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以為這一生都不再有機會與阿熹這個人對話,上次在電話上的通話,根本就已經與絕交二字畫上等號。

而他這一刻就在我的面前站著。

那個有著爆炸頭,非洲外表,智商高達一百四十幾的天才,現在正以一副首領的樣子,站在一群看來是知識份子的傢伙中間。

假如光頭佬事先沒有跟我提過阿熹的事,來到才見到他的話,那個周壯志會有什麼舉動?

基本想一想,我只想到兩個可能性,其一是回頭就走,其二是上前打他一頓,兩個都不到是什麼好結果。





想必阿熹也知道這種事,才會讓光頭佬事先通知我,其後也如他所料,經過幾分鐘的思考,冷靜下來的我決定了見他一面,然後安心地上了車,來到這個地方。

「志,入黎先講,我唔希望道門開太耐。」他開口催促道。

雖然心裡有種感覺揮之不去,完全不想事情如從前一般,理所當然地按他所期望發展。

不過來得這裡,就不能被自己的私人感情左右太多,作為巴別塔創造主『AdminBabelCreator』,我並沒有拒絕的理由,同時也沒有與他客氣的必要。

所以我不發一言,雙手插袋,自然自在地進到這個阿熹集團的基地裡。





裡面的裝修簡單,看起來根本沒裝修過一樣,但這只是一個美妙的幻覺,只因全個單位都清一色用了沒有打磨得光滑的石材構成,不論是天化,牆壁,地磚,都是用同一款的灰色石材,房間盡頭的窗戶都以窗簾遮著,一點光都進不來,單靠幾盞光度充足又不起眼的燈光照明,讓整個空間看起來嚴肅而穩重,配上各種深色為主的家具,實在格調十足,可以看得出設計師的心思。

如果我是來租工作室的話,肯定會喜歡這個地方,不過今日來到,我是為了搞清楚一件事。

就是阿熹希望通過南華早報的迷團,達到什麼目的。


四眼仔與光頭佬裡跟著我,門也自動關上了,單位內差不多十個人,有男有女,當中有人在使用電腦,有人在處理文件,但現在他們每個都停下手頭上的工作,將視線都聚在我身上,而且默不作聲,看來好奇又緊張。

阿熹背著我,只用半塊臉望著我,冷淡地通知我:





「黎我房先傾。」同時跟其他人說:「麻煩繼續做返自己野,ABC既問題我親自處理返。」

然後,我就跟著他,走向單位左側幾間小房間之中,最接近盡頭角落的一間。

其他人聽到阿熹的說話,果然繼續停下來的工作,開始重新運作(雖然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

進到去,又是與外面同樣的裝修,不過只有幾件家具,就是兩張皮製的大班椅,一個大書架,以及一張看來十分紮實的大書枱,上面只放有一部I Mac和鍵盤滑鼠。

門自動關上,阿熹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我就與他對坐著。

我們之間根本就不用說太過無謂又客氣的開場白,有什麼事,直說就可以了。

「點解又係你?」「我真係估唔到會係你。」我們同時說道。





看來大家都有意思直入正題,果然是十多年的老朋友,可惜這已經是過去式了。

我不說話攤起右手,示意讓他先說,其實我也習慣了這個溝通模式,一直以來都是佢講多過我講的,而我大部份的說話都只是用作回應他,說起來實在是可悲的過去。

他開門見山向我要求:「我需要你同埋巴別塔。」再抓抓自己的陰毛黑白爆炸頭,好聲好氣地說:

「雖然之前叫過你關左個論壇佢,但我而家需要佢。」頓一頓,再補充:「同埋你地解迷團隊既行動力,重有判斷力。」

如果其他人來到這裡,聽到這番話,正常也萬事有商量,只可惜現在的對手是我。

而對我來說,他的要求實在難聽過粗口。所以我無情地反問:「點解我要幫你?」

他眨一眨那雙單眼皮細眼,嘆口氣問我:「阿志,你知唔知對一份報紙黎講,最重要係乜野?」

從以前開始他就是這樣,總是問非所答,大多數都只是說自己想說的。與他相處得太久,我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溝通方式,所以很自然,毫無怨言就配合他的思維頻道,對於那個問題稍稍思考過後,很快就得出結果:





「文筆,題材,政治取向。」這是我第一時間想到的答案,他皺皺眉,搖搖頭否定:「都唔係。」

我立即重新思考,如過往跟他相處的十幾年一樣,趕在他開估之前想出一個新的答案。

假如答案是與報紙本身的質素無關,那最重要是什麼?廣告嗎?不可能!我應該想想自己如果想買份報紙的話,最吸引我不得不買的原因是什麼?

