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叔是我中學同學—阿輝的表叔。

阿輝的型像與《三五成群》中的「蕃薯」有少許相似,而當時的波叔看起來毫無疑問就是裡面的「三叔」,但現實是很有趣的,兩人與電影情節一樣同住在一公屋單位中,但性格卻與電影中相反,間中會見到「三叔」對「蕃薯」呼呼喝喝,怪有趣的。

在中學畢業前一年,波叔不知何故搬走了,阿輝順理成章一人霸佔整間公屋,那裡就是我們中學生涯最後一年的鐵一般的聚腳地,雖然兩人已經不再同住,但波叔間中有空都會上來和我們這些年青人「交流」一下。

「打麻將」「鋤大D」「十三張」甚至「天九」各種賭博都是他教我的,也是所謂交流的主要活動。

「我而家教精你,等你第時唔洗比人呃啊。」這是他當時常說的口頭禪,也讓他更有自我感覺長輩的味道。





實情上在我眼中,他根本就是捉我們開刀賺零用嘛…

只有阿熹總能立於不敗之地,我和阿輝的銀包則被波叔斬到流血不止,雖說每次都輸不過一百元,而且耍樂過後的晚飯都總是由他埋單,但仍不能改變我對賭博的陰影。

除了賭博之外,抽煙,飲酒,還有歐美四仔,我通通都透過他在中一時體驗過了。

這個人能說是個好長輩嗎?我不知道,

但歐美四仔的事,我真心感謝他。





 
時至今日,我與阿輝一直都還有聯系。而波叔?上次見他已經是不知幾年前的農曆新年了,只記得他封了合共一百元的利是給我。

在我認識波叔之前,他已經在M記工作,大大話話捱了差不多二十年,現在總算得到回報,成為了一個區域經理。

封出一百元的利是,對他來說大概是小錢吧。

 
我透過阿輝找到波叔電話,然後用微信約他某日早上十一時在他工作的M記見個面,他奇怪地沒有拒絕。





為了魚柳包的迷團,我製造了這個奇異約會,也遲上一整個上午才回公司,但沒關係,因為誰都不會在乎。

來到這間位於觀塘工廠區的M記,我透過落地玻璃環顧店內,也看看店外的露天茶座,都找不到人,當我想撥電話給波叔時,一把熟悉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

「阿志!」

沒錯,是他,一聽聲音就知道了,與當年他喊「自摸!」的霸氣一模一樣。

一回頭,只見他的頭已中央荒漠化,頭頂吋草不生,毫無生氣,看來還有蔓延跡象,雖然只是髮型改變,但相比幾年前見他,已經似是換了個人一樣。唉…頭髮真不愧是男人尊嚴的殺手……

他看來已經踏入中年,應該差不多四十五歲吧,不只是禿頭,連中央肥胖也找上他,難逃厄運的他整個人也比以前腫上一圈,幸好他不太矮,啤酒肚看來不太明顯,但當年的氣勢已不復見,現在看來就只是一個中年失敗者。
雖然他是一名區域經理,但這只是一個職位,他的職業不能代表他。

 
因為我說的失敗,是「人生」那方面。





 
我們在露天茶座找個位置坐下,如我所料,先開話窗的是他:

「阿志,你搵我依個區經有乜貴幹?Sell保險?」

這是聽起來有點嘲諷的語氣。要是我答:「係啊,波叔。」的話,情況應該不會太好玩,我估計應該會被這個失敗中年教訓到無地自容吧,幸好我還沒那麼墮落。

「唔係,我仲未墮落到果個地步,不過想聚下舊姐波叔。」我一如以往帶著微笑回應。

之後我就被他領著鼻子走,話題都圍繞在阿輝,也談談阿熹,就是這樣說著說著,竟然說了半個小時。

之後,我告訴波叔,向政府借貸讀完大學後,因為老母一時衝動,所以被踢到一間毫無前境的公司工作。

於是他邊把玩著那條有暗花的呔,邊以失敗中年獨有的說教語氣跟我說:





「唉,依個世界最重要係乜?工作經驗啊!好似我咁,中二未讀完就出黎行,友劈過,監都坐過又點,最後又唔係俾我做左區經!人最基本,一定要肯捱肯做!我由八蚊一個鐘賣包做起,一路捱一路進修,終於有人睇起,我仲去美國總公司受訓左半年,返黎捱多幾年就做左區經,家陣閒閒地管二、三百人。所以前景依D野,浮雲黎既姐!我開頭賣包有無前景丫?但我而家做緊區經啊……計我話,捱到最後先至係贏家!你話勒…係唔係咁講先?」
他究竟在說什麼,應該算是鼓勵我吧?但中間自我炫耀的成份也太多了吧…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他這種人不可能正面鼓勵人,因為他們總放不下長輩的身段。

對他的話,我只能點點頭。但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有繼續淊淊不絕說下去的動機,必須立刻截住他。

「波叔,其實我今日搵你係有件事問你……」

我說出魚柳包從前的確有一塊芝士的問題後,陳錦波抓抓禿頭,問我:「你係為左依件魚柳包既事約我見面,我地好似有四年冇見播。」

我點點頭。

「人生有好多事可以做,可以諗,可以攪?點解你要攪魚柳包既半塊芝士?」陳錦波非常嚴肅問我。

我答他:「其實我唔知點解……或者,我係好想知道真相,好似你想做區經一樣……即係你做區經既欲望,就等於我想知道從前M記既魚柳包係唔係有一塊芝士一樣!」





「你將我區經依個位同你魚柳包既半塊芝士比?你係咪痴撚左線?」

我見陳錦波扯火,立刻收線。「如果波叔你唔想答,咁就算數啦。」

事實上,我亦夠鐘返工。

陳錦波沉默了十五秒,然後透過金絲眼鏡,用他那雙與整個人都不相襯的鳳眼望著我,然後堅定地說:「我做左廿三年零四個月M記,由兼職做到今時今日既區經,據我記得,魚柳包從來只係用半塊芝士整……」

「…… ……」

我呆了五秒,內心充滿著激情和暗湧。情況好似係有個非常美麗的女人說喜歡我,卻又最後被我發現他原來是人妖一樣。

離開M記之時,我忐忑不安。





夠鐘返工了,但並不表示我放棄思考魚柳包既芝士問題。

我馬上撥出一通電話,準備向阿熹報告剛剛的收獲。

誰知,當我正打算向他說出波叔對魚柳包的回憶時,阿熹居然冷漠地反問:

「做咩無啦啦打黎同我講咩魚柳包啊?打錯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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