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玲奈」一步一步的走近,眼見她戴著耳機,左手握著新購買的手機和挽著手袋,右手抱著一本書,雙目呆滯,更打了一個呵欠,視線一直盯著夜空,看來她還未留意到我手拿著一碗熱呼呼的燒賣,坐在她的正前方。
 
距離情人節尚餘30分鐘左右,縱使在她的眼眸裡沒有我,但我們能夠在此刻間觀賞著同一片星海已經不錯。
 
漸漸的她和我擦身而過,我看著她的背影,心想這次又是一場偶遇,然後又一次淡淡的擦過,感覺又是一種遺憾。
 
其實我可以開口跟她說聲你好,但我又會害怕她戴著耳機聽不到我的喚道,於是把心一橫就此作罷。
 
就在那個瞬間,那本書擲地有聲的掉在地上,她見狀停下腳步,笨拙的蹲下身子,就在她抬起頭的瞬間,我和她眼眸交錯,同時看了我一眼便尷尬的別過臉,難道是我樣子的問題嗎?
 


比起眼前這種情況,我寧願被人問候娘親;
 
可是出於紳士風度和好奇,我快步的走上前,替她拾起了那本黑色硬皮包裝並名為 - 「羅生門」的書。
 
「唔該晒。」
 
就在這個距離下,我終於留意到她的雙眼有點紅腫,臉頰還殘留著明顯的淚痕,剛才遠看下所見的眼神應該不是呆滯,估計是哭得眼累吧?
 
正是這點淚痕和紅腫,眼眶內還殘留著若隱若現的淚水,正是這種惹人憐憫的眼神,就像差點把我的所有都奪去,連同我的幸運。
 


這一刻,我有一種直覺和類似信仰的東西,深信世間有著命中注定。
 
剛好,時值十一時五十八分,在情人節的最後兩分鐘下,願望又一次靈驗。
 
Kenny和Monnie對我說過,女生有兩種情況下最怕撞見認識的人,第一是素顏而且睡眠不足的情況下,第二是哭泣過後的模樣,難怪她會尷尬的別過臉;
 
「唔使客氣。」
 
她接過了書本,點點頭然後站了起來,拍走自己黑色長裙上的塵埃;
 


「你有無事呀?」
 
她搖頭答道,
 
「我無事呀。」
 
「無事就好啦。」
 
在這樣的情況下,眼見彼此的話題快要完結,我果然是話題終結者,連一個大好時機都可以被我活活的浪費掉,於是我極力再次打開話匣;
 
「係呢,部......電話好唔好用呀?」
 
早說了我沒救吧,這麼爛的開場白。
 
「武田玲奈」愣了愣後便笑說,


 
「好用呀!」
 
估計她在這個時候心想,這個人沒病嗎?
 
「你啱啱收工?」
 
她收起了笑容,咧了咧嘴並嘆道,
 
「係呀,啱啱收工咋,但想兜個圈先返屋企,所以.....就係咁,你呢?」
 
「我都係啱啱收工,跟住肚餓咪買少少嘢坐喺度食。」
 
她堆出笑意,但字裡行間中總是附著細微的輕嘆聲,
 


「哈,我都係諗住買少少嘢食,不過呢個鐘數都係得OK同七仔。」
 
機會來了,飛雲!那一刻,我深信要是不好好把握的話,縱使擁有幸運,幸運也會和自己擦身而過。
 
「有無興趣一齊?我都係喺OK買嘢食。」
 
她瞪眼的左顧右盼,然後笑著點頭說,
 
「都可以呀,有時候夜晚我都係喺OK買完就坐喺噴水池嗰度食。」
 
便利店的食品不是三文治就是微波爐食品,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武田玲奈」走進便利店後立即到雪櫃購買了一盒H字頭牌子的雪糕三文治,然後再從食品櫃中取了一份沙律,並對我說,這是女孩們的自欺欺人。
 
在食物櫃林林總總的食品中,我獨愛燒賣,而恰巧「武田玲奈」喜歡的亦是燒賣,不過她喜歡吃的是那種有蝦和豬肉的燒賣,但酒樓的她又不太喜歡,只喜歡便利店的那種。
 
於是我從食物櫃中拿了一包點心拼盤,她見狀笑說,


 
「你又知我諗住想買呢款?」
 
「咁一次過有齊晒咁多種嘛,咁大家咪可以share食。」
 
「非常好。」
 
話音剛落,她微笑的豎起拇指,我深信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現出自己真實的一面,別於往日縱使微笑也是有點冷冷,眼神總像有所背負,臉容總是有點沉重的她。
 
我們坐在噴水池旁的石墩,這個時份商場已經關門,平台花園亦漸無人煙,而這裡樓上的住宅的燈光也漸漸黯淡起來,讓那片星海展現眼前,而且比起剛才更為璨瓓。
 
我曾經在這個地方待過無數個類似的晚上,內心總是覺得這座城市很壓抑,連仰望夜空,明明星海一望無際,可惜被那些高樓讓我們的視野變得狹窄;
 