我不可能會為了看廣告而選擇一份報紙,文筆更不可能,政治取向倒是有點機會……不過回歸原點,不會有人為了買報紙而買報紙,我們一定是有目的,才會做這件事,最簡單不過,買報紙不就是為了獲取情報嗎?

沒錯!答案就是這個!我盡快補上答案:「但最重要都係情報網。」

他雙眼稍微放大地看著我,緩緩說出:「無錯。」

我心裡暗鬆一口氣,這是那麼多年來,少數能成功補上正確答案的一次。接著,他將那個問題跟正題連上:





「依個就係我可以提供到比巴別塔既野。」

這是個吸引的條件,我也在無嬰症的事件嘗過它的好處,的確是非常有助巴別塔成長的肥料。

不過,我明知它的好處,還是有種想拒絕的感覺,所以用帶有挑釁的語氣反問:「咁又點?」

他不明白我的意思,繼續像以往一樣自說自話:「我手上既情報網唔只係門薩學會,重有好多唔同地方既情報機關……」

自從不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就開始有點了解到他的行為是如何運作,他的自說自話,其實只是在回答一樣『他認為』對方想知的事情,而然,這事情不一定是答案,就像這句話一樣。

我已不是從前的我,不用浪費大家的時間聽他說大輪廢話,所以一下就將他打斷:

「阿熹,你唔好誤會。」再將意思修正,重點地發問:「我既意思係,點解我要信你?」

「你覺得我點解要跣你?」他反問。





我即時回答:「無原因。」同時已注意到他的臉上有一絲不悅,他的手指也在書桌上打出輕聲而不耐煩的節奏。

我不像他,有話就說得清清楚楚,不帶半點含糊,所以就向他解釋那所謂的『無原因』是什麼意思:「就算無原因你都可以跣我。正如以前阿健比人杯,都係無原因架。」

「阿健比人杯係有原因……」他又嘆口氣說。

不過再被我打斷:「重要咩?」他即時側著頭問:

「點解唔重要?」我則理所當然地說出事實:

「對阿健黎講,點解比人杯葛已經唔係最重要喇!當一個人跌左落山崖,佢重邊有時間諗點解自己會跌左落去啊?」我指著他,望著他的雙眼再說:「佢只係想諗方法擺脫目前既困境!」

一個人有求於人,果然不一樣,又或是我今次真的說得太對了。

始終他這個人有個習慣,就是每次別人講完大輪道理之後,有理無理都會反對了先算,然後說出自己的一套。

他非常不自然地和應我:「阿志,你岩。今次你岩。」再將身傾前,將一直收左枱下的手放上枱面,說出不自然得很的話:「明明只係差唔多一個月無見,點解你好似變左好多咁既?」

如果這是一種認同,就是世上最令人不爽的認同。

「大家咁話。」我回敬他。

聽罷他雙眼開始放大,好勝的本性跑出來,向我連珠爆發:

「但我諗你南華早報果度,應該唔只解出左個地址,下面果句『人類已失去繁殖能力』應該都解得出架?」他以右手打一打自己的額頭,遮了半張臉,作狀地冷笑兩下繼續說:

「嗯,依個問題好明顯係廢話。因為我之前已經同你講過,你亦都親自去左廣華醫院調查,係咪?你應該好清楚而發生緊乜野事啊?」

然後他終於禁不住激動的怒火,用力拍枱,暴怒地說:「如果係咁既話,我實在諗唔到,你點解會有拒絕我既理由!」

最後,他深呼吸一下,明明臉上表示已經激動到快要爆血管,語氣卻扮作理性,扮作心平氣和地說:

「同你做左咁多年Friend,我真係好了解你,所以我好肯定,你同我既目標係一致既。而且我更加清楚你而家拒絕我既原因。唔好逼我講出黎,你知依D咁小學雞既理由,講出黎真係好老尷。我地兩個都唔係中學生,大學生……已經係成年人,既然係咁,不如講個條件出黎,理性D去解決眼前既問題,好唔好?」這明顯是一大段讓人討厭至極的嘲諷。

過去的日子,說到最後他總是這樣作結,不只是過程讓人難受,最後還要踩多幾腳,換作從前的我早已收聲,因為我知道繼續說下去就會陷入這個討厭的循環當中。

但今次,我不用再怕什麼了。黃松熹,這個世界不只是有你一人,也不只是你才有自尊,你所說的也不是完全正確,更不是唯一的真理,你根本只是個比較聰明的凡人,你也會犯錯的!

