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妳。
 
商月翻閱著父親的最後遺物,筆記本經歲月磨洗,紙頁已如枯葉般泛黃,字跡也漸漸化開。眾多摘錄之中,有揪心的內容,有振奮的闕詞,卻獨有一篇,深深吸引商月的注意。
 
「2092年4月6 日,
我的女兒,還記得妳出生那天,月亮也像今天一樣的圓,一樣的美,所以我就幫妳取了個名字叫商月。那時候我和妳媽媽都很高興,我們看著妳第一次笑,第一次學會叫爸媽,第一次學會走路….這些片段,我全都記在心中。雖然我不能陪在妳身邊,不能看著妳長大,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妳,但希望你能知道,妳永遠是我的小天使,我的驕傲,我永遠的愛妳。」
 
看著看著,商月的腦海裡浮現出兒時的回憶和片段,眼眶開始濕潤起來,美目流轉間,淚水往下滴落,染濕泛黃的紙頁。她的心像被大石壓著一般,只想好好大哭一場,一舒心中悲痛。
 
辰月甚有靈性,眼見新主人悲傷落淚,立時躍到她懷裡,輕輕一喵,似是在安慰她。商月伸手輕撫辰月,看著它那藍寶石般的眼睛,似乎也帶有淚意,便說道:「你也想哭嗎辰月?」




 
「喵~~~」辰月看著商月,似是在給予肯定的答案
 
商月哽咽道:「妳很好,妳是一隻可愛的小貓,妳想怎麼哭也可以。但是我不能,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是個大人了,大人是不能哭的,更何況…更何況我一直都是個堅強獨立的太傅,大哭的話太丟臉了。」
 
「喵~~」辰月低下頭來
 
商月深呼吸一口,接著合上筆記本並將它扔在一旁,以免自己睹物思人。
 
「咯咯咯…」敲門聲傳來




 
商月抹一抹眼眶的淚水,說道:「誰?」
 
門外侍女說道:「是陛下來了,他想來探望小貓。」
 
商月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經常將聖駕拒之門外始終不妥,於是便說道:「請他進來吧。」
 
大門打開,劉辰移步入內。商月收起眼淚,轉過身來,行了一禮,說道:「參見陛下。」
 
劉辰見她眼眶泛紅,顯然是剛剛哭過。他本來打算出言慰問,但想到商月甚愛面子,臉皮比絲綢還要薄,不好明言點破,於是便裝作無事發生。他把注意力轉移到辰月身上,掛起笑臉,張開雙手,迎接一日不見的愛貓。




 
辰月跑到劉辰面前,投懷送抱。劉辰將它抱起,然後走到商月身邊,斜目一瞥,只見商元的筆記本被擱置一旁。
 
雖說是擱置一旁,看似未曾打開,但此等技倆又豈能逃得過劉辰的法眼,他想了想,說道:「在看你爸爸留下來的筆記嗎?」
 
「沒…沒有。」商月臉色一紅,心虛的模樣盡現眼前
 
劉辰微笑道:「不用騙我啊,反正是我命人將這本筆記交給你的,本來就是讓你看的。」
 
「看了又怎樣,不關你的事。」
 
劉辰坐到書桌旁的床上,說道:「那你告訴我吧。」
 
「告訴你什麼?」商月疑惑
 




「關於你爸爸啊,朕也想知道這位忠臣的一些事跡。」
 
既然是關於父親的事跡,商月自然十分樂意分享,便隨即說道:「我父親是一個很有學識,很善良的人。他自小跟先帝一起長大,一起讀書,是很好的朋友,也是互相學習的對象。從我小時候開始,他就教我…教我….」霎時間,回憶湧上心頭,再加上剛才筆記本帶來的衝擊,便淚意加倍劇烈,淚水猶如弦上之弓,快要缺堤而出
 
劉辰見她略有異樣,欲言又止,便問道:「怎麼了嗎?」
 
商月強忍淚意,嘗試把話說完,嘴唇又開又合,但實在難以啟齒。停頓片刻,眼尾不自覺溢出一滴眼淚。
 
劉辰見狀痛心欲裂,便放下貓咪,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柔聲道:「你有什麼不開心,告訴我好不好?你這個樣子我會很心疼的。」
 
心疼?也許劉辰不知道,這兩個字對商月的意義有多大。除了父親之外,從來沒有另一個男子跟她說過心疼二字,即便是巴特也沒有,也許只有眼前這個傻瓜才能理想當然,大言不慚地說出口。
 
這句話瞬間把她的心牆粉碎,冰封已久的心窩傾刻融化,淚花奪眶而出,放聲大哭,彷彿要把十多年的壓抑全數釋放!
 
