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身披白風衣的少年站在馬路旁。天氣雖然回暖,入夜後的街道仍然可以感受到陣陣寒風刺骨,少年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昏黃的街燈下,路過的汽車只有寥寥幾輛,經過面前的時候,他不期然瞥瞥車裡面的人。他揚了揚手,打著車頭燈的計程車停在路旁,他彎著腰踏進車內。
「有勞旭禾道『校屬閣』。」馮偉山道。
計程車在迂迴的街道上不停拐彎,馮偉山的心情亦隨之起伏不斷,此刻他焦慮得如坐針氈,剛才發生的事情依然歷歷在目。雖說只是幾行文字,可是帶給他的衝擊實在難以形容,他完全沒想到「聊天室遊戲」會造成如此無妄之災。天上沒有星光,行駛於漆黑的街道上,兩旁的民居放送出點點燈光,計程車的車頭燈形成前方兩道圓錐形的光束。
計程車以高速行駛,馮偉山只感覺車子不斷起伏、不停拐彎,車外的景物晃眼即逝。來到「校屬閣」上方,車子向右橫過旭禾道,緩緩駛進「校屬閣」的專用道。計程車駛過警衛站崗的小更亭,通報了一下,接著駛下彎道。
來到石屋前的空地上,馮偉山連忙付了車資,跳下車。大門前面站著兩個人,暗淡的燈光中隱約可見她們的臉。程思嘉把瀑布長髮束成馬尾,身披長袖外套,穿牛仔褲。毛愛美則一臉茫然的表情,她的樣子很稚氣,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小,穿一束長裙,「聊天室」的成員當中,唯有她未滿十八歲。見到馮偉山來到,毛愛美一下子撲了過去,摟著他的頸項。
「我好怕!」
「不用怕!我是妳的磊落,一定保護妳!」
程思嘉不以為意,她完全了解眼前的兩個人:男的整天花言巧語,女的終日打情罵俏,這兩人走在一塊,眼前的事不發生才怪。兩人的說話聲夾雜著蟋蟀的叫聲,迴響於寂靜的夜空中,這裡靜得像個墳場。就這樣,他們三人等待著其他人的到來。




遠方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程思嘉抬頭遙望,可是見不到車子駛進來,略帶失望的她,瞥了瞥身旁兩人。他倆摟摟抱抱的,程思嘉感到有點兒噁心。
不久,兩道光束顯現在空地上方的彎道上,開篷轎車駛下彎道。來到三人面前的時候,只見河國偉雙手緊握著駕駛盤,表情非常嚴峻。
「人都到齊了嗎?」河國偉問。
「還差關長森。」馮偉山道。
「他幹什麼的這麼晚!我先泊好車子再說。」河國偉駛往停車場,停車場位於石屋另一面,靠近出口的彎道。
不到兩分鐘時間,河國偉小跑步回來。
「李志明來真的嗎?」河國偉有些氣喘地問。
「我也不敢肯定,但來了總比沒來好。」馮偉山回道。
「若那小子敢耍我們,一定揍他一頓!」河國偉道。
「我覺得他沒有必要戲弄我們,雖然平時不愛說話,但他也沒做過什麼壞事呀。」毛愛美擔心地說。




「琪琪的死又如何?假如真是他害死琪琪。」程思嘉說道,其餘三人有點詫異地打量了她好一會。
過不多久,眾人隱約見到上方的彎道上現出一個人影,關長森提著手電筒,氣急敗壞地走下來。
「怎麼這麼晚?」
「對不起,我坐綠色專線小巴前來,想不到它繞了很多路。」
「不是說好了要以最短時間來到的嗎?你應該召計程車嘛!」
「不要說了,人都到齊了嗎?」
其餘四人點頭。
「誰曾經來過這裡?」
其他人紛紛搖頭。
「那一起找好了。」




一行五人提步走向沒有門扉的大門,進入前座大堂的時候,只見室內點著昏昏黃黃的燈光。光線實在非常暗淡,四處呈現陰暗的角落,女孩子們覺得可怕,禁不住攬在一起。
他們首先找到A、B兩室,然後穿過分隔前座與後座的門,進入後座大堂,找到C、D兩室。
「沒有喔!」
「上去看看。」
他們踏上暗角處的樓梯,那裡的燈光更暗,這時候,關長森的手電筒發揮出功用。
「我好怕!」
「不用怕,有我在。」
死寂中浮沉著雜亂而急速的呼吸聲。
「唏噓唏噓……」
「嘩!」
「別慌,老鼠而已……噓噓……」
他們蹣跚地走過樓梯,踉蹌來到二樓,這裡有G室和H室。
「哎!」某人失望地嘆息。
「沒有F室喔。」
「我想……應該在前座的二樓。」




