯一一個後輩清楚知道『Uranus』間的愛恨情愁,不得不怕—下一輩也會重蹈覆轍。程知暖以二十三之齡,接下世界秩序的掌控,年少稱皇。 

十幾年來,聯盟裡老幼都知道了『初』,也習慣到『初』把酒言歡,作為成年人的程知暖沒有第一次來的心動,往後來的時候一次次從醉人口中聽到駭人的心悸。 





「閻哥~」「小暖來了?給你準備了一杯淡酒。」
現在的『初』,交由最閒的人管理,當初的『命運』連自己的命運都不再探究掌握,就在世間裡無目的地混沌。 

「接手狀況還好嗎?」「嗯...」閻歡魚刻意提起這個孩子面前最具壓力的問題,畢竟他父母不在他身邊,誰能為他分擔一些心事都好。

「以前多少人想謀套你這位子,他們努力活大半輩子,看到你唾手可得,大概氣得要死不活。」
程小暖男的苦臉把整個場的生物都迷暈得一乾二淨,好看的人果然連呼吸都能引起眾生癲瘋。 

「這不是一個好差事,有機會就下台交棒!」
向來穩重的程小暖,話裡難得帶有衝動,是有經過腦袋來回許多遍才能成立出口。 

「他們覺得你做到,慵懶點做就好。」
要竭力阻止他腦中的念頭誕生,除了為了上一輩能順利退下來外,還是要保障下一輩能在表面安穩的世界裡靠一己之力避開危險。 

「哥...你們的罪疚感,不應由我們下一輩承受。」閻歡魚剛遞上添滿的酒杯給小孩,就聽到不符合他年紀的箴言,他的話通透似針穿心。




這種青出於藍的通透心性,讓他家族成為歷史上唯一對父子同坐『愚者』之位,他更是讓所有舊人一致不反對坐上『愚者』一位,真不簡單。 

「其實你可以當什麼都不知道,做你想做的事,只是揹起責任與義務,用你的方式對待你的生活。」
閻歡魚在腦袋裡尋覓上一個跟他說類似警世性的話是誰,不是在世上查無此人,而是在說過的人身上再也找不出他有可能說過的證據。 

程知暖悲觀不無道理,這個位子是雙刀刃,除了苦、還有保護的功用。
他們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要死很容易,要半殘不活的也很容易,之後他們就會知道權力是有多重要。 

「哥,如果是那個人,她會怎樣教我去做。」
程小暖男不想再以閻歡魚的角度理解現在的責任,不止是年長,而是他是自願的情況下做得順風順水,不如換一個人找共鳴。 

「她會教你...走,不要管。」閻歡魚很欣賞程知暖,不是很多人會提起那位,但這個孩子會念舊情,把故人放在心頭。
他們之間,都把這個活過的人,當成沒有活過的人,她只是沒有活過來而已,是成人了。 

「她不是會教我,盡好責任嗎?」程知暖知道傳奇人物的思考模式和行動習慣不該學習,作為例子參考一下就可以,而他眼角裡出現一個人物,難得在場何不收聽一下經常與她接觸的閻老大說當年,好過聽他說的當年。 

「她不會的...她教會我要真正歡愉、她教會她哥要真心過活、她教會其他人要真誠相待,現在教會你要真摯待己。」
閻歡魚也是有過這個疑問,想深一層她也沒有這樣偉大,她做多的只是為了可以建一番成就,重回眾人面前時能挺起胸膛。
她的笑容很好看,卻永遠只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展現,可惜得不到人欣賞到尾。 

「那她教會我什麼...」閻歡魚背對著說話的人,眼神怪責程知暖不提醒他,程知暖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如果現在她還在,這個人她一定瞧不起。 
閻歡魚把口中餘酒一抿:「你本人得不到的結論,外人怎能代替你回答。」

「暖,你知道的!」想看好戲的程知暖嚇著,為什麼到今時今日都找住『當年有見過她的人』這一點! 
程知暖從椅子被拉起來,二人雖未醉有武力,傷人易,但傷他過後,要他回復很難,他用了十幾年都好不了。

閻歡魚只是用一點力去控住:「你不要逼他,他當年只是見過她一兩次,可以知道什麼!」 
程知暖看著應該意氣風發的他,每每提起小雲姐就會頹廢成狂,他已經是別人的老公,應該顧好自己的家庭,埋好前塵往事。
所謂『思念』,傳遞不到給對象,沒有意義。 

「我知道啊...閻哥都知道,我父母都知道,只有你一個人不知道。」
程知暖細想過拋開輩份和禮貌,準備好把這個瘋子罵醒,上一輩太縱容他了,程知暖看不過眼已久。 

「就知道你們都把我瞞著,小暖快告訴我!」
那人像在沙漠裡找到水源般渴求回覆,連一丁點必要維持的尊嚴都敢放棄,可惜他沒有意識到悲天憫人這幻想真的沒有降臨過他和她身上。 