面對一反常態,像小孩一般哭啼的商月,劉辰一時不知所措,手忙腳亂。




 
「哦…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是發燒還是怎麼了?」劉辰把手貼在她額頭,終究未能盡信眼前所見
 
「拿開你的手!」商月邊哭邊喊道
 
劉辰立即收手,正自躊躇間,他做出了一個哄女生的本能反應。他張開雙臀,將商月擁入懷中。
 
劉辰本以為此舉會慘遭推拒,豈料商月不但沒有拒絕,而且還埋頭於懷中,嚎啕大哭。她說道:「我…我好想我父親…」
 
此話說到劉辰心坎裡去,這種思念,這種痛悲,一切一切他都身同感受。他輕拍著商月的肩膀,說道:「我明白。」
 
「你不明白…我的心真的很痛…」商月哭道
 
「我怎麼會不明白呢?」劉辰說道:「你忘記了?從三年多前我繼承皇位那一刻開始,我父親就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商月止住淚水,抬起頭來,細心傾聽著。
 
劉辰續道:「他們雖然離開了,但也不是什麼也沒有留下來,比如說我爸爸,他就留下了一個漢室給我,也留下了一個對抗暴政的希望給人民。」
 
商月哽咽道:「但是我爸爸呢,他不像先皇,他什麼也沒有留下來。」
 
「怎麼會呢?」劉辰微笑道:「他不是留下了這本筆記嗎?裡面所記載的中東勢力分佈圖,你知道對漢室有多大意義嗎?」
 
商月垂目而下,未有回應。
 
劉辰續道:「但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們留給我們的愛,這份愛是不會隨著他們的離開而消散的。」
 
商月道:「但是我再也看不到他慈愛的笑容,再也聽不到他跟我說「我愛妳」,你怎麼知道那份愛還在這裡。」
 
劉辰道:「妳看不到,聽不到,但是妳感受得到。」他將手掌貼在商月的左胸口上,續道:「它就在妳的心裡。」




 
商月聽著他的話,淚意不覺襲來。她把頭埋在劉辰懷中,說道:「我感受得到。」
 
「感…感受到是好事,但是…你把眼淚抹在我的衣服上就不是太好了,哈哈…」劉辰實在心疼這件特別訂造的名牌衣服
 
商月捏著衣服,順道把鼻涕也擤出來,似是對劉辰的說話甚為不滿。
 
劉辰一臉無奈,心裡暗暗咒罵。
 
過了一會,商月再度啟唇說道:「我想回去,回去看看以前我和父親一起生活的地方。」
 
「妳想回去香港?」
 
「嗯。」
 
「好,現在就走。」劉辰牽起商月的手
 
「等…等等,你也一起去嗎?」商月驚喜交集
 
「當然啊,反正我也很久沒有回去了。」
 
「但是…你可以就這樣…隨便離開這裡嗎?」
 
劉辰笑笑道:「皇宮或許能困住一個皇帝,但困不住劉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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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禁軍嚴肅立正,手持步槍,緊守崗位,兩名守衛一左一右,看守著這座森羅宮殿。
 
皇城景色怡人,環境清幽,配合鳥兒清脆的歌聲,左衛不敵睡意,打了個哈欠。右衛見狀立即責罵:「喂,打醒十二分精神!」
 
左衛聳一聳肩,姿態懶散,說道:「算了吧,哪裡會有人敢闖進來啊。」
 
右衛輕嘆一聲,也懶得再理。突然,耳畔傳來踏蹄之聲,節奏連貫,不停靠近,他定神一聽,似乎是在後方傳來的,於是便猛然回頭。
 
電光火石間,一匹駿馬跨跳而出,風馳電掣,捲起一陣狂風,直把左衛嚇個半醒。右衛定睛一看,只見那匹駿馬正是陛下最鐘愛的汗血白馬,依照方向估算,這匹馬應該是從皇府馬廊逃脫出來的。
 
「這…」左右衛目瞪口呆,看著馬背上的二人,竟是陛下和一名女子
 
劉辰喊道:「朕明早之前就回來。」
 
「陛下….」左右衛異口同聲,但話音未落,白馬已消失於視線當中
 
白馬一路奔馳,揮汗如血,走過街道馬路,路人嘖嘖稱奇,穿過樹林花叢,雀鳥驚弓哄散。如是者,二人一馬從皇府直奔廣東省南端,幸好汗血馬體魄壯健,速度如電,他們花了兩小時便到達香港範圍。
 
