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我為什麼會跟一個素未謀面的光頭佬上車,前往一個未知的地方的話……我現在沒有心情回答,這個答案或者留到最後才說吧(假如我記得的話)。

有時事情就是這樣,這個世上不會每件事都如意的,如果每個人都達成自己的夢想的話,這個世界將會滅亡,至於是怎樣滅亡的話,這不是我所需要在乎的。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了,就是一個沒有輸家的世界,將不會存在任何贏家,然後世界就會完蛋了。

為什麼?

很簡單,你能想像整個地球只有植物,沒有泥土會發什麼事?

又或是整個世界所有生物都統一變成消費者,生產者和分解者都消失不見的話,食物鏈會變成怎樣?世界會變成怎樣?





人類社會也同樣,沒有低層的人,上層的人算是什麼?


他們什麼也不是。


這是作為像我這樣的一個強者理應明白的事情。


似乎有點離題了。





總而言之,除非有人能開出一個我不可拒絕的條件,否則我堅持不說的話,任何人都奈不了我的何。

不過這個答案並非什麼大事,只是一個足以讓我非常安心,可以讓我安然地坐上一個可疑的光頭佬車上,並與他有傾有講,毫不過問目的地,將自己的生命交托給他。

相反,與我同行的四眼仔現在正緊張著,跟淡定的我形成強力的對比。

駕著車的光頭佬,就是在七仔回頭時所見到的人,也是茶記外賣電話的接聽人,除了他以及他的車以外,我暫時見不到他有其他同伴在場。

他不太高而且瘦弱,不過頭很大,上面並不存在半根頭髮,像煮雞蛋一般光滑。





無聊到極的七仔丁丁飯話題剛結束,他又開口說另一件事:「你聽得明哂我頭先個電話講乜,真係令我安心哂。」

「都係好簡單既暗號姐。」我回答。而事實上,他所說的暗號也不太難理解,只是我覺得一個人無故用暗號與陌生人溝通,可能性只有兩個,其一是他有嚴重的中二病,其二是他被人監聽著。

我個人則比較相信後者,不過還是問個清楚比較好,如果經過這件事之後,連我的電話都被監聽了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正當我想問個究竟時,他已經開口說話:

「我頭先見到你咁多人,不知幾驚,真係好彩你聽得明,幫我趕走哂佢地,不過其實我預計加埋你總共會有三個人,不過而家得兩個都幾好,始終人愈少愈好。」

看來這傢伙不容交談中存在超過兩秒的Daed Air,待他說完,我才問他:

「用得咁既方法暗示,你地電話比人監聽緊?」





問罷車剛好停在一個燈口位,他沒有回頭,仔細地給我回答:

「而家既監聽係範圍性,由電腦分析揀選可疑既通話,所以無論用咩電話都好,只要講錯野,一樣都有好大危險性。不過由電腦分析都係一件好事,因為電腦唔同人,認呃好多,只要用少少日常既暗號溝通就乜事都無。」

這樣說即是無得避,用得電話就會被監聽嗎?我不禁驚歎:「原來係咁既咩?」

實在是令人不安的一個事實,不過由他口中所說,實在沒有懷疑的理由。

然後光頭佬就透過倒後鏡望著我回應:「重有大把唔見得光既野無人知,我地知道既野其實都係得好少。」交通燈久久還未轉成綠色,我們就這樣靜下了兩秒。

一下刻,我發現他的目光從我身上轉到坐在我旁的四眼仔身上,有點擔心地問:

「你隔黎個四眼仔做乜面青青既?」

我即時望過去,果然如此,他的臉已經綠到好像眼前交通燈的綠燈一樣,同時光頭佬沒有過問下去,即時就開車。





光頭佬所擔心的,與我所得出的結論大概相同:「唔知啊,可能暈車浪掛,你要唔要嘔吐袋啊?」

所以現在這架看起來快要散開的紅色本田正以驚人的速度在沒什麼其他車,但兩旁有不少行人的馬路上奔馳。

車子加速過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四眼仔看來快爆發一樣,應該忍不到超過一分鐘,但他仍然堅持在語言上逞強:「我無事,多謝關心……只係有D意外,估唔到ABC你……」

必須要有多一手準備,始終我不知道還有多久才到目的地,與嘔吐物共在一車實在單純想一想已經令我想作嘔:

「Gordon,我諗你要話定我知嘔吐袋係邊喇。」Gordon也就是光頭佬,是他自我介紹的名字。

「等等。」他回應,然後立即換一換手,以右手單手操控呔盤,視線向前,左手在副駕駛座的小儲物櫃盲目搜索,而車子正以極速奔馳著。

下一秒,他以單手入彎,離心力足以將我拋向一側,由於事出突然,我吃了一驚,同時也害怕四眼仔會忍不住嘔出來。





在一瞬間,我在見到Paul Walker窗外望進來,望著光頭佬,看來我應該有點神智不清了。

剛過完彎,一件物件重重擊中我的臉,讓我清醒過來,是光頭佬在儲物櫃找到的東西!