「真實的愛你們都沒有得到過,不要裝你們愛過對方,把過去曖昧放大,去綁架一個死人名聲很光榮吧!」
閻歡魚聽到程知暖的話感到很錯愕,這些他父母都不敢說的話,都被無所顧慮的他全數說出。 

魏悅晨,一個早已接受聯姻、四個孩子的父親,明目張膽的把另一個人放在心上,少有得不到人可憐的角色。

「她的心在我這裡,有誰比她更愛我,把心都掘給我!」
見過人聲嘶力竭地叫,都得不到周遭人關注嗎?這裡有一個,連大眾都知道,魏悅晨是會在大庭廣眾前喝醉叫罵,這些年來的次數多如繁星。

「她是把你愛她的利息一次過歸還,而你很可恥的把屬於願姨和春夏秋冬的愛,都送給一個死去的人,這些年來你的人性被那叫『愛』的東西抹殺掉。以愛之名把形象變糟的情況很少,惟你一人!」

閻歡魚看著冷笑掛臉的程知暖,那一種狠勁沒有被魏悅晨的表面嚇退,他的父母都沒有顯露過剛剛的表情,他是在哪裡學到...
看來那孩子的底蘊早已深不可觸,後生果然可畏。 

「夠了!暖,哥下次再請你喝酒,先走吧。」為免二人在公眾場所引發爭執,只好把小子請走,再和魏悅晨多聊幾句開解。 

「我不會留戀過去的一個人,我會珍惜現在的人,這就是她教你而你學不懂的一件事。我先走了,這裡...留不得。」
程知暖不後悔多說這段說話,他的孩子們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摯友,他們有家歸卻不似歸家者!
小雲姐是過去式,而他沒有付出一絲情感到現在的家庭,魏公子活成魏瘋子,把天之驕子的底子浪費得不知所謂,替其他人不值。 

程知暖想到一件小事,一個人,好好的留在人間,不留餘地離開,是為了什麼。
她應該沒料到,那個人會把珍貴的生命拿來浪費在『愛她』這件事上,懺悔過頭變成悔恨,得不到愛而生怨恨,要身邊人無辜陪他對她懺悔付出。 
不值,誰都不值。執著,讓人做過的一切都變得不值;不值,記得價值。
付出,讓人知道代價不菲且行珍惜。 

正想漫行散步的程知暖,看到在門外的人,好奇他為什麼不進去討伐他的眼中釘。
「大雲叔?剛才不進去說兩句。」 

「我也沒有資格啊...同為人渣,怎能自打嘴巴。」
是讓他同背罪責一輩子的眼中釘,無奈是某人心中最重要的人,若要對著幹,怕午夜夢回時被拆磨至現實今世都不得安寧。 

「你比他好一點,起碼你沒有把人娶回家、生了孩子掉在一旁,一眼都不看。」
適時給予薛憬雲一點優越感,他不缺德放生侯崇伊,只是侯崇伊放不下這份感情而單身。
她也在偶然之間從魏悅晨口中得知,她被放下的原因,沒有抱怨的想把薛憬雲等回來,只是一切都難以回頭。 

「也是,他真是比我混帳。」他們都在為過去懺悔,沒有限期和接受對象,無止境的停留在只有一個人留低的過去,而他們都眼睜睜人過去了。 

「你父母知道你知道這些東西嗎?」
薛憬雲看到進步版的『愚者』,一恍神直覺以為這孩子是伍爾瀚,在酒吧裡的表演,逐點擊破、冷漠無情的樣子,與故人有幾分相似。 

「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這一切我都不想知道,卻無奈機緣巧合之下得知。」
他精靈直率的表面,差點把他騙過關注點,是在談判桌上很好用的人皮面具,要人心幾分相信。 

「以前是你爸真的不懂,沒想到現在的你裝的不懂,哈哈後生可畏...」
薛憬雲在點煙與吸叫一瞬間抽空一眼望向程知暖,所有人事都掌握得差不多,把每人的脈門宜忌摸透,幸好沒有相信他在接位時呼天喚地的拒絕,暗地早已把自己身心都預備好。 

把父母哄騙不擔心他,繼而留在落後地方、
把人都挑撥一番,今後頹靡不堪承受重責、
把自己的角色減弱成幼雛,等待有人站在身邊再吞噬,殺一儆百、以儆效尤,變身成雄獅讓眾人不敢造次。 
一步一步的,他看到,但不說破。希望他改一下劇本,代代都一樣定調的劇情,不好看。 

「你們都在為過去、未來懺悔,但願我不用。走了,你慢慢吞雲吐霧~」
程知暖對城府底蘊被揭心感不快,把多年苦心經營的形象破滅更是心有不甘。薛憬雲可以被他父親信任就是肯點出問題,性格兇殘才有話語權。
今次就當是他道行未夠,下一次會做得更好,不讓這(出)『問題專家』抓住尾巴! 

「臭小子...」
懺悔的事留給我們,你們只要懂得從錯誤中學習,活成人便好。
只因我們做錯過後,皆是在懺悔裡活著傀儡,懺悔在心上永續,只等身死才能脫困。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