到達之時正是中午,烈陽高掛天上,二人縱身下馬。劉辰拿出預先準備的水袋,餵給飢渴中的汗血馬,接著便牽起韁繩,引馬前行。
 
「這裡跟以前不一樣了。」商月看著四周環境,只見一片落後之象,為數不多的居民穿著破舊的衣服,在街道上進行一些小買賣
 
劉辰也感慨萬千,這裡是自己長大的地方,本來是凌楚政權下的一片淨土,居民雖不富有但總算安居樂業,可惜在三年前的「第一次中漢內戰」中,這裡淪為主要戰場,那狼煙四起,烽火連天的景象,至今仍歷歷在目。
 
大戰過後,這裡高樓倒塌,樹木崩毀,到處都是頹桓敗瓦,漢政府雖然曾撥巨款協助重建,但戰爭所帶來的影響,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修補的呢?
 
劉辰問道:「所以你和你父親以前是住在哪裡的?」
 
商月道:「香港島摩星嶺那邊。」
 
劉辰道:「那走吧。」
 
於是,二人便去到香港島摩星嶺,走著走著,商月忽然指著一座西式平房建築,興奮道:「它還在這裡,我小時候就是住這裡的!」
 
劉辰定神一看,只見此建築極具英殖民時代風格,樓高三層,設有圓形窗台、煙囪和露台。他問道:「這應該是歷史建築吧?」
 
商月點點頭,道:「它以前是一座公有建築,被當作歷史古蹟,但中俄大戰之後香港也變得很窮,所以政府逼不得已變賣這些建築。」
 
「這…這應該很貴吧?」劉辰汗顏,沒想到原來商月以前也是個富家女
 
「這不是我們買的,我聽父親說過,這建築不知怎樣搌轉落到我爺爺手中。」
 
劉辰一聽,頓時鬆一口氣,續道:「那我們進去看看吧。」
 
商月點點頭,接著,二人便走到別墅門前,卻見有兩名西裝筆挺的保鑣守在門口。劉辰面露疑惑,上前問道:「請問…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
 
保鑣冷漠嚴肅,說道:「這裡已經被洛德集團回收了,不能進去。」
 
商月驚道:「什麼回收了,這棟別墅是我爸爸的。」
 
保鑣道:「漢政府下令,所有戰亂地區的資產,如果兩年之內沒有人來認領,就會交給發展商進行重建。」
 
商月一臉不解,轉頭看著劉辰。劉辰面露難色,把商月拉到一旁,說道:「的確是這樣的,因為戰亂之後很多居民都已經逃到別處去,那這些資產擱在這裡也是沒用,所以….漢室經過商討之後,就下了這道政令,讓發展商拿去做重建。」
 
商月一臉茫然,她雖然明白這項政令的必要性,但看著自己昔日的故居被鵲巢鳩占,心裡難免有點失落。
 
劉辰看著於心不忍,便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你不記得朕是什麼人了嗎,這種小事很容易解決。」他拍胸口保證
 
「等等。」商月阻止道:「正因為你是漢皇,你更加要遵守自己所下的政令,如果你今天用自己的身份去壓人家,以後還有什麼人信服你?」
 
劉辰笑笑道:「放心吧,我沒有笨到這個地步。那些發展商不就是想賺錢嗎,只要是錢可以解決的問題,對我來說也不是問題,交給我吧。」
 
接著,他重新走到保鑣面前,乾咳一聲,說道:「幫我聯絡那個…洛什麼集團的老闆,我要把這裡買下來。」
 
兩名保鑣打破嚴肅,竊笑起來,說道:「喂小子,你有多少錢啊?」
 
「比你們兩個的家產加起來還要多。」
 
保鑣笑得更厲害,說道:「小子別玩了,趁我還沒有把你抓去警局之前快走吧。」
 
劉辰自從當上皇帝之後豈有被人如此羞辱過,他勃然大怒,說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商月立即上前抓住他手臂,連忙搖頭。劉辰怒視保鑣,保鑣也不惶多讓,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此時,左方不遠處傳來聲音:「發生什麼事了?」
 
眾人同時向左一看,只見一名二十出頭的男子緩緩走來。保鑣一見立即說道:「少爺。」
 
眾人或許看不見,但劉辰臉上卻是驚喜交集。他瞪大眼睛,止住顫抖的嘴唇,說道:「千燁!?」
 
此人正是劉辰多年不見的中學同學,段千燁。
 
段千燁微微一笑,然後對保鑣們說道:「你們是瞎了嗎,當今聖上也不認得?」
 
保鑣聞言一驚,揉揉眼睛,細心觀看劉辰,驚覺這張臉曾經在各大媒體出現過,正是大漢皇帝!
 