而現在,你真的錯了,因為你不會估到,在成為巴別塔創造主之後,我已經有著徹底的改變,這種無聊的嘲諷對我已經不再奏效。

「講真,我就係最憎你依種態度。」我輕輕抬頭,以有點俯視的角度,用無情的眼神望著他說。

他裝作鎮定回答:「我知道啊。」但我肯定他心裡面的如意算盤已經跌破了,他大概認為我接著會乖乖沉默一段時間,可是這個時候我卻更用力地向他反擊:

「不過講多都哂氣,人唔會咁容易改變,所以我同你講,叫你改下D死人態度就萬事有商量都好,一樣都唔會有結果。」我交叉著手再說:「依種咁簡單既事,對於IQ有140既你黎講,應該唔難理解啊?」

他的眉皺得不能再緊,已經完全黑口黑面問我:

「所以你一早已經決定拒絕我?就算我所提出既條件咁係咁樣都好,你依然會拒絕我?」

與他認識多年,令我下意識頓一頓,因為過往每次他擺出這種姿態,我的反應都只有一個,就是自動收嗲。

現在我吞口口水,充滿決心地望著他,撐著胸膛說:

「無錯。無論你提出任何條件,我都一定會拒絕你。絕對無商量既餘地。」這讓我覺得過去的自己是個懦夫。因為說出這句話之後,我才明白到理直氣壯地反駁一個人(即使對方是那個硬頸又好強的黃松熹都好),竟然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

說罷,我看到他那紅過關公的臉上掛著一個我從來沒見過,錯愕到極點的神情,就像技安被大雄意外重重打中一拳一樣。

呆了兩秒左右,他開始以一種輕浮的語調,毫無感情地說:

「咁你點解重要上車,重要過黎依度?就係為左親口拒絕我?」然後又忽然加重語調問:「定係向我報復?」

這也許就是我從前討厭反駁他的原因,因為他太聰明,不論道理是否站在他那邊都好,也總會找到很多理由去,或是抓到我的錯失去還擊,讓人啞口無言。

我不容自己有太長的沉默時間,一想到該說什麼就馬上回答:「我無咁幼稚。」

同時我也注意著不要過份露出自己情感。來到這個時刻,我們都像塊白灰一樣,看來沒什麼大不了,但實際上卻散發著與外表不相襯的高溫,要是哪一方先失控升溫,就會自行裂開,同時引起雙方一起爆發出高得驚人的溫度。

這不是我們多年交往的規則,而是身為一個人的社交直覺帶給我的感覺。

他看來也明白這個道理,笑得充滿惡意地攤開雙手,同時向我展開挑釁:

「人無論幾多歲都好,行為依然無可避免地幼稚,始終人類係無法控制自己既潛意識……」

單方面捱打實在讓人鬱悶,我當然不會讓這個情況繼續下去,所以以平靜的語調打斷他的偉論:

「黃松熹,幼稚既人係你先岩。」我瞪一瞪他再說:「假如你唔當我係周壯志,而當我係巴別塔既ABC咁同我傾既話,重可能會有轉彎既餘地,你明唔明而家究竟發生緊乜野事?」

坦白說,我的說話已經沒有經過理性去處理,只是一想到就立即吐出去。如果他真的當我是ABC,而不是周壯志的話(其實我可想不到兩個版本會有什麼大不同),事情真的會有轉彎的餘地嗎?

