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長夕宮

「待會去長夕宮準備好,朕上完朝去,留夜。」經歷了那與別不同的一夜,他對我又回復平淡如初,感覺還比以前更冷淡,令我更安慰的是從那晚起,他再沒有碰過我,終於如願以償的厭棄我了嗎?仍是每日每夜貼身侍候,勞碌但充實,但安穩的日子總不會長久,心裏深藏的弦線早晚要成結。

「是!」沒有待他額外吩咐,我命人撤走朝服,奉起出米白色的素服,低頭步至他身前,眼皮微揚,偷偷看他的反應。我知道今天是他生母的生忌,這幾年每逢這天他都會穿素衣記念亡母。只見他輕輕點頭張手,看來今天也不例外。

長夕宮處在後宮一角,是他母后以前的寢宮,自從他登基後就一直空置,不許任何人靠近。雖然長夕宮離凌雲殿很遠,但他總不時過來,但偏偏不進宮門,只在旁邊的澄清湖岸邊坐着,常常看着湖中不發一言就是大半個時辰。

長夕宮對皇上有深重意義,故每天都有宮人打掃清潔,宮裏所有擺設裝潢都依照着凌恩的記憶修復保留。為求萬無一失,我還是帶着幾個御前侍候的宮人和侍衛預先到來,檢視一切妥當,又向他們叮囑皇太後忌日的有關禁忌後,見時間尚早,於是偷閒來到觀賞湖景。撇開後宮的腥風血雨,皇宮的園林景色其實格調典雅非凡,美輪美奐,設計更涉及風水玄學在其中,各處建築園景宏偉華麗又不失安寧祥和之氣。





澄清湖不如人心,水清見底,潺潺水聲鳥啼和鳴,人煙罕至,是後宮難得的清靜處,也好將我的雜亂思緒重整放空。多少次站在這裏,默默守在他身後,可是從沒有一次像如今這麼平靜。可能這樣的結果對我們都好,互相慢慢淡忘,有天也許他心情好放我出宮就是我最好的結局。

「好生的興致!朕還以為有人白天也學會哭呢?」身後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原來他還記得六年前那個晚上,剛平整的思潮又泛起漣漪。

「奴婢恭迎皇上!」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來了,似是上完朝之後沒有耽誤直接就前來。我眉頭一緊,卻沒有過多的慌亂,從容轉身,恭敬地給他施了跪禮。

「都打點好一切了?」他身後沒有隨侍,一身簡樸的白衣,驟眼一看認不太出來。

「是的,只待吉時,皇上就可以祭祀皇太后了,但皇上要不在此處先用膳嗎?奴婢馬上命人準備。」我低頭說。





「嗯!去吧!」看他轉身走向遠處宮門,我連忙站起,在他後面跟着。

當年凌恩登基後,馬上追封他的生母,就是前朝的淑妃,尊為皇太后。之後他再下旨徹查當年淑妃的冤案,此案牽連甚廣,涉及宮裏宮外多達百人,前後審了半年,期間刑部哀號不斷,生去屍返,最終發現前朝太后因是害死淑妃的罪魁禍首,加上涉及外戚弄權。即使是他的嫡母,他還是不留情面的廢她后位,貶為庶人車裂賜死,其餘朝野后宮中的前太后餘黨也盡皆清理掉。從來勝者為王,誰也沒資格評論他什麼。我當時跟在他身邊,每天聽着他下旨處置涉案的宮人臣子,沒有絲毫憐憫,原來他的殘酷對誰也很平等。

進了長夕宮,宮人很快傳上了一席簡單的齋菜,都是我一早吩咐御膳房準備的簡單菜譜。這個日子他不喜歡太多人守在旁,於是我讓伺候的宮人都退到殿外。

「皇上,可以了。」我低着頭逐盤用銀針試完毒後,對他說。

「坐下吧!你應該還沒時間吃飯吧!」他望一望我,平淡地道,卻有半分命令的感覺。





「皇上,這不合規矩吧?奴婢怎可以和皇上一起坐。」我睜大眼睛,不解他的意圖。

「這裏又沒有旁人,你怕什麼?況且朕對你又何曾規矩過?共床可以,共桌反而不可以?」他揚一揚眉,輕笑道。

我臉蛋一熱,心想如果逆他意的話,他又會想出更不堪的主意留難我。唯有理順裙擺,依言坐在他對面。我們同床是不少,但我們從沒有共膳過,皇帝和宮女是不可能有機會同坐的。他也不用我伺膳,他就在我面前,如同普通人一般挾着菜。我一時很不習慣這個視角,如坐針毯,只懂呆呆的望着他,即使我的確餓了,還是不敢作動。

「朕飽了,你就留在這,祭祀期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打擾。」他似乎察覺到我失儀的可笑樣子,眼眉挑了挑,簡單下令完就扔下我自顧進了內室的佛堂。

跟在他身邊越久,反而越猜不透他。雖然這段日子他對我冷淡如常,但隱隱約約感到他對我的不同。我默默吃了點他剩下的齋菜,縱使只是齋菜,但是始終是御膳,更是他賜下的,不吃白不吃,面對他已經夠傷神了,總不能還要餓着肚子。

他就這樣在佛堂待了整個下午,直至入夜才滿臉疲態的走出來,雙眼多了幾根紅絲。依舊靜靜陪他到澄清湖前,他又是不發一言對着湖水陷入沉思。他做了皇帝,為母親報了大仇,坐擁江山美人,究竟他還想要什麼?

「三年了,朕做的一切只是為她守着最後的名份,但原來有些事做了之後,就不能回頭,就算現在朕想退也退不下來。」他似是喃喃自語,卻又忽然轉身望我。

「夜深了,皇上還是回去休息吧。」我嚇了一跳,自自然然就想逃避他的問題,況且我也不懂答他。他的視線很快就移開,眉目低垂,在我身前走過,背影讓我感覺有點落寞。





「躺下!」侍候他更衣後,他只留下我一人在長夕宮的寢室。扶他上床後,欲拉上床帳,他拉着我的手腕。

「皇上……」我用盡力撥開他的手,這三年來我第一次反抗他。

「就在朕身邊,陪朕睡一覺可好?」他沒有一絲動怒,反而紅了眼框,聲音軟軟的,活像對他妻妾的溫柔,又不是那種溫柔。我明白這是萬萬不該,我掙扎了很久,終究還是放不下他,放不下我的心魔。原來他也有脆弱的時候,側頭看他閉上眼,他呼吸沒有以往的急促和緊張,他竟然安心的睡着了。為什麼他曾這麼對我,我卻捨不得對他狠心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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