二人暗怪自己有眼無珠,立刻點一點頭,說道:「原來是陛下,是我們失禮了。」
 
劉辰別過頭去,輕哼一聲,道:「算了。」
 
段千燁見他不再追究,便笑笑道:「陛下….」
 
劉辰打斷道:「別叫陛下,就像以前一樣叫我阿辰就可以了。」
 
段千燁點頭,道:「阿辰…」他轉頭一瞥,看見劉辰身邊有一名女子在側,便問道:「這位是?」
 
未待劉辰回應,商月便搶道:「我是漢室的太傅,你好。」
 
「你好。」段千燁雖然有所懷疑,但也不便深究,接著便轉向劉辰,問道:「我剛才好像聽到你想買下這座別墅?」
 
劉辰道:「嗯,這棟別墅其實是屬於漢室的一個舊臣子的,所以我想把它保留下來。我知道我之前下了政令,允許發展商回收一些無人認領的舊資產,但是如果我用真金白銀向你們買下來,那應該沒問題吧?」
 
段千燁道:「這件事我做不了主,要等我父母做決定,但是他們現在在日本,讓我想想….沒記錯的話,他們應該今晚會過來香港一趟,我可以安排你們見一見面。」
 
劉辰笑笑道:「哦…沒關係,反正我們也不急,今晚就今晚吧。」
 
段千燁微笑點頭。
 
說完正事,二人站在原地,一時相對無言。故友久別重逢,自然勾起不少回憶,但也許是不見太久,縱是心頭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氣氛沉默片刻,最終由劉辰開口:「沒想到啊,你竟然是個富家子,還是什麼…洛德集團的太子爺,你以前藏得可密了。」
 
段千燁道:「正如我也沒有想到,你竟然是個皇帝,你也把我騙慘了,快把以前我借給你的錢還來。」
 
二人相互一笑,尷尬的氣氛全消。劉辰搭著他肩膀,說道:「你這臭小子,虧你還記得這些東西,別那麼小氣嘛。」
 
「錢也就算了,我還記得你那時候追那個班花….」
 
劉辰立即捂住他的嘴巴,輕聲道:「喂這個不能說,其他東西我還你就是了。」他有意無意瞥向商月,只見她臉色冷淡,擺出毫不在乎的表情,眼神卻現出一絲異樣
 
段千燁甩開他的手,對商月說道:「這位小姐,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劉辰再次捂著他的嘴巴,捂得密不透風,阻止他再漏出一字一句。
 
商月冷冷道:「我不合道,也不想知道。」
 
段千燁發出「嗚嗚…」聲,似是在求救,劉辰這才緩緩鬆開手。段千燁重獲自由,深呼吸一口,說道:「好了好了,既然這位小姐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說了。」
 
劉辰顯然還是放不下心,便警告段千燁,道:「你啊,不要亂說話啊,不然我就帶你去看風景啊。」
 
段千燁笑道:「幾歲了,你以為我還怕這種東西嗎?」
 
商月本已不解,聽得段千燁的話,更是一頭霧水,看風景到底有什麼可怕的。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看風景有什麼可怕?」
 
劉辰奸笑一下,說道:「這你就不知道了,看風景當然不是光看風景那麼簡單,」他忽然腦海一閃,問段千燁:「對了,也不知道那裡有沒有被炸了呢?」言語間透著絲絲傷感
 
「炸了。」段千燁淡淡道
 
劉辰目光下垂,重嘆一聲。
 
「不過炸了也不代表不可以重建啊。」段千燁補充道:「一年前洛德集團回收了那個地方做重建,預計再過一年就可以重啟。」
 
劉辰閃過一絲喜悅,但下一刻卻臉色下沉,說道:「唉…一年之後….一年之後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出來了。」
 
段千燁道:「你倒不用灰心,如果你想看風景,今天就可以去。」
 
劉辰喜上眉梢,說道:「真的?」
 
「普通人是不行的,但是我可以。」
 
「那我們快走吧!」劉辰興奮萬分
 
段劉二人滔滔不絕,說著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說話,商月彷彿被排除在外一樣,這使她十分不自在。
 
劉辰自然不會遺忘她,也看穿其心思,於是便走到她身邊,說道:「好太傅,你放心吧,這風景你也能看,就只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商月淡淡道:「是嗎,膽量剛好是我的強項。」
 
劉辰道:「是嗎,千萬別讓我失望啊。」他轉向段千燁,說道:「千燁,我們準備好了,你帶路吧。」
 
段千燁點點頭,轉身往東北方向前進。劉辰則是毫不忌諱地牽著商月,跟隨而去。
 
「喂…劉辰…你放手…」說實話,商月並沒有完全原諒劉辰,本來是想保持一定距離,至少不要有親密的身體接觸,豈料此人如此霸道!
 