「比埋保濟丸你,唔好嘔污糟架車啊!」他回復雙手駕御呔盤,同時說道。

我拾起來,果然如他所說,是一盒用膠袋裝起來的保濟丸,此時我才記起現在要做的事,是阻止四眼仔嘔在車上。

四眼仔比我身體反應更早一步,即時連同保濟丸搶過我手上的膠袋,然後狼狽地道歉:

「唔好……意思,我平時就算坐船都唔會暈……唔知點解今日坐陣車就搞成咁……」說罷他就將整個頭投入膠袋之中。

車子以極速行駛,讓我的大腦變得遲鈍,不由自主地再度告誡四眼仔:「你聽到啦,唔好嘔污糟人地架車就得喇。」

見四眼仔看來非常辛苦,即使頭在膠袋裡還死忍著,我就希望知道這個可憐人要受苦到何時:





「可唔可以話我知重有幾耐左右到?」

光頭佬回答:「差唔多架喇,前面盡頭就係喇!如果可以既話,最好就頂到落車先嘔落坑渠啦。」

話未說完,車子已經到達他所說的盡頭,並急煞下來。

四眼仔即時奪門而出,衝向就近的一個坑渠狂吐。

能夠忍到這裡,他也算是條漢子呢。我心裡面不禁佩服。


光頭佬點口煙,深深的抽一下,然後鬆一口氣說:「唉,好險。」

比起成就感,我心裡面有個更大的疑問,是住在大腦的華生突破盲點所說的:

「其實你都唔一定要黎到目的地先停車比佢嘔既。」

光頭佬輕輕笑一笑說:

「我做人有個壞習慣,就係一定要一氣呵成,因為我覺得中間斷開左既話就會乜都做唔成,所以堅持依個原則,係我個人最大既原則。」

其實我覺得比起這個所謂的原則,那種在生死之間的快感才是他所喜愛的,如果你身邊也有個這樣的人,就會知道我此刻的心情。

當然,我不可能笑得像她那樣盡情,只是無言的苦笑,覺得又幸運地過了一關,並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我歎口氣,心裡拒絕與一個玩命主義的危險份子為伍,然後走出車外,一個『利南道』的街牌已在眼前,就目光放遠一點,是一片與夜空化成一體,漆黑一片的海洋。

抬頭望,是一座至少有廿層的高樓,從肥胖的體型可以推測,應該是一棟工商大廈,於是我向光頭佬確認:「你地基地係依度?」

「係。」他簡短回答。

我盡量表現得完全不在乎地問:「佢而家係上面?」如果你有點智慧,或許就會估到,我所說的『佢』就是答案。

讓我可以安心信任一個可疑光頭佬的答案,那個讓我又愛又恨的男人。

他認真地回答:「嗯,佢已經等左你好耐,」再將抽完的煙頭彈出車外,再以左手遮住半塊臉:「不過我個人希望等埋四眼仔嘔完先再落車,因為我覺得嘔吐物係世上最核凸既野,盡量都唔想見到。」

盡量我也不希望其他人叫四眼仔做四眼仔,因為世上有太多四眼仔,這樣的稱呼是一個不健康的現象,要是緊急時大叫四眼仔,應該會讓在場所有載眼鏡的傢伙都望過來吧,實在想起來已經感到麻煩得頭痕:

「其實四眼仔有個名,你地可以叫佢Sadmin。」又或者阿俊都可以,不過我也無謂多說了,以我所知他對Sadmin這個名號並不討厭,這樣就夠了。

聽罷,光頭佬取出一根新的香煙,將其點燃說:「我地都有留意巴別塔既,原來佢就係Sadmin……」

他咬著香煙,轉身向背後那個剛剛在坑渠嘔到八彩的四眼仔說:「真係久仰大名。」同時伸出友誼之手。

現在四眼仔看來已完全康復,與兩分鐘之前的他判若兩人,而且可以咬字清晰,彬彬有禮地回答:

「第一次見面就嘔出黎,真係失禮哂,希望你忘記左依件事佢。」

「唔洗咁拘謹,我又唔係小學雞,唔會放係心度既。」光頭佬客氣回答。

四眼仔是個著重禮節(也有例外,因為他之前就有大大力屌過一個叫恭仔的擦鞋精)的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估不到那個光頭佬又會這樣禮貌地回應他。

