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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學校從中三開始分班選科,所以中二的學期尾時,大家都會拿出紀念冊來,交換寫幾句話。
為了不讓自己寫的東西被其他同學看到,所以才會把自己那幾貢封起來吧。
雖然現在覺得這種事很無聊,但當年的我,當然不能免俗。
我隨意看了看,沒有照片夾在裏面,於是我又把它放下。
 
在餘下的東西裏又找了一會,我才終於發現了我的目標。
在幾本A4記事簿和膠folder之間,我小心翼翼地拉出一張照片。
這照片沒有阿悠家裏那張巨型,只是4R大小,可是,我不會認錯的。


這就是阿悠藏起來不讓我看的照片。
 
照片裏,十來張青春少艾的臉,肆無忌憚地笑着。
他們有的高舉V字手勢,有的甚至誇張地跳起,把身後那個離島的沙灘,都遮去大半。
在這些活潑的少年少女當中,只有一個人牽強地笑着。
那人戴着書生味濃的金絲眼鏡站在正中間,被身邊的同學們擁簇着,雖然跟現在的樣子毫無聯想,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得出來。
那就是我。
 
我輕撫照片,不期然苦笑起來。
也難怪我那時候那副表情。


從小五開始一直接受奧林匹克數學比賽訓練,到了中二,過五關斬六將考進全港選拔,全校師生都以為我會代表香港去德國出賽;我媽甚至每天三次跟附近的街坊說,她兒子中二就可以跟中六的大師兄一起出賽,是個天才兒童……
到最後,卻被置換了下來。
 
一切都只是錯誤。
我根本不是甚麼天才。
我根本沒有甚麼本事。
我根本……甚麼都不是。
 
這消息傳來時,女班長號召全班外向好動的同學辦了一次宿營,大家一起去長洲東堤小築探險,讓去不了德國的我散散心。
我不好意思拒絕,便應邀參加。


但過程中無論他們玩甚麼,我都無法投入。
我感覺自己似乎跟整個世界分隔了,雖然看得見他們在做甚麼、在說甚麼,但一切一切,都如在夢中。
 
如此虛偽地笑了幾天之後回到家中,我便把一切前塵往事都丟進黑色膠袋裏,塞在床底最深處;
而我的靈魂,則在黑暗中浮沉,直至遇上高達無雙這遊戲,才總算找到個寄生的歸宿。
所以,那本紀念冊,我一頁都沒有打開過。
所以,這張照片,我根本沒有仔細看過。
 
現在逐一再看那些年輕的笑臉,我已經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了。
只是,仍覺得無比親切。
 
看了一陣,我便認出那位熱心的女班長。
她臉上架着一副呆呆笨笨的黑框眼鏡,頭上綁着高高的馬尾,身穿色彩鮮艷的背心和短褲站在我的左手邊,一手比着V字手勢,另一手則在我頭上擺了個牛角。
她的五官被那笨眼鏡扭曲得厲害,還瞇起雙眼,毫不介懷地露齒笑着;儘管如此,仍能看出她的臉部輪廓有着現在的影子。
 


我既感懷念,更覺驚訝。
懷念的是這個似曾相識的笑容。
驚訝的卻是,原來在中二那年,阿悠的臉上曾有如此豐富的表情。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今天的阿悠不肯讓我看這張照片的原因。
 
心念一轉,我忽然很好奇,當時那個笑臉迎人的阿悠,會在紀念冊裏寫甚麼?
我匆匆翻開那張紀念冊,找到表頁貼着企鵝,而底頁寫着︰「From Ayu」的那部份,小心翼翼地拆開膠紙。
不得不說,阿悠的部份很薄,前後不過兩頁。
打開之後,中間只有一行字︰
 
『土戈金日一心尸手弓中日弓日山日一卜人竹手戈』
 
我忍不住罵了一句︰
「寫甚麼密碼啊……」
話音未落,電話的響聲突然把我把回憶當中狠狠地拉扯出來。


 
我整個人醒了醒,馬上想起Venus的事,便跨過滿地板的雜物,跑到客廳抄起放在茶几上的電話。
在噗通噗通的心跳聲中,WhatsApp message慢慢地顯示出來︰
 
「棠仔!陪我去街呀!」
 
發信人,卻是宅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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