「不放不放….這輩子也不放~~」劉辰一邊歌唱一邊前行
 
「好難聽…放手…放手…」
 
如是者,商月雖不盡情願,但在劉辰的半強逼下也只能就範,怒氣沖沖地隨行。
 
眾人乘坐段千燁的車子,從香港島起行,一直長驅直入至九龍。也許是由於戰亂過後,經濟蕭條,百廢待興,馬路上行駛的車子寥寥可數,幾乎可以讓司機自由轉線,橫行無忌,因此只花費了十多分鐘,他們便到達目的地。司機把車子停泊一旁,接著眾人便逐一下車。
 
劉辰仰望面前的巨型門牌,上面以「童真奇幻」風格的字體刻著七隻大字,「夢可高主題樂園」。他滿臉興奮,說道:「果然和以前一樣!」
 
段千燁道:「這個門牌本來在內戰期間已經炸毀了,那是我根據一些照片和記憶將它重新打造出來。」
 
劉辰道:「這是必須的,不然就沒了那種味道了。」
 
正當二人醉心懷愐過往情壞,商月卻是一臉不解,說道:「原來你們說的看風景就是來主題樂園?」
 
這話反而讓劉辰感到奇怪,他問道:「難道你沒有來過這個主題樂園,在我們小時候那個年代很有名的,你父母沒有帶你來過嗎?」
 
剛說出口,劉辰已察覺不妙,他竟然忘記了商月在很小的時候,父親已經成為了俘虜,母親則不得而知。只見商月別過頭去,沉默片刻,淡淡道:「我沒有來過。」她表面看似輕鬆,但實則內心已勾起一些傷痛回憶
 
劉辰笑一笑,走到她身邊,說道:「沒關係,現在我帶你來不也一樣嗎,還有啊,以前我們來這裡玩個過山車也要排一個小時,現在就只有我們,隊也不用排,這樣不是更好嗎。」
 
商月道:「隨便吧,反正我對這些東西也沒有什麼興趣。」
 
雖然她嘴上逞強,但劉辰又豈會看不出她內心的期待,於是便笑笑道:「進去吧進去吧。」
 
「別推我…」商月在半推半就下,便跟隨眾人進入樂園
 
樂園佔地廣大,採用歐式夢幻主題風格,有奇妙精緻的精靈屋,有幽暗可怕的怪獸巢穴,完全是小孩心中的夢想國度。洛德集團回收後打算重建成完有樣子,主要是想吸引外地遊客,重振香港旅遊業,因此很多建築設計和機動設施都是模仿原樂園而建,倒也保留了昔日的韻味。不過當然,由於樂園尚未正式開張營業,因此設施只完成了一半左右。
 
段千燁問道:「怎樣,你想現在就去看風景嗎?」
 
劉辰笑笑道:「傻了嗎,看風景當然是黃昏才看,現在看個屁啊。」
 
段千燁道:「那我們先去看看其他地方吧。」
 
兄弟倆有說有笑,滔滔不絕,商月又再次被擱在一旁。此時,隨行司機便趁機搭訕,說道:「美女,你叫什麼名字啊?」
 
商月凝視著前方二人,氣上心頭,明明一開始是劉辰說出來陪自己,為什麼最後自己卻被冷落一旁!她正思緒紛呈,自然無暇理會司機的搭話。
 
司機卻繼續自顧自道:「我就叫王明,幫少爺他們家當司機好久了,想起來都有十幾二十年。哦對了,我還有一個兒子,年紀就和妳差不多,長得可俊了,下次吖…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認識,哈哈….」
 
商月越看越氣,剛好有個莫名其妙的人在這裡胡說八道,正好拿來當出氣袋。於是,她便斜目一瞥,眼神凜冽如冰,彷彿要殺人一般,嚇得司機不敢再說半句,還退避三舍,心想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姑娘。
 