鬼知道,反正不是重點,想來也多餘的。

黃松熹的情緒狀態也不比我好得多(可能更差,因為他的EQ向來不是特別好),因為他已經指著我說:

「我剩係明白一件事,就係你令我好火滾。」然後接近爆炸邊緣,更用力指著我說:「而家世界已經就黎仆街,全人類已經失去繁殖能力……係依個人類有史以黎最大既危機面前,你重同我講禮節,講態度?你肯定痴撚左線!」

最後他作狀地抱一抱頭,質問我:「唔通你覺得自己既尊嚴比起全人類既存亡更重要?」

「依句說話,我原原本本咁還返比你。將自己尊嚴睇得重過世界既人係你。」我反駁。

這我大概是我整夜最想說的一句話。

聽罷他心裡面二萬頓黃色炸藥即時爆炸,帶著九成憤怒與一成委屈向我怒吼:「你知唔知我做緊幾多野?比起你,我為個世界出左幾多力!?」

假如一個英雄說出這樣的話,就代表他已經差不多去到末路。又或是這樣,能夠隨口說出這樣的話,他大概也不可能是個英雄。

黃松熹是哪一個?

不論是這個問題,還是那個問題,我都打從心中回答:「唔知。」「完全唔知。」「連少少都唔知。」「不如你話我知,到目前為止自己阻止左幾多場世界大戰?」「又做左幾多無人既既英雄事蹟?」

這些都是我一直以來想問的。擁有高智商的你,一直也以低調英雄的姿態去看待身邊的人,這是自我滿足?還是真有其事?我希望今日可以得到一個答案。

見他只是瞪大著眼,半字不說,我就開始作為一個可憐凡人的自白:「可能係你眼中,我係一個愚眛既世人,不知天高地厚。但同時係我眼中,你又係乜野啊?我乜都唔知啊!咁你又叫我點樣尊敬你?點樣認同你啊?」

大腦運轉著我又心生另一個問題,於是繼續說:

「再者,你若果真係咁勁,又點解要係南華早報擺個密碼?唔通你覺得全世界人都解到?」「我唔係咁睇囉,如果只係想單純帶出『人類已失去繁殖能力』既訊息,就唔洗放左個地址落去等人搵你啦!」

愈講我開始愈相信自己的說法,最後更站起來,指著他說:

「我睇你根本比起公佈訊息,更志在招兵買馬,因為而家既你,根本好多野都做唔到!」

被我指著他選擇沉默,一秒、一秒又一秒之後,他繼續皺著眉,然後理所當然地仰望著我(因為我正站著)緩慢又冷淡地說:

「你一方面講錯左,但另一面又講岩。廣告本來根據成個組織決定,係只有『人類失去繁殖能力』既訊息,而將地址加落去,係我既主意。」他吐口氣,在極度憤怒當中帶點無奈向我承認:「你講岩左,而家實在遇到好多我都無能為力既事。」

最後他整個人放鬆,挨在大班椅的懷抱裡,表情硬裝成不在乎地說:「不過,即使係咁都好,我仍然唔覺得自己有需要求你。」

從他的呼吸聲,我聽到他是前所未有的憤怒,應該說是臨近爆血管邊緣也不太誇張。

聽罷,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不論是巴別塔與阿熹的神秘組織,還是我和阿熹的友情,都在此刻畫上句號。

拋下這樣的一句話:「好啊。」我頭也不回就向著門口方向離開。

怎料門已經先一步打開,一個持著放有兩杯咖啡托盤的女子與我撞個正著,以有點像男孩子的硬朗聲線問:「咁快走?你地唔係好老友既咩?難得我沖左杯咖啡,點解唔傾多陣?」

雖然有著這樣的聲線,不過她並非什麼男仔頭之類的女子。相反,留著一頭卷髮的她,打扮非常女性化,與現時天氣相襯的牛角扣黑色大衣,棕色短裙再配黑色及膝襪與短靴,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頭上一頂羊毛禮帽。

因為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它的帽沿剛好遮了她的上半張臉,難以看到她的眼神。

用短短半秒打量過她一番之後,我才隨便找個理由回答:「我有事要…」

她無視我的說話,抬起頭來,剛好在帽沿下露出一隻眼望著我,是一顆清澈明亮,帶著智慧的眼睛。

然後她說出一些古怪的話:「依兩杯靚野黎,搞左好耐,用左唔少力先沖到依個水準,無理由為左少少事就放棄佢架?」

我支支唔唔回答:「但係……」

同時又想,有必要為了區區兩杯咖啡,而說這麼多話嗎?難道是個過份認真的人嗎?

