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柯家一家三口被警察帶返警署,只因發生了暴力事件,一家之主的柯松山,懷疑對妻子魏茹珊動拳頭,她的左眼窩明顯有道青紫色瘀傷,腫起了一大塊。
  走進天水圍警署,小小的柯啟明既好奇又害怕,好奇的是陌生的環境,害怕的是他知道這裡是「差館」,不是個好地方,只有壞人才要進來,怎麼他們一家現在也要進來了?他明白到父親幹了壞事,就是打了母親。
  一行五人剛才坐警車來到,兩名軍裝警員帶引柯氏三口走進警署,經過鑲著鐵警徽的莊嚴門口,他們搭升降機上到三樓,轉入走廊,在一個大房間的門口停下,那兩個警察帶著他們走進房間。
  這裡少說也有二千平方呎,是臨時收容加害者和被害者的警察大房。柯氏三口被帶到一張桌子前,這裡有一個軍裝警員坐著,案頭放了厚厚的一疊口供紙。
  那個警員向兩名巡警先發問:「手足,什麼環境?」
  其中一個巡警回道:「家暴。女事主懷疑遭男事主暴力對待。」
  「兒子有沒有事?」坐著的警員看著啟明問他的同袍。
  「應該沒事。是女事主被丈夫毆打。」


  這時候,柯父衝口而出地說:「不!阿Sir,我沒有打她。」
  警員不耐煩了,粗聲質問柯父:「那她眼窩的傷勢是怎麼回事?」
  「是她自己不小心撞瘀的,對吧老婆?」柯父怕事起來,慌忙向妻子求援。
  然而,柯母只垂頭擦淚水。
  警察問:「太太,要不要驗傷?」
  柯母搖頭。
  「那麼,要不要控告妳丈夫打妳?我們會對他控以普通襲擊罪。」
  柯父又開口了:「當然不是!老婆妳說對吧?」他看來很是惶恐,這時候,他才真正後悔起來,生怕一時衝動會留下畢生污點,他很怕會留案底。在香港,假如你有案底,便很難找到工作,一輩子都難以翻身。
  柯母只懂搖頭,警察們看到這種情形,也沒有再向柯父發出警告。他們了解到柯母仍愛著丈夫,不想把事情鬧大。對於還想維繫婚姻的夫婦,警察通常都會給予機會,希望兩人的關係變好。而這次是柯父首次使用暴力,之前柯家並沒有家暴紀錄,於是警察酌情處理。
  不過,柯女士的確受到了暴力對待,警察們當然不可能視而不見。他們對柯先生作出口頭警告,也詢問了柯女士事發因由,以及丈夫打她的經過。


  「柯女士,妳願不願意給丈夫機會重新改過?」警察問。
  柯女士點了點頭。
  警察隨即再度向柯先生發出口頭警告:「柯松山先生,你走運!柯太太願意給你機會,我們這次就酌情處理。不要再犯了,明不明白?」
  「明、明白。」柯父說,結巴得非常厲害。
  「現在,你們可以走了。但是,我們會找社工跟進你們的個案。」那警察說,然後像才發現啟明的存在一般,向他投以溫暖的笑容:「小朋友,有沒有受驚呀?」
  啟明很快地搖了搖頭,以迷惑而驚恐的眼神看著那名警察,迷惑是因為警察的態度一瞬間變得友善,驚恐的是剛才他對父親真的很凶,像有莫大權威。
  警察摸了摸啟明的頭,向他再次投以一個溫暖的笑容,這笑容讓啟明安心。
  「算你仁慈,沒有向兒子發難。」警察向柯父說。
  「不關他事,只是我和妻子的問題。」柯父終於間接承認曾向妻子動粗。
  那個晚上,柯家三口到了深夜三點多,才從警署回到家中,他們住在天水圍一棟居屋的一個單位。


  回到家裡,總算再沒事發生,但妻子仍搬出客廳,跟兒子一起睡,她沒有馬上原諒丈夫,想想也屬人之常情。
  柯啟明到了凌晨四點才能勉強入睡,第二天一大清早便被母親叫醒上學。那時候,他草草吃了早餐,揉著惺忪睡眼上學去。
  在操場集隊上早訓的時候,有同學發現柯啟明今天多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4
 
  第一次目睹家暴、母親被父親虐打後的第二個早晨,柯啟明多了兩個黑眼圈。那時他只有五歲。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同學見到啟明的黑眼圈,遂問他道:「柯啟明,怎麼你今天有黑眼圈的?昨晚沒睡嗎?」
  「不是,只是......」他欲言又止,想把心中的鬱結向同學傾吐,只是母親今天一大早便提醒他:「啟明,不要在學校裡亂說話,絕對不可向同學透露昨晚的事情,明不明白?」
  啟明始終只是個五歲大的小孩子,對於媽媽的話,他無疑照單全收。但他還是問了句:「為什麼?」
  柯母的眉心緊蹙,不知道怎樣向兒子解釋,這種事真的太難解釋了。最後,她只能說:「總之,啟明,這件事要保密,一定不能說給其他人聽,即使是車偉雄(最要好的同學)也不要,清楚不清楚?記得不記得?」母親耳提面命,阻止兒子把事情說出去,就算錯不在自己,是在丈夫,她決心家醜不外揚。
  啟明果然依著她的吩咐去做,沒有向問候他、關心他的同學說出一句半句,或者當時啟明把心事向人透露,會覺得好過一點吧。但他選擇憋在心裡,別人不知道,也不再問他,孩子畢竟是天真的,沒有追問下去,這讓啟明感到鬆一口氣,卻少了一個紓解鬱結的機會。
  啟明不足六歲已讀小學一年級,是因為他在年尾出世,比其他孩子早進入小學。母親曾擔心他年紀小,學習起來也許會吃虧,領悟力不及其他孩子。於是,柯母決定幫啟明報讀補習班,讓兒子可以跟得上。也許所有父母,都希望孩子「贏在起跑線上」,在小學、甚至幼稚園階段,已不斷催谷他們,要他們比其他孩子強。柯家的經濟還可以,柯母也決心讓孩子多學一點充實自己,不過卻沒有過分強逼。她聽過有小朋友因負荷不了學習壓力而自殺的新聞,深恐愛兒也會這樣,所以沒有過於強逼啟明,在報讀補習班之前,也徵得他的同意,並詢問他會不會感到有壓力,啟明畢竟只是個五歲大的孩子。
  「啟明,你想不想讀補習班?」母親問。


  「為什麼要讀補習班?」那時候,柯家還未有家暴,啟明是徹頭徹尾的單純。
  「在補習班可以認識多一些朋友,不是很好麼?你不是很喜歡認識朋友麼?」柯母哄啟明道,並沒說什麼「贏在起跑線上」之類的,怕為兒子帶來壓力。
  那時候,啟明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最後一口答應。他就是這麼毫無機心,沒有懷疑過母親的動機,小孩子總是相信父母的決定,他們是他的偶像,猶如教徒信奉他們的主,自然而純粹。
  入讀小一之後,啟明無論在學校裡,還是在補習班,都表現得不錯,人際交往方面亦沒有問題。孩子間的友誼,總是建立得容易,當初柯太太的擔心,也終究沒有成真,啟明在學習上算是吃得開。這在於一個小孩子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目前他的全副責任,全在於讀書,冀望將來可以考上大學,然後找到份好工作,終出人頭地。
  如果沒有家暴的話,啟明的人生將會是一帆風順,他會擁有一個怎樣快樂的童年啊!他會是一個多麼天真爛漫的孩子啊!
  可惜,家暴改變了一切、毀滅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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