兩人用力地握過手,光頭佬就先走兩步,帶領我與四眼仔說:「如果你好D既話,我地可以出發架喇。」


從他所走向的方向,我看不到有什麼大路,只是夾在大廈外牆,以及隔著海岸的矮石牆,中間一條闊不過半米的狹縫。

這樣的狹縫是一條路嗎?相信十個人有十一個都會深表懷疑,這件事光頭佬應該也知道的,所以他立即就說明:「可能條路有D古怪,不過你地不要問,只要信,跟住我行就係喇,唔洗擔心既。」

他身先士卒走進去,向我和四眼仔招手:「依度行入黎啦。」看來沒什麼難度,事實上也是如此,我輕鬆就能走進裡面。

跟著光頭佬走,一邊走,他就一邊向我說明:

「依個位啊,打風落雨既時候D浪成日扯到上黎,真係好乞兒架,不過無計,始終過左十點正門就有食蕉站崗,」說到這裡,我們已經到達一道鐵門,他輕易就能推開,「廢事驚動到佢地,咁唯有係依個無人知既後門入去啦。」


進到去,是一條樓梯,不過並非向上,而是向下。

我們若無其事走著,因為樓梯的氣氛並不陰森,而帶路者又是個喋喋不休的煩人:

「我地會落地庫,然後再搭返升降機上去,依架升降機都幾神秘,無閉路電視,而且班食蕉從來唔會搭,所以好安全。」

果然走到下去,真的如他所說,有部電梯,是平常後樓梯備用客升降機的格式,而升降機門看來到非常殘舊,大概是因為長時間沒有人使用的緣故吧。


在這個細小的電梯口,左邊是我們進來所行的樓梯,而右邊是一道防煙門,透過門上瘦長的又積塵的玻璃窗,我看不見任何東西,裡面一丁點光也沒有,只有一片完美的黑暗,仿佛除了黑暗之外,什麼也沒有一樣。

頭頂的白光管閃一閃,我即時心裡寒一寒,但好奇心驅使我想做出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的電筒,看清楚黑暗背後的真相。

「唔好搞道門。」光頭佬冷峻地警告我。

見我立即停下手上的行動,他就像是換了人格,輕鬆地說明:「裡面有閉路電視,你照入去會驚動到班食蕉架。」


不足半刻,四眼仔問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點解你地會揀依個地方既?唔揀棟好D既工廠大廈?同埋其實鴨利洲真係唔太就腳。」

同時電梯已經到達,我們一行三人入到裡面,光頭佬就回答:

「依度係臨時既姐,就黎搬架喇,不過我真係唔係好捨得依度,雖然唔就腳都好,鴨利洲都係一個好地方。」按下『十三』樓的按扭,同時又表現得快樂地說:「風景又好,氣氛又好,又有好野食,嘩諗起幾架車仔檔,重有果D串燒豬肉,真係流哂口水!」

電梯正式開動,我開始感覺到自己正在一個被拉起的大鐵箱裡面,應該不消一會就可以到達目的地,但我心裡面沒有興奮的感覺,因為一想起等等要見到『那個人』,我就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

四眼仔不會明白我的苦惱,依然興奮地與光頭佬談食物:「我個人就鐘意佢D燒雞翼多D,皮脆肉嫩多汁,真係無得輸!」

「識野喎,四眼仔!」光頭佬贊同。然後又禮貌地問:

「係喇,你有無咩稱呼啊?頭先ABC叫我,話叫你做Sadmin會好D,唔知你介唔介意呢?」

我覺得禮貌是需要的,但眼前兩個人已經有禮得不像香港人一樣,他們已經有禮到走火入魔。

四眼仔又答:「無問題,你地鐘意點叫都得。」

這樣的對答,再加上我已經知道等等會遇上什麼人,內心復雜的心情,簡直讓我煩躁到極點!

我甚至覺得牙很癢,身上的軟骨都被通電一樣的麻痹,好想用力的跑,用力的跳,將身上的不安與緊張都甩走。


不過現實不會給我這種時間,我要冷靜,就只能靠自己的內心去處理,因為我已經他媽的出了電梯,來到一道深鎖的鐵閘面前。

光頭佬向我和四眼仔做個忠告:「好喇,我地已經黎度喇,兩位做好準備未?」

然後又陰沉地對我們作出個最後警告:「先旨聲明,依道門係一道真相之門,入左去之後你地就返唔到轉頭。」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不過還是要點點頭,因為不這樣做的話,他肯定不會開門。

確認我與四眼仔的決心,他什麼也沒有做,就這樣站著,因為他不用出手,門與閘都已經自動打開了。

裡面的環境即時可見,正有差不多十人在裡面,已經視線都集中在我和四眼仔身上。

這些人的嘴臉不是我所在乎的,因為我正用盡注意力去尋找一個人,他就是我來這樣的答案,也是一切的開端。


很好。


很好。


他已經在人群中走出來,出現到我眼前,目無表情地望著我。


很久沒見了……


黃松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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