回頭看看阿熹的反應,他與女子沒有眼神接觸,只是不耐煩地斜眼看著左邊的石牆發夢。

女子這次開門見山跟我說:「我唔理兩位而家心情如何,只係希望你地知道一件事,就係咖啡已經沖左,兩句都傾唔夠就倒左佢地落廁所既話,影響到既,就唔只係你兩個既事,O唔OK?」

我才明白,她所說的不是咖啡,而是我與阿熹之間的事,方法算是很老套,不過橋唔怕舊,最緊要有用。始終她也說得對的,這已經不只是我和阿熹兩個人的事。

於是就乾脆答應她:「咁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她聽罷,繼續用帽沿下唯一可見的大眼睛注視著我……其實說是注視有點不對,她根本就是不帶任何表情地瞪著我,應該是一種警告,要我『必須』搞好與阿熹的合作關係。

我也不知該怎回應她好,可能由出生開始到現在,身邊的女性都是強勢居多,所以我的心理上不易對她們的強求感到反感。即使現在將要被逼再和那個自大狂打交道都好。

轉身回到半分鐘前坐過的大班椅上,女子迅速為我們放咖啡,奶和糖,最後將頭轉向阿熹,大概打個眼色之後,剛剛還氣得像關公的他立即表現得有點面有難色。

女子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就收起托盤,不發一言離開,再度留下我和黃松熹兩個。

在寒冷的天氣下,兩杯咖啡冒出迷人的水蒸氣,但我沒有喝過半口,可能是因為敵不動,我不動的緣故吧。

雖然由於女子中途殺出,讓氣氛有所緩和,不過我和阿熹之間的芥蒂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消失。我們沒有對望,只是將視線落在其他地方,也不願與對方多講一句話。

雖然我大可以一口將咖啡喝掉然後離開,這樣就能讓我不用再與那自大狂對坐,永遠也不用再看到他的臉。

不過事情接下來會變成怎樣?我不認為那個女子會再留我多一次,巴別塔像從前一樣,繼續成長下去,阿熹則繼續等待下一個解出密碼的人找上自己。

我們都不會有任何損失,只是今晚的事情如同從沒發生過一樣罷了。我可以這樣想,不過四眼仔呢?巴別塔光明會呢?雖然現在不是考慮他們的時候,不過除了考慮他們之外,我還有其實需要考慮的地方嗎?

雖說剛才還在說阿熹沒把我當成ABC,但我自己不也是這樣嗎?我好像從沒站過在ABC的立場去想這回事。


或者我應該再試一次,去跟那個神秘組織首腦再談一次,給巴別塔與神秘組織一個機會。

襯我們剛剛冷靜下來再試一次去交涉,這完全出於巴別塔創造主——AdminBabelCreator那海一般寬大的氣量。

「佢係邊個?」我嘗試打開話窗,向黃松熹發出一個問句。

他立即回應,比我想像中快很多,完全沒有半點猶豫:「Metis,負責處理情報。」說罷他提起咖啡杯再補充:「同埋沖咖啡。」

在他的話語當中,我聽不出任何善意以及惡意,他是不帶太多情緒回答我的。而剛剛的怒氣不是消失了,不過已經退下了很多。

我也跟隨著他提起咖啡杯,呷一口,雖然味道的主體還是咖啡,不過卻散發著怪得很的味道,與我以往喝過的任何咖啡都不同,像咖啡味的中藥苦茶一樣……簡單點來說,就是『好難飲』!

不足半秒後,我已經向著阿熹的臉,失控地將口裡的苦茶咖啡全數噴出來。他即時吃了一驚,當我以為他將會衝過來打我一頓的時候,他的嘴角居然慢慢向上,一邊取出手巾抹面,一邊發出「咯咯」怪笑聲。

正當我一頭霧水的時候,他將放在我倆中間的奶推向我,說:

「唔記得同你講,個八婆沖既咖啡唔係正常人可以入到口。唔落奶應該同屎水有得揮。」

我立即接過奶盅,同時大喝:「你唔早講!」然後一邊將自己那杯咖啡填充到變成奶茶色,一邊說:「依杯應該係我成世人飲過最難飲既咖啡,點解你飲完半杯重可以面不改容?」

「我果杯雀巢三合一黎。」他回答。

我自然反應之下呆了半秒,再大叫:「屌你啊!」

他又喝一口自己的雀巢咖啡,讓我首次感受到,原來雀巢咖啡這種低級野竟然可以如此吸引!喝完他嘆口氣,裝作無奈地說:

「又唔係我指使佢既,屌我做乜。我依D粗人飲三合一好正常姐,佢見你過門都係客,先醒杯好野比你炸。」

說罷他已經將自己啡色臉上的啡杯咖啡抹得一乾二淨,並向我放聲大笑。對他的反應我感到無比的無奈,可是我發現自己的嘴角正情不自禁地開始失守,在笑出聲來之前,我質疑地問:「依杯野邊忽係好野?」

其實不只是他,我都覺得現在的情況很搞笑,不過心裡面又時常提著自己正憤怒著,不要被氣氛過份感染。

但身體一於少理我的感受,讓我陪那個笑得瘋了的阿熹一起大笑著

「杯野出面飲要成舊水一杯架,係個八婆沖得難飲姐……不過唔洗擔心,你出面個Friend應該都有份。如果唔岩飲既話,我叫佢入黎換過杯比你。」他一邊笑,一邊向我解釋。

再我努力忍著笑意,添多點奶拒絕:「唔洗喇。」再喝一口,味道雖然還是好難飲,不過已經有很大的好轉。同時,我的心也在不情願之下的舒服一點了。

始終,這兩杯咖啡讓我有點重拾過去與他相處的感覺。沒錯,我總是被捉弄的一個,不過每次笑聲過後,他都會裝作不經意地為我提供解決的方法,這就是對我們來說最自然不過的相處的方式。


聽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存在著一個周期,認識大約十年左右,人就會不自覺地疏遠對方,又或是因為一些小磨擦已斷絕關係。

其實說白一點,這明顯就是看厭了他,不管是友情與愛情,同樣都會面對這樣的一種考驗。

然而,我並不認為自己與阿熹正在這種幼稚的泥沼裡抖纏。因為一直以來我都對他的態度感到厭惡,這是鐵一般的事實,而我只是剛好在這個時間點爆發自己長期積下的不滿罷了。

雖說現在的心情已經有點好轉,但難保五分鐘後情況又會惡化。所以,或者我應該把握這個機驄,將多年來一直在意著的問題說出口,否則我可能這一生都不會知道答案:「你記唔記得之前有次去大嶼山露營?」

問得有點突然,聰敏如他也搭不上我的轉台速度,所以只能發出:「嗯?」一聲。

我給予多點提示:「你半夜唔見左果次。」

「哦……你想知果件事?」他立即恍然大悟。

在事後乘巴士時他向我說過的『琴晚我地差D死』和那句令人痛恨的『做個普通人往往係最幸福』,以及種種警告,至今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向他聲明道:「當然,如果你覺得講左出黎會搞到世界末日既話,就唔講好過講,我好奇心未強到依個程度。」

他嘆口氣,之前的氣憤好像已經收起很多,然後向我解釋:

「其實果次件真好簡單。一切都係因為阿輝個仆街仔,我記得果時你負責紮營,所以只知道後果,唔知前因。」

想不到他會如此容易就告訴我。換作從前,他又會說出大量無謂的開場白與警告才好好談正題,還不保證必定會將我所期望的真想全盤托出。

現在的情況絕對是好事,只是我有點不太習慣他忽然變得這麼合作。

「當時我同阿輝負責打水,我地行到一個都幾遠既地方先搵到條河,河側邊有座小瀑布,下面一個唔起眼既角落有座好似小祭壇既物體,實際上行外人睇起黎,其實只係幾舊石砌埋一齊。」

他繼續向我講述當時所發生的事,我隨手提起咖啡杯喝一口,媽的,還是好難飲……

「阿輝都唔例外,所以佢無為意壇野,一腳唔小心就將佢踢散哂,我心知不妙即時重新砌返好,以為件事咁就完左。但到夜晚果時……我開始懷疑自己砌錯左,將地基兩塊石調轉左方向……為免夜長夢多,我就半夜即刻去返條河度搞惦返佢。」聽到這裡我又有個疑問:

「你砌兩舊石砌左成晚?」

他攤開右手回答得非常忠實:「你可以話係。」然後又繼續說:

「一去到條河,我已經見到有兩個人處理緊,佢地唔知搞乜搞左好耐,最後重新砌返好之後,個壇即刻吸道強光入去……」

聽到這裡,我幾乎不能聯想到畫面。

一道強光被吸入祭壇裡,這種事可是難以想像,只存在說漫畫小說電影的情況,實在難以想像發出在現實會是怎樣子,難道好像一個吸光用的吸塵機那樣嗎?