無論如何,劉辰最後還是發現商月落在後頭,心中愧疚,便拉著她遊逛樂園,不再讓其離開半步。在段千燁的帶領下,他們先是到了昆蟲館觀看已安排好的小動物,劉辰這才發現原來堅強膽大的商月是很怕蝴蝶的,參觀蝴蝶館之時,她便一直躲在眾人身後,當一只蝴蝶在其頭上經過時,她還嚇得整個彈起,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接著,他們便去玩了一些機動遊戲,包括跳樓機、海盜船等等。這回反而是段千燁嚇得亡魂皆冒,一直驚叫連連,差點把眾人震聾,劉辰不禁取笑他依然和小時候一樣,簡直沒有長大過。
 
最後,他們到了知名的怪獸巢穴,亦即是恐怖鬼屋。也不知是真的害怕還是故意,劉辰一直摟著商月走完全程,死抱不放,此舉自然惹得商月不滿,拼命掙扎,但力氣始終不如劉辰,再加上那臭小子似乎確實害怕,並非弄虛作假,因此最後也無奈就範。
 
如是者,他們在僅有的設施間玩上了大半天,時間已至日落西山。殘陽如血,金黃照遍大地,說明歡樂時光即將過去。劉辰自然也不會忘記此行的目的,他說道:「是時候看風景了吧。」
 
段千燁道:「當然不能忘了這個,走吧。」
 
直到此刻,商月也難免對「看風景」感到好奇,但還是決定不作追問,等待會親眼見證。
 
接下來,在段千燁的帶領下,他們到達一個巨型建築前,正是「看風景」所在地點,只見那建築高聳入雲,甚至看不見頂端,但憑那彎曲路軌來看,這無疑是一個過山車設施。
 
商月不禁驚嘆:「這…這真的是過山車?」
 
劉辰點點頭,道:「千真萬確,這就是一輛過山車。」
 
商月心想,這也未免太高了吧。她雖然不畏高,但面對眼前的過山車,也難免有些膽怯。
 
劉辰拍一拍段千燁,道:「我們坐頭排怎麼樣?」
 
段千燁嚥一口水,雖然害怕,但也硬著頭皮,說道:「當然啊,這還用說嗎?」
 
商月看看那一卡過山車,一排只有兩個位置,如果劉辰和段千燁坐一排,那麼不就表示自己….
 
她決定這次要有話直說:「為…為什麼你們要坐同一排?」
 
劉辰愣了一下,接著道:「我們一直都是坐同一排的。」
 
商月道:「那…你就沒有想過我。」
 
「千燁他很怕玩這種東西的,你剛才也看見了。」
 
「那又怎樣,我…我有說過我不害怕嗎?」商月臉色一紅,別過頭去
 
劉辰一臉為難,說實話,這句話以商月的標準來說,已經是很直白的了,意思就是想自己和她坐一排,可是總不能拋棄千燁啊。
 
此時,段千燁拍一拍他肩膀,說道:「阿辰,你還以為我真的會害怕嗎,都幾歲了,你去陪她坐吧。」
 
既然段千燁明言,劉辰也總要顧及商月的感受。他走到商月面前,笑笑道:「所以…你要我保護妳囉?」
 
商月不屑道:「可笑,我有哪一次要你保護。」
 
劉辰續道:「唉這樣也好,剛才在鬼屋我也抱夠了,該換妳抱一抱我了。」
 
商月怒道:「想得美。」
 
段千燁插話道:「好了好了,想抱就快點走吧。」
 
如是者,劉辰三人加上司機便穿過入口處,待車卡移駕至他們面前後,劉辰和商月便率先坐上頭排,段千燁和司機則坐到第二排。
 
劉辰看著面前的紅色大按鈕,問段千燁:「是按這個出發嗎?」
 
段千燁道:「對啊,小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既得段千燁首肯,劉辰不再遲疑,心懷興奮,用力按下按鈕。剎那間,車卡發出「轟隆轟隆」聲,緩緩推進。
 
興奮過後,劉辰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千燁,這個過山車…真的安全嗎?」
 
段千燁一臉戲謔,笑笑道:「這個嘛,上個星期測試的時候斷了軌….」
 
「什麼!?」劉商二人同時驚呼
 
段千燁道:「冷靜點,不用擔心,前兩天已經修理好了,應該是沒有問題。」
 
話雖如此,但二人還是不盡相信,提心吊膽,下意識抓緊扶把。過山車越推越快,如閃電疾馳一般,俯衝上斜,彎曲環迴,經過一個又一個峰谷和大迴環,十分刺激。期間,雖然段千燁被嚇得心驚膽跳,嚎叫不止,但總算有驚無險,平平安安,而車卡又再次到達一段平路。
 
