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吃過午飯後,我特地讓雅典娜騰出了一些時間給我。
 
「所以,你要說的事情是?」
 
「那個,就是啊⋯⋯」
 
我接下來的說話比我想中還要難以啟齒。
 




——你喜歡我對吧?
 
感覺太輕浮了,有總臭不要臉的感覺。
 
——你是不是喜歡我?
 
說不出口啊⋯⋯
 
「你這個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
 




「要你管。」
 
「難怪是個處男。」
 
「這不關處男的事吧?而且你也是處女吧?」
 
「人家只是、自我保護的意識很強,不像某人一樣每天都想着齷齪的事情。」
 
「並沒有想,倒不如說是你先入為主地認為我在想色色的事情才是思想猥褻的一方。」
 




被氣氛牽着鼻子走的我,又跟平常一樣開始了和雅典娜拌嘴。
 
幾經周折,話題終於回到了軌道之上。
 
「⋯⋯所以,找人家是甚麼事情?」
 
「就是啊⋯⋯」
 
明明拌嘴的時候能濤濤不絕地說個不停,一旦要談論正事的時候,字句便卡在喉嚨深處說不出口。
 
雅典娜大概是對優柔寡斷的我感到煩厭,嘆息一口便對我開口說道。
 
「嘛、人家也知道你要說甚麼就是了。」
 
 




 
雅典娜近日以來首次和我四目交接。
 
她的表情填滿了決心,不像昨天和前天一樣迷惘。
 
看到她的表情,我心裏也覺得自己不可以再逃避下去。
 
既然決定要把事情解決,臨陣退縮就不能被列入選項之中。
 
剩下的,就只有鼓起勇氣道出心中的字句。
 
 
 
「那我就單刀直入了。雅典娜,你是作為異性的⋯⋯喜歡我嗎?」
 




一鼓作氣的我不加修飾地拋出了一球大直球。
 
「嗯,人家是、是、是、喜歡你的說。」
 
人生首次被女生告白的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能以生硬的態度和言詞回應。
 
「嗯、啊,謝謝你⋯⋯」
 
氣氛變得稍微有點尷尬,暫時停止了我倆的對話。
 
無可奈何地,我過於高估了自己的應對能力。
 
在這種氣氛下,要找出合適的方法拒絕對方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因為不管怎樣,對方必定會因而受傷——即使做好覺悟也一樣。




 
 
 
在我執着於修正自己的回覆前,雅典娜打破了這片沈默。
 
「人家也知道,你喜歡培莉,和培莉、在一起了。」
 
她的表情變得有點落寞,不再像平時那樣高傲、自信。
 
「嗯,對不起。」
 
內疚感一下子湧上心頭,有點難受。
 
「我、沒法接受你的好意。」
 




被窒息感束縛着的我好不容易地把整句話說出口。
 
 
 
拒絕他人的好意原來是這麼難受。
 
雅典娜雖然沒有表露出明顯的反應,但我能看得見,她的雙眼泛起了一點點的淚光。
 
好難受,好難受。
 
我糟蹋了一個好女孩的心意。
 
要是我能接受她的話,也許就能避免她受傷。
 
可是,我的內心不容許我這樣做。
 
即使不是因為從小到大建立的道德標準、即使培莉允許我三妻四妾,我也不能接受。
 
如果我接受了的話,這只能是同情,並不是愛情。
 
 
 
「對不起。」
 
受內疚感拆磨的我再次向雅典娜道歉。
 
或許,我應該讓祭典完結之後再向她說出這些說話。
 
可能是因為不想再給她假希望、想她早一點放棄我找個比我更好的對象,又或是單純地只是我不太擅長處理人際關係,所以我才會選擇這一刻找她。
 
我實在無法想像她看着我和培莉你儂我儂的時候心底裏的滋味。
 
一個是自己愛慕的對象,一個是自己唯一的好朋友。
 
然而,因為我和培莉告白,不得不傷害她、把她排除在外。
 
現在,我卻連她唯一的快樂也抹殺掉。
 
我還真是卑劣、低賤、不可饒恕的人渣。
 
 
 