算了,不理了,既然阿熹都如此有誠意和耐性向我解釋,這個時間質疑他可是一種可惡的行為。

阿熹繼續說:「果兩個人原來一早發現左匿埋緊既我,搞惦哂成個儀式就捉我出黎,同我解釋個祭壇係用黎安撫失去崇拜既舊神明,萬一被釋放得太耐就會影響平衡,最後重叮嚀我唔好話比人知……」

被吸塵機的畫面搶去了焦點,聽他這樣一說,我才發覺最可怕應該是有兩個人半夜三更,出現在叢林的小河,搞一些意義不明儀式,相信當時,即使是IQ高於140的他,也感到非常恐慌吧。

不過這樣都好,還是有個問題未解釋清楚:

「咁你果時又話我地差D死?」

聽罷他臉色沉一沉,冷冷的向我解釋:「依個都係事實黎……所謂既崇拜某程度上其實係貢獻自己既生命能量,所以失去崇拜既神明,為左還原自己既神格,理所當然就會好似餓鬼咁,搵附近既人開刀,首當其衝好明顯就係係附近紮營既我地。」

正當我有事想問之前,他已經搶先一步說:

「可能你會想知點解當時我唔講清楚。我可以話你知,首先果兩個專家千叮萬囑叫我唔好講,我明白佢地既意思,依D野真係愈少人知愈好。其次我好清楚你當時唔會對依個答案滿意,然後又問三問四,我乜都唔清楚既情況之下好難答到令你滿意。」

我聽到後,反一反白眼,然後冷笑一下,這個世上應該誰都包容不了我那強烈的好奇心:「你廢事我周圍搵答案,愈搞愈大件事?」

「就係咁。」他爽快回答。然後一口氣將手邊的咖啡喝完,又回復高貴的自尊告訴我:「咁你而家滿意未?飲埋杯咖啡你可以走架喇,不過依度既事希望你可以保密。」

我笑一笑問:「你唔係覺得我可以一啖飲哂杯野啊?」其實一口喝光這句咖啡不難,只是我另有想法。

不知他是詐傻,還是真傻,總之在他的答覆我聽不出他有了解到我的意思:「咁無所謂,你可以坐多陣。」

大鬧一場過後,要親口說出這句話實在不容易,但為免浪費時間,我也不浪費時間去作出更多無謂的暗示。於是就嘆口氣,頓一頓,整理下心情再說:

「唉……算喇,不如直接講啦,你希望巴別塔點樣支援你?」

他立即笑到見牙地,反問我:「乜咁好死啊?」

在他的語氣當中,我感受不到他對我的答覆有什麼突然感,這個人渣肯定早就知道我最初的暗示有什麼意思,並逼我直接向他妥協。

正常人想到這裡也不會太高興,為了自己的心理平衡一點,我向他提出一個其實不太感興趣的條件:

「其實要我幫你,唔係唔得,不過我希望你可以答左我一個問題先。記得你之前講過,M記既問題差D搞到世界大戰,點解?」

不過想清楚,這理應是我最需要關心的事……他讓我意外地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咁係因為……等等先……」這樣說,是因為他電話響了,看了幾秒,他瞪大著眼,大聲說道:

「屌那媽!你睇下你條靚做左乜野好事?」

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我條靚……?」

他抓著自己那好像陰毛的頭髮,無奈地回答:「Moscow killer啊!你自己上巴別塔睇啦!」我徐徐取出IPhone看過究竟,他又向我警告:

「今次你真係仆街喇。」

一打開巴別塔,我就知道他在說什麼了,現在到菲傭與少主仆野的Post正被炒得前所未有的火熱!原因就是來自Moscow killer所貼的相片……他將幾個小時前,簫風在南記拍下的所有照片都上傳到巴別塔!即時引來大量網民瘋狂討論!