只有今晚,我才感覺到一種內心的平靜,感受著在星海下的氛圍所伴隨的柔美。
 


一個人的浪漫是「自由」,亦是一種遺憾的浪漫,唯獨這刻終於可稱得上浪漫,雖然沒有別的,只是兩個人吃一下購自便利店的微波爐食品。
 
「武田玲奈」翹著腿望著夜空,她的眼神只有在望著星海時如釋重負般的充滿希望,還長長的喧了一口氣,
 
「係呢,你有無睇過梵高幅星夜?」
 
「m.....唔好意思,我無咩印象。」
 
她望著夜空莞爾一笑,視線依然沒有離開過那片星海,
 
「我第一次知呢幅畫係喺我六歲生日,大我兩個月嘅表姐送咗副砌圖畀我,佢好聰明又好得人歡心,屋企無一個人唔錫佢,包括我父母,而表姐佢都非常錫我,我好鍾意認叻,而佢就每次都會讓我,咩都會讓我,我地由細玩到大感情好好,不過佢喺英國讀書,而我屋企人唔捨得送我去英國,所以我地好難至見面,同你講多樣嘢呀,為咗要叻過佢,我嗰時好努力學英文!而每次放大假見面,我地就係望住個夜空傾足一晚,暑假佢返嚟,我地會一齊去興趣班,我地去學彈琴去學油畫.....」
 
她停頓了片刻,欲言又止的望了我一眼,我見狀好奇的問道,
 
「咁.....後來呢?」
 
她眼神和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後來,我記得喺我Form2嘅聖誕假,表姐返咗嚟同自己個好姐妹出咗去玩,我記得前一晚表姐仲同我講話下年暑假請我去睇畫展......」
 
她鼻頭一酸並續說,
 
「表姐隔咗一晚至返嚟,返到嚟成個人唔同晒,一向好鍾意笑嘅表姐性情大變,變到好沉默,仲困住自己喺房,唯一聽佢會講野就係打電話同舅父講想早啲返英國,喺佢返咗去英國之後幾日,佢自殺離開咗我地。」
 
說到這裡,只見她的眼神露出一絲恨意接著說道,
 
「我到今時今日都唔知表姐點解要自殺,只係知道一定同佢個好姐妹有關,有咩可能明明約好咗去睇畫展,但跟住無幾耐就去自殺?我見過佢呢個好姐妹,我呢世都會記得呢個人同埋佢個名!」
 
「喺表姐自殺之後,舅父同舅母覺得係因為我地嘅問題,跟住再無同我地聯絡,仲同我Daddy兩兄弟反目成仇,而我嘅父母就覺得我知道表姐出去件事,但又唔早啲同佢地講,同樣覺得係我間接害死表姐,但另一邊父母又會更加著緊我,好似怕我會步表姐後塵咁,所以我都係畢業後出嚟做嘢至去得夜街,哈。」
 
我沒有回應,一直沉默的聽她把往事娓娓道來,安份的當上樹窿;
 
「其實我都好憎表姐,好嬲佢,一句都唔講就離開咗我。」
 
仇恨會令一個人的內心支離破碎,但我們不是聖人,而且我從不相信一些真正壞透的人是值得原諒,但與此同時,仇恨也是源於自責,就像她的舅父和舅母,還有她自己,把仇恨轉嫁到他人,好讓自責感會輕一點。
 
說罷,她合上雙眼默不作聲,只見淚水劃過臉頰。
 
「Sorry,其實我唔應該問太多。」
 
「唔係你嘅問題,而係我都好想講,當有個樹窿聽我講嘢,至少你唔會講返出去。」
 
噢!對!陌生人猶如死人,往往最能守口如瓶,反正我們又不是甚麼名人。
 
「咁......你慢慢講啦。」
 
「表姐離開咗之後,我都一直有學油畫同彈琴,我鋼琴仲有八級,不過而家是但一個小學生都好似有呢個級數,哈哈!後來,我要應付HKCEE同埋AL,跟住再到應付大學,嗰個年紀開始會有其他野煩,煩相處、煩感情、煩學業、煩前途同埋要應付父母嘅期望,於是唔經唔覺放棄咗自己興趣。」
 
「咁點解要放棄自己嘅興趣?」
 
她說,因為不想輸不想放棄人生而拼搏,最終卻放棄和失去了不少事情。
 
「你就係因為唔服輸?所以一直咁努力?」
 
「學業同工作,我一直都對自己要求好高,屋企人好鍾意講嗰句如果你表姐仲喺度一定叻你好多,所以我自己都會假設,如果係表姐做嘅話,佢一定會做比我做得更好,有人可能會覺得係壓力,但我覺得係動力!所以我做好多嘢都係靠自己,唔鍾意人幫同埋靠人。」
 