「喂喂,膽小鬼,你怎麼可以比人家還想哭?」
 
雅典娜輕輕的撫摸了我的頭。
 
「真的非常的、對不起。」
 
我只能道歉。
 
我知道她不想聽到這種說話。
 
我知道的。
 
但我也只能道歉。
 
「成敬你沒有做錯甚麼,別否定人家的感情。」
 
雅典娜吸了口氣,把話接着說下去。
 
「是人家、擅自喜歡上你的。你想讓人家放棄,人家也不會乖乖的聽你。人家已經和培莉宣戰了,所以就算人家不能勝過培莉,至少也要讓你忘不掉人家。」
 
映入眼簾的是充滿決意的貓人族女孩。
 
縱使傷痕纍纍也毫不動搖地往前邁進的女生。
 
明明她已經知道我不會接受她,她卻沒有一絲想要放棄的念頭。
 
這個耀眼的少女並不像平常那樣口是心非、傲嬌。
 
現在的她,很坦率、很認真地嘗試傳達自己的情感給我。
 
但是,我卻拒絕了她的好意。
 
這樣的我,怎能因為她的決意而感到高興、感動呢?
 
這樣實在太自私了。
 
不打算接受他人的愛意,卻無法下定決心決絕地折斷彼此的緣份。
 
這樣的我實在太無恥了。
 
 
 
只要決斷的、拼命的否定對方的感情就能解決整件事情。
 
儘管如此,無法狠下心的事不管怎樣想也是沒有改變。
 
一旦想像雅典娜痛苦的表情、孤獨感、寂寞感,我便下不了決心。
 
從一無所有的人身上奪去一切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只能把罪孽背負下去。
 
我只能盼望,有天能讓她自己放棄。
 
這樣的話,就能減低對她的傷害,那怕只是一點點也好。
 
一點點也好,別讓能喜歡上我這種人的女生表露出無比痛心的表情。
 
一點點也好,別讓雅典娜無依無靠地獨自崩潰。
 
理解孤獨的恐懼,才是我這種人唯一可以辦得到的事。
 
 
 
「你還真是說了一些非常羞恥的說話。」
 
掙扎過後,下定決心的我將想說的話盡訴。
 
「人家也是拿出了許多勇氣的說。」
 
不像平常,她沒有要跟我拌嘴的念頭。
 
「先說好了,我不會背叛培莉,即使你怎樣喜歡我,我也不會接受的。」
 
我一邊感受名為內疚的折磨,一邊把最後的希望放在這句說話。
 
「人家早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
 
「但是人家就是喜歡你。」
 
一顆淚珠沿着漲紅的臉頰滑下,沖散了我的說話。
 
「人家⋯⋯最喜歡你了⋯⋯」
 
稍微沙啞的嗓音把愛戀的感情連同覺悟準確地傳遞到我的心裏。
 
這樣的話,無論我說些甚麼也好,她也不會動搖。
 
「人家不會放棄,絕對不會。」
 
「嗯。」
 
「十六年前放棄了,後悔了,所以、現在人家不會放棄。」
 
「嗯。」
 
「人家會好好的把感情傳達給你。」
 
已經傳達到了。
 
「隨你便。」
 
我背向雅典娜,不讓她看見我那自私的嘴臉,然後偷偷拭去眼邊的水滴。
 
「你選的道路比你想像中痛苦。」
 
「人家已經習慣了。」
 
不允許我逃避的雅典娜竄到我的面前,很認真的盯着我看,似乎在向我確認甚麼。
 
那樣我就只能也回應那份決心,堂堂正正的接受挑戰。
 
 
 
「你真是笨蛋。」
 
「也只有笨蛋才會喜歡上你。」
 
「是嗎,我可不認為培莉是笨蛋。」
 
「在喜歡你的人面前說自己女朋友的事情,果然你是笨蛋。」
 
「我沒讓你喜歡上我吧?這是你自己的鍋。」
 
「辜負人家的感情還要把責任推在人家上,嗚嗚⋯⋯人家好可憐。」
 
凝重的空氣恢復了溫度,雅典娜也因為我的默許而振作了起來——儘管只是在逞強。
 
這個決定會讓我後悔嗎?
 
這樣的做法是正確還是錯誤?
 
這樣對雅典娜來說、對培莉來說、對我來說是最好的做法嗎?
 
這些問題,不管我怎樣思考也得不出答案。
 
除了等待答案自行浮出水面以外,我們別無他選。
 
這大概就是戀愛吧。
 
不可救藥地喜歡上某人,同時又不可避免地傷害了某人,才釀成了這齣鬧劇。
 
唯一希望的就只有我們三人最終都能得到幸福結局,僅僅是這樣而已。
 
 
 
「重新來一次,以後就多多指教了。」
 
「嗯,絕對會讓你喜歡上人家。」
 
「笨蛋。」
 
「蠢材。」
 
再度拿捏彼此的距離感以後,我離開了雅典娜的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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