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終於我下定決心向譚家安提出分手,是在一場情事結束之後。
 
對大部分正常人來說,這顯然不是合適的時機。試想一下,剛剛尚在耳鬢廝磨翻雲覆雨的情人,高潮後忽然冷漠地對你說我們分開吧,一定很讓人猝不及防,然而於我,只是再不想把這件事拖得更久了。
 
他停下走向浴室的腳步,轉過身來,神情疑惑地看著我。
 
“怎麼了……?”
 


他太認真了,令我有些語塞。
 
面對著他,我說不出更多,以前想好的種種借口都在腦子裏變成一團亂麻。然後我從床上下來,在他的注視下把衣服一層層穿好,與他錯身而過,出門,來到樓梯前,背對著,聽見身後追出來的腳步聲。
 
我頓下腳步,沒有回頭。
 
“沒別的,就是不想再繼續了。對不起。”
 
然後我繼續著步伐,跑掉了,落荒而逃。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就是慫人一個,生性怯懦、喜歡逃避,一貫如此。
 


關於我和他的關系……是段很難描述的過程。簡單來說,喜歡他、致使他跟我發生這段感情的是我,到頭來厭倦了這樣的生活選擇放棄他的也是我,所以結局也算意料之中。
 
非要有個解釋的話,時間拖得太長了,我累了。
 
今晚,回家的路程好像格外漫長,我坐在角落裏,耳邊是地鐵飛速行駛的呼嘯。我所謂的家只不過是一間預付了三年租金的出租房,五十平米,一室一廳,住得久了,多少有些避風港灣的樣子,除去工作,大部分時間我在家裏睡覺和修片。他不常來我家,通常都是我等他的電話,在他難得的空閑裏去找他。
 
在一年多的戀愛過程中,我們並沒有同居,為了躲避香港無孔不入的狗仔。
 
他是個演員,他出道的時候我甚至還沒出生,如果我是南方人,也許很有可能會成為看著他的作品長大的那批。他結過婚,前妻是當年的港姐卓美娟,稱得上金童玉女一對璧人,不過很早就離了,從新聞裏能看得出,在那時候也稱得上娛樂圈大事一樁,原因沒人知道,多數八卦雜志說是他出軌。我當然同樣不知道,我從沒問起過,也不敢問。
 


按理說像他這樣有過婚姻經曆的人,即便被人拍到和我常在一起,也不會有人猜到這層關系,但終究是段上不了臺面的感情,壓根沒去期望過他能做到什麼地步,所以結局只能是條走不出的死胡同。
 
還好我在能冷靜下來的時候和他分手了。
 
這夜沒有像我臆想中的輾轉反側與徹夜難眠,反而睡得很舒坦,像疲憊了很久的人忽然在某天放松下來,像解脫。早上醒來想起沒有什麼工作所以繼續睡到下午,最後在傍晚來臨前饑腸轆轆的爬起來拼拼湊湊做了頓簡單的飯,正吃著,電話鈴聲大作。
 
看了看號碼,是吳峰打來的。
 
吳峰是我目前攝影工作室Anyway的老板,也是我的大學同學。同班同學兼好哥們,兩個在港大不務正業的大陸混混,誰也沒再往上深造,經營著不倫不類的攝影工作室,他投資,我拍照。其實說穿了我就為了隨便混碗飯,而他是個富二代,有的是辦法讓這個工作室撐下去。
 
“老細,咩事搵我呀?”
 
我接起來,嚼著東西拿腔捏調地調侃他。在他面前我通常很輕松,可能因為我只有他這一個朋友。當然,要澄清,沒有超出友誼之外的感情,雖然我的確對直男更感興趣。就當他是因為長得不合我眼緣吧。
 
“我說張梁你可拉倒吧,你這廣東話廣東人壓根聽不懂。”他在電話那頭毫不客氣地嘲笑,接著又道,“反正沒活兒幹,要麼等會兒去健身房折騰折騰自己?”


 
他說的健身房,是個相對高級一些的健身會所,有不少名人和明星都會選擇來這裏,像我這樣的小角色本來和這種地方無緣,是吳峰掏腰包辦的,美其名曰發展人脈,結果到頭來讓我在這兒認識了譚家安,發展出一段無論怎麼看都極其脫離現實的故事。
 
也不知道吳峰怎麼會挑了這個時候約我到這種容易觸景生情的地方去。多半是巧合吧。猶豫了片刻,說不出出於什麼心理,我說:
 
“好吧,等會兒見。”
 
放下電話的第一秒我就後悔了,可惜沒什麼用,現實往往比巧合更巧合——在更衣室,我與譚家安不期而遇。
 
他身邊還有些其他朋友,一眼看過去只知道都是些電視上常能見到的臉孔。吳峰和他們寒暄,我的富二代老板因為他父親的緣故和這些娛樂圈的人都多少有些來往,嘰裏呱啦地講著半生不熟的粵語,我沒心思參與話題,沉默地在旁邊換衣服。
 
我當然沒心思,我怕著呢。沒有誰會不怕一個剛被自己單方面分手的前任,誰知道對方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阿梁。”
 


結果他只是輕輕喚了我一聲,語氣又輕松又親昵。
 
“……安哥,你也在啊。”
 
我低聲應他,忽然間心慌意亂,抿緊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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