「那怎麼辦?」
「看看有沒有路。」
眼見沒有路通往前座,五人剛想走原路折返,馮偉山指了指旁邊的側門,於是眾人走出側門。站在大露台上,感受到晚間清涼的空氣,馮偉山感覺精神為之一振。他接過關長森的手電筒,迎向漆黑的夜空。馮偉山帶頭向著前座的方向走去,他們繞過牆角,眼見不遠處有燈光,馮偉山催促著其他人,眾人快步向前。他們走到燈光的所在地,光線從一扇玻璃窗裡透出來。走到窗前的馮偉山瞬間僵立在地上,半掩的窗簾,李志明趴在桌子上,旁邊散滿藥丸,開水自滾落的玻璃杯流出,桌上擺著手提電腦,一股濃烈的氣味撲鼻而來。
「煤氣!」馮偉山大喊。
李志明在聊天室的留言,在在出現於眼前,眼前的景象,絕不可能是齣鬧劇,那股煤氣的味道,絕不兒戲!眾人頓時慌了手腳,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馮偉山看著那扇玻璃窗,窗戶的大小夠一個人穿過去,可是它緊緊地關閉著,窗框上了窗格子(窗花),看來不可能破窗而入的了。
程思嘉說:「怎麼辦?」
馮偉山嘗試打開窗戶,但不成功,於是喊道:「快去前門!」
眾人翻過牆角,從側門走進大堂,那股煤氣味很嗆鼻。
站在木門前,關長森推門不果,斷然道:「破門吧!救人要緊!」
男孩們輪流拼命撞門,煤氣味嗆得他們眼淚直流。
大門應聲打開,關長森首先衝了進去,二話不說就捏著鼻子找尋廚房。他找到廚房,馬上關掉煤氣栓,然後走回起居室,打開那扇玻璃窗讓空氣流通。隨後,其他人也跌跌碰碰的走了進來。河國偉慌忙用流動電話召救護車,馮偉山走到李志明跟前,扶起他的頭,只見他口吐白沫,兩眼翻白,嘴角有一顆藥丸,臉部呈桃紅色,這是煤氣一氧化碳中毒的徵狀。
 
 
4




 
寂靜的夜空迴響著救護車的悲鳴,這聲音聽來很刺耳,夜裡更叫人驚心動魄。強健的男救護員不斷為李志明做心外壓,氧氣罩把李志明的口鼻蓋住,透明的氧氣罩內沒有水蒸氣,顯示他呼吸極度微弱,甚至沒有呼吸,救護員們更形緊張起來。男救護員把全身的力量灌注在雙臂,手掌緊緊地擠壓李志明的胸口,一上一下不斷壓迫著他的胸骨,希望他能回復心跳,又替他做人工呼吸,救護員正在施展「心肺復甦法」。馮偉山和關長森坐在旁邊,只有默默看著男救護員的動作。河國偉載著程思嘉和毛愛美緊跟在救護車後面。
到達醫院大門前,救護員抬病床下車,以最高速度推往急症室,關長森和馮偉山緊隨著跑進急症室。
男救護員向當值的警員報告:「煤氣及安眠藥雙重自殺。」
醫生和護理人員們合力將李志明移往另一張病床,隨即拉上白布簾幕開始搶救。
不多久,河國偉與兩名女孩來到。
大約十五分鐘後,李志明的父母到來。李女士哭得很厲害,淚水令化妝溶化,假眼睫毛濕濡,李博士則一副肅穆的嘴臉。剛才河國偉用手提電話通知高妙,高妙連忙致電李博士,當時李博士伉儷正在出席一個宴會,當知道兒子出事,馬上趕來。
不久,高妙也來到急症室。
時間將近十一點,李志明的搶救進行了四十五分鐘,當值的警員開始替聊天室五名成員錄取口供。期間,警員很用心在聽,還不時露出疑惑的眼神,大概,他覺得這件事很奇特吧。
高妙走到馮偉山身邊,輕拍一下他的肩膊,問道:「馮班長,李志明真的自殺?」
馮偉山回道:「應該沒錯。」接著把事情的經過,由「聊天室計劃」開始,一五一十地告訴高妙。
高妙低頭沉思了好一會,眉心始終鎖得好緊。
「他沒可能自殺!」高妙出其不意地說,馮偉山愕然了。
這時候,白布簾幕拉開,醫生走出來,所有人一擁而上。
李女士哭著問:「醫……醫生!怎樣?我的兒子怎麼樣?」




「李志明的腦幹死亡,雖然仍有呼吸心跳,但可能會失去所有知覺,換句話說,他可能會變成──植物人。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植物人?」
聽到這個名字,所有人皆呆住了。
「怎會這樣?」李博士罕有地表現出緊張的神色。
「因為,病人心跳停頓,我們替他洗胃,清除胃裡的安眠藥,又為他做心外壓,注射腎上腺素,刺激他的心臟,最後總算令他回復心跳。等我們搶救成功,他的心跳恢復過來,已過了一小時。由於腦部長時間缺氧,導致腦死現象。病人目前處於昏迷狀態。」
「腦死?!那麼,他何時才會醒過來呢?」李女士飲泣著說。
「這不能作準確的判斷,有可能明天,有可能一星期,有可能一年,亦可能一生也不會甦醒過來了。你們應該有聽說過植物人的情況吧?」
「嗚!」這時候,李女士嚎啕大哭,整個人完全崩潰下來。
 
病房裡染著柔和的藍光,心跳測量儀器發出緩慢而有規律的聲音,心電圖隨著聲波起伏。李志明的鼻孔插著喉管,安詳地躺在蓋著潔白床單的病床上,身上蓋上純白被子。
李博士陪伴著太太坐在兒子身旁,他的臉上毫無表情,李女士則不住地哭。
「都、都怪你!為什麼要打他呢?」李女士抽咽著說。
李博士沒有回話,從臉上根本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現在心中是多麼的懊悔和痛苦。自負如他從不相信這些感覺會出現在自己身上,成功的人一定不會,這些只可能發生在失敗者的身上;然而現在,它們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侵襲著他,身上每根毛孔都感受得到,從來沒像現在般控制不了情緒的衝擊,悲慟完全戰勝了理智的束縛,終於,他制止不了淚水的泉湧!
其他人等都各自回家了。
乘計程車回家的路上,高妙反覆思量著,由始至終她只抱有一個想法:李志明不可能自殺。回家的這段路上,她的這個想法更形牢固,已變得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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