眾人趁機喘息,平定心神,但安樂不過十秒鐘,路軌再度往上傾斜,而這回的坡度比起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最重要的是,眾人竟然看不到頂峰位置。
 
商月心下一虛,說道:「這…這個山峰到底有多高?」
 
劉辰卻無半點懼色,神色自若,微笑道:「像天堂一樣高。」
 
商月捏一把冷汗,心想此話的意思該不會是要大家一起上天堂吧。
 
隨著車卡逐漸升高,空氣也越發寧靜,只剩下那微弱的轟隆聲不休作響。居高臨下,地面的建築物慢慢褪去,變得十分渺小,彷似浩瀚宇宙中的一顆微塵。斜陽揮下,周遭一切都彷彿被染上一層金黃色,透出一種繁華落盡的淒美感。此情此景下,眾人也不再言語,屏息而待,待到車卡穿過迷霧,頂峰頓現眾人眼前之時,劉辰才打破沉默:「要看風景囉。」
 
「七年了吧。」段千燁說道
 
「嗯。」
 
言語間,車卡已到達頂峰位置。
 
這一瞬間,天地寂靜無聲,眼前所見,金黃殘陽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彷彿觸手可及,光線折射之下勾劃出一道優美的天際線。繁華都市,山林河川,盡在腳下,此刻,人類彷彿不再渺小。
 
商月目不轉睛,感受著眼前的景色,「看風景」三字已心領神會,更深深明白到為何劉辰會說「與天堂之高」,因為這裡就是天堂之景。
 
可是,時間終歸不能定格,美好的事物往往曇花一現。轉瞬間,路軌往下傾斜,位於頭排的二人首當其衝,疾馳而下。頭排無遮無掩,勁風拂面,離心力之大彷彿要使人窒息。這次連膽大的商月也禁不住驚喊,四人的慘叫聲交織一起,在這旁若無人的天地裡,奏成一首驚魂交響曲。
 
所幸可怕的事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俯衝過程雖然動魄驚心,卻一閃即逝。眾人還未及換氣驚呼,車卡已到達地面,緩緩減速,最終停下。但是車卡雖定,人心卻未平,他們依然目瞪口呆,喘氣不止,只覺心有餘悸。
 
四人之中,劉辰最快恢復過來,臉上恐慌之色盡消,取而代之的是興奮激動。他咧嘴大笑,回頭看著其餘三人,說道:「回來了回來了,是小時候的感覺!」
 
無奈三人心情未復,沒人能給出反應,猶其是段千燁,他的靈魂彷彿被抽空,眼神失焦,軟靠椅背上。劉辰重拍他肩膀,笑笑道:「喂,不是說沒事嗎?」
 
段千燁回過神來,輕輕一抖,擠出微笑,說道:「沒…沒事,當然沒事。」
 
劉辰道:「那再玩一次好不好?」
 
此話一出,三人猛然清醒,異口同聲:「不好!!」
 
劉辰愣了一下,然後不屑道:「全都是膽小鬼。」
 
段千燁不甘示弱,逞強道:「不是膽小,你看看,」他手指夕陽,續道:「太陽都快要下山了,你不是說要談生意嗎?」
 
劉辰這才想起此事,便說道:「哦…對了,我的白馬還在那棟別墅外面呢,還有商月你都沒有進去看過,那我們快走吧。」
 
見得劉辰主動放棄重玩的念頭,三人如沐天恩,自然是連忙答允,於是他們便跨出車卡,步出大道,離開樂園,告別這段愉快時光,也告別亂世之中僅有的歡樂天地。
 
劉辰最後回頭一看那高掛的門牌,如果你問他有否依依不捨,答案是肯定的,畢竟有誰不想像個小孩子一樣,快快樂樂地過完一生。但是他也明白到,人是要長大的,不能永遠保持童真,而外面的世界也並非無憂的淨土,而是昏擾的亂世。
 
眾人搭上房車,由司機接載回摩星嶺別墅。如此一來一回,夕陽也正好沒入西山,月兒悄悄探出頭來。
 
別墅外依然有兩名保鑣站崗,汗血白馬則停在一旁,低頭享受著段千燁臨行前吩咐下屬提供的食物。
 
段千燁跟保鑣交待兩句,他們便側身讓路,讓他們進入別墅範圍。眾人踏上楷梯,到達大門前,段千燁取出鑰匙,插入門鎖,輕輕扭動,大門應聲而開。由段千燁帶領,眾人陸續入內。
 
目光所及,四周牆壁佈滿一道道裂痕,擺設也散滿一地,顯然內裡的情況並不像外表那麼完好無缺。商月對此早有預料,因此也不太震驚,畢竟以內戰規模之大,這裡又豈能完全獨善其身呢?
 