聽完「武田玲奈」的道來,我支支吾吾的說,
 
「你內心仲係好痛恨嗰個人?」
 
「我表姐個好姐妹?」
 
我點點頭,「武田玲奈」不屑的說,
 
「哈!心中無怨無恨我真係做唔到,邊有咁多電視劇情節?如果畀我再見返佢,我恨不得一巴摑落去,因為係佢害死我表姐,一定係佢!不過我嗰時知道自己報唔到仇,因為嗰個女仔屋企人係做律師。」
 
「可能.....係我懦弱,我做唔到怨恨任何人,同時覺得記仇好辛苦。」
 
「有好多嘢係身不由己,所謂原諒別人等如原諒自己,呢啲觀念係加害者所灌輸。」
 
她說,小時候我很喜歡梵高的畫作,覺得他的話充滿著童夢的風格,後來我才知道這些「童夢」是由梵高一生的不幸所堆砌,長大後我依然喜歡梵高的畫,只是有了另一種體會和懷念,現在更喜歡「羅生門」這本書。
 
有時候,看著她美麗的容貌背後卻埋藏如此深的仇恨,難道不會覺得沉重和疲累嗎?
 
「咁......點解你正話又會?」
 
話音剛落,我指著她臉頰上的淚痕;
 
她見狀拭著自己的淚痕,
 
「做咩呀?係咪真係喊到好醜樣呀?」
 
「唔係呀,我係問你做咩喊?有時候見你放工經過都係咁.....」
 
「唉,事業係其中一樣啦,喺一間大公司做夾心層唔容易,我份工最近壓力愈來愈大,之前都好大,最近仲大,之前cut完人,由啲大粒到我哋呢啲普通打工仔都人心惶惶,Cut完人之後而家又話要升人,搞到個個都爭上位,同事間又好多是非,不論同事定係上面啲高層,好多就望落好好人,但實際上.....你明架啦。」
 
「我明。」
 
其實曾經的我和現在的她十分相似,至少工作的處境上,唯一不同的是我比較幸運吧?
 
我沒有過問她在那裡上班,畢竟每個打工一族的辛酸都如有雷同實屬不幸。
 
「喂,咪住!有時候見我放工經過都係咁?你咁留意我?」
 
「咁.....成個商場接近無晒人,突然有個人行過,好難唔會留意。」
 
趁著這個機會,我打趣的問道,
 
「唔係喎,即係你平時無留意到我?」
 
她不禁失笑,
 
「Sorry,平時唔係無留意你,係我無戴眼鏡睇唔清人,認人會好差。」
 
「藉口!」
 
「唔係呀,我無呃你!」
 
話音剛落,她從手袋中掏出一副眼鏡還立即戴上。
 
「嗱,我唔鍾意戴con,但又覺得戴眼鏡唔好睇,所以我睇書同做嘢一般會戴眼鏡,係高層嚟聽Present我至會戴返con。」
 
她戴著眼鏡,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看得我感到有點尷尬。
 
「咁.....你平時即係唔係太認得人?」
 
「都係架,不過我認得你。」
 
「點解?」
 
「因為.....你口窒窒囉,我嗰日因為要Present,所以好難得有戴con。」
 
WTF!她原來認得出我?
 
那一刻不但尷尬,而且有一種被人鞭屍的感覺。
 
她站了起來,輕輕的拉了自己的長裙一下,
 
「係呀,我要返去啦!」
 
「聽朝要返工?」
 
「聽日星期日呀!我唔使返工呀。」
 
唉,當文員就是有這點好處。
 
「好啦,咁星期一見。」
 
「係喎,Lego!我應該無嗌錯。」
 
「無呀,Jessica,我都應該無睇錯你個簽名。」
 
但我心中還是喜歡稱她作「武田玲奈」,畢竟她至少有七成像武田玲奈,唯獨不像的就是髮型,現在Jessica的頭髮長了一點。
 
她笑說,
 
「死仔,偷睇我個簽名!」
 
「我好有道德,只係睇簽名。」
 
「知啦,咁.....星期一見!不過.....有一點都會想同你講返。」
 
「嗯?」
 
「喺我啲同事面前,我地要扮唔識,因為佢地真係好多是非,同埋佢地創作力量同幻想會嚇你一跳,不論男女都係。」
 
說罷,她誠懇得雙掌合十以作請求。
 
「得啦,我明白架啦,咁.....我可唔可以問你拎電話?」
 
她聽了後點著頭,拿著書本,提起腳步走著,大約走了三步便回頭對我說,
 
「你返去睇我張買手機張單咪知我電話囉。」
 
「咪玩啦,一早鎖咗喺夾萬啦。」
 
她笑了笑便轉身離開,對比起剛才的愁眉苦臉,至少她的眉頭開了,臉上充滿回笑意。
 
不過,我還是拿不到她的電話號碼。
 
好吧,我現在要許願,她會回頭把自己的手提電話號碼寫給我!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的瞬間,估計願望不是每一次都能靈驗。
 
算吧,至少在情人節結束前兩分鐘,她出現在我面前,讓我這個情人節不太寂寞,做人還是知足一點!
 
時候不早了,再見,「武田玲奈」Jessica,星期一見!
 
唉,明天我還要上班。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