最令人擔心的,就是整個事件的開端者——鐵血外交官的留言:

『…………』

不多不少,就是兩個散略號。除此之外,什麼話都沒有再留下。假如真的這麼巧,南記的兩口子就是他口中的事主,結果將會不堪設想。

來到這個時間,我的第一個反應時這樣:「我刪左佢唔得咩?」

「無用,我地發現得太遲,應該已經有人做左Backup,而且事主已經睇到哂D相。」阿熹即時就反駁我,但沒有講出解決方法,於時我追問:

「咁可以點?」

他摸摸下巴,將奶盅剩下奶都倒進空的咖啡杯裡,輕輕喝一口,再緩緩回答:

「如果果個靚仔真係佢個仔既話,我地已經做乜都無用,你唯一可以做既,就只有準備同Moscow killer劃清界線,因為有乜萬一既話,佢將會成為一個最大既罪人。」

意思即是菲傭與少主的問題已經無藥可救,唯一可以該做的,就只有捨棄Moscow killer嗎……?

這樣不是我的風格,而且捨棄Moscow killer的話,事後應該有更多麻煩要處理,單是想起已經頭痛。

「無其他解決方法?」我問。

「有,如果鐵血外交官接受到個仔同菲傭搞埋一齊咁咪大團圓結局,不過Moscow killer依條友野心咁大,你同佢劃清界線根本只係時間問題。」

明明連見過真人幾次的我,都對那個『平凡』的化身都完全不了解,阿熹憑什麼斷言他是一個野心大的人。

不過一直以來阿熹說的推測準確度也是挺高,而且Moscow killer擅自做出這種大膽的決定,確是罪確萬死,更何況我跟他並無什麼交情,只是互相利用關係,要將他踢出巴別塔光明記,對我來說並不會有任何內疚。

割蓆是沒關係的,我可以批准這個決定。但最重要是事後處理工作,阿熹說得出那種話,應該會有適當的解決方案吧:

「但佢知道巴別塔光明會既事,割蓆之後佢一定會爆我地出黎,到時點算?」

他笑一笑回答:「無人叫你同佢割蓆,至少今次既報告書唔好出佢個名,將佢同今次行動隔開先,然後下次開始唔好再搵佢,到佢主動搵你就開始傾條件,就係咁簡單。」

他這樣說了,我就當他會為這個行動負上責任。在出現更多麻煩的情況下親自解決Moscow killer的問題。希望他已經有這個心理準備吧。

「即管咁做啦。」我答應他,同時又再話題轉回正題:「係喇,你未答我,M記究竟發生乜野事?」

「差D唔記得,依單野緊要啊。」他笑一笑說,然後開始一段冗長的開場白:

「首先我要話你知一件事,以我地一個凡人既身份黎講,世界上有好多計劃,陰謀或者迷團。不過其實大部份都唔關我地事,其實正確D黎講,唔係唔關我地事,只係我地根本無話事權,所以我地根本唔需要,亦都唔可能知道有咩事發生緊係自己身上。講到依D神秘野,好多人第一時間就會諗到Freemasonry,Bilderberg Club,梵蒂岡……不過我話你知,其實世上大部份迷團,都係不約而同指向一個方向,就係美國政府。」

假如平凡人聽到這些事,應該會開始震驚吧。不過這些共濟會,法輪功,3K黨之類的名詞,我其實已經在一個叫波叔的神棍口中聽過,所以現在的話根本嚇不了我。

加上我很明白,世界隱藏下的秩序,從來也不是任何人可以猜想到的。

我相信著任何可能性,所以對於他的說法只有一笑置之。而且在眾多的傳說當中,每個人都推測世界正被不同的組織所操控著,這樣一來,阿熹的說法指美國政府才是幕後黑手。聽起來是合理的,但就因為太合理,所以聽起讓人驚喜又無失望。

可是,沒想到接著他說的話,才是最令人驚喜的:「而M記同美國政府有住非常密切既關係,而當中既關係,唔係任何人可以理解到……依方面我地重調查緊……」

然後他臉色一沉,低聲得讓人心寒地說:「所以,係有進一步情報之前……千奇唔好魯莽地做任何野去挑戰M記……」


如果是真的話,也沒什麼好怕。反正我早就預計到任何事情的危險性,沒有讓巴別塔在M記的事件中踩得太深。


始終我是一個理智成熟的人,和那些沒大腦,一味死衝的傻仔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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