商月拾起地上的一個相框,玻璃表面已然碎裂,幸好相片依然完整,那是她孩童時期與父母的一張合照。她輕輕掃開上面的灰塵,凝視照片,十分懷念。至於其他人也並非閒坐不動,他們幫忙拾起地上比較完好的物件,放到適當的位置上,順道參觀一下殖民地時期的建築。
 
過了不知多久,商月走到樓梯前,正準備上樓,眾人見狀自然跟隨過去,豈料卻被商月阻止,她說道:「麻煩可以讓我自己上去嗎?我想自己靜一靜。」
 
眾人點頭答應。
 
待商月上去後,三人待在大廳裡無所事事,左看右望。段千燁忽然說道:「阿辰,陪我出去一下吧,我們去喝喝酒,聊聊天。」
 
劉辰點點頭。
 
隨行司機則是說道:「那我在大廳裡坐坐吧。」
 
「好。」段千燁應答一聲,然後便連同劉辰一起到外頭去
 
他們先到房車裡拿了兩罐啤酒,接著便走到別墅外圍,坐在一張長椅上。
 
二人打開啤酒,小口輕泯,一同抬頭坐觀夜幕,只見那裡星辰燦爛,繁星滿佈,十分壯麗。段千燁開口道:「還記得以前有一次學校旅行,我們去了大帽山,之後一不小心走失了。我們就沿著那山路一直走一直走,從黃昏走到晚上,那時候我們都很害怕,叫苦連天,但你記得最後我們看到什麼嗎?」
 
劉辰對著星空微微仰頷,說道:「我們不就是走到了山頂,然後看到這一片星空嗎?」
 
「對,一模一樣的星空。」
 
「看似一模一樣,但其實已經不同了。」劉辰苦笑道:「以前香港很多高樓,光污染很嚴重,一定要走到山頂才有可能看到這樣的景色。但是現在….唉,高樓沒了,光害也沒了,我們才能在地面也看到這樣的景色。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有一個人死了,別處就開了一朵花,這是我以前聽人說的。也許這也不過是同一個道理,什麼對與錯,好與壞,我們評價不了,這是後人的工作。」
 
劉辰笑一笑,道:「什麼時候學會說道理了。」
 
段千燁也報也一笑。氣氛沉默半晌,罐裡的啤酒也清了一半,段千燁開口道:「阿辰,我記得你以前常發一些不切實際的白日夢,那你有想過自己會成了皇帝嗎?」
 
劉辰低下頭來,沉默片刻,笑笑道:「我以前確實有過很多夢想,小孩子嘛,我有想過…也許我會做奧運冠軍,也許會當大明星,也許會當太空人,也許會拿諾貝爾獎….但皇帝嘛….哈哈,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他頓一頓,道:「但世事就是這樣嘛,總是讓人意想不到,這才是人生。」
 
「確實是。」段千燁道:「那跟我說一說吧,當皇帝是什麼感受?」
 
這次,劉辰沉默得更久,他拿起酒罐大喝一口,直至啤酒清光,直至臉色發紅。他說道:「就像在一夕之間,得到了一切,同時又失去了一切。」
 
段千燁對這個答案不感意外,他淡淡道:「得到了什麼?」
 
「眼前這一片萬里江山。」
 
「那失去了什麼?」
 
「一段正常的人生。」
 
「噢?」段千燁略顯疑惑
 
劉辰說道:「當你坐上這個皇位,你的人生就不再一樣。情況就好像你爬上了世界的頂峰,高高在上,俯視眾生,而當你覺得自己很厲害,很自滿的時候,你就會驚訝地發覺,原來你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在那個世界頂端,只有你自己一個。你不知道什麼人可以信任,什麼人什麼時候會害你,就算是你最親最親的人,你也要時時刻刻提防著。」他拿起酒罐,倒頭一喝,卻滴酒不落,這才記起原來啤酒早已喝光。他苦笑一下,把酒罐往前扔去,續道:「說起來我也差點忘記謝謝你,謝謝你今天陪我去玩,陪我去樂園,讓我可以回到昔日的時光。」
 
段千燁把剩餘的半罐啤酒遞給劉辰,說道:「正如你所說,人生就是意想不到的,所以我想….我們所有人都要學會接受,對吧陛下?」
 
劉辰微笑點頭,緩緩接過酒罐,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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