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雖然已過了一個月,可是啟明還沒機會向那位美麗的姐姐搭訕,當然啟明很想結識她,但總是苦無機會。她總是默默地踱步,啟明也總是默默地偷眼看她,兩人從來沒有正式交談過。
  這天,姐姐有一個朋友來探她,兩人坐在花園裡聊,啟明就坐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仍然很關心地看顧著姐姐。
  姐姐的同伴好像聊得很開心,不時手舞足蹈地,但姐姐似乎反應一般,並沒有太大的動作。她們應該要好,怎麼姐姐還是老樣子,好像對一切皆淡若流水,置若罔聞?
  終於,姐姐的同伴好像發現了啟明,跟姐姐「咬耳朵」。啟明見狀,第一個反應是別過眼光,裝作沒有在看,但此舉似乎並不奏效,兩人已察覺他的行為--不斷地偷眼看姐姐,即使馬上別開眼光,但之前的舉動必然已被識破。
  啟明發覺自己的耳根子發燙,假如有面鏡子,他一定看到自己的臉頰漲紅了。這也許是他知道自己做了虧心事,滿心的不好意思,所以臉紅起來。這也難怪,啟明畢竟只是個八歲大的男童。


  過不多久,啟明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是他跟母親在和諧之家裡的住處,是一個只有不足五十平方呎的房間。社工曾問過柯太太要不要申請恩恤公屋安置,她拒絕,始終,柯太太心裡仍然對跟丈夫的這段婚姻有所憧憬,希望有一天可以回到家裡,跟他好好相處,終究不輕言分居。
  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啟明除了做功課,就是睡覺。還好房裡有中央冷氣,相比起外面的房或板間房,這裡環境尚可,起碼有冷氣嘆。
  在這裡居住,不用自己做飯,宿舍有午飯和晚飯提供,沒有早餐。至於味道的好壞,就真的是見仁見智了。
  柯太太不用上班,也不用做飯,只要稍稍照顧一下兒子。社工建議她找份工作做,一來是打發時間,二來可以有所寄託,三來能自力更生,不用再完全依賴丈夫過活。社工有問柯太太要不要申領綜合社會保障援助(社會福利署的經濟援助),但不鼓勵,柯太太年紀到底不是很大,社工建議她重投社會。而且,她也不想分居,丈夫又有收入。
  柯太太魏茹珊在香港出世,不是內地新娘,不像大部分中港婚姻的婦女,柯太太較能自食其力。她中七畢業後做過銀行、保險和文員,只是婚後已有九年沒有再工作過,就是因為懷了啟明,她才離開職場專心相夫教子的。現在,環境逼人,柯太太還是要重新投入勞動市場,而她自己也願意,只是做履歷表有點困難,說到底,這九年間她毫無工作經驗可言。
  社工曾姑娘提議柯太太寫履歷時只管寫這九年間擔任全職家庭主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當僱主問起她怎麼重新出來做事,就說是為了重投社會、建立個人自信什麼的,當然不用提家裡的真正狀況,更毋須把丈夫的惡行相告。
  於是,柯太太決定重新出發,出來找工作做。現在孩子已長大了,讀小三的孩子也不用家長捧在手掌心上般整天照料著。他會自己上學,會自己吃午飯,會自己回來和諧之家的院舍。儘管柯太太暫時沒有收入,可社工幫她申請了恩恤金,總算勉強渡過難關,還撐得住。
 
 
2


 
  柯太太出外面找工作做了。她從前有工作過,有履歷表的備份,在院舍的電腦裡修改了一下,在網上查閱到職位空缺,把履歷表附加在求職信上,經電郵發送到僱主手上。
  網路那時候雖然只是在發展初階,但很快已有寬頻上網面世,經過這二十年間的發展,已變得很成熟,甚至頻寬已不敷應用。
  幾天之後,柯太太收到僱主的來電,安排她面試。那時候,流動電話也是處於剛起步階段,柯太太可以擁有自己的手機,著實叫人羨慕。
  柯太太的心情既緊張又興奮,到底已有九年沒出來見人,她恐怕自己跟社會脫了節,不知怎去應對。就在一個月前,她還是一個家庭主婦,生活簡單,無慾無求,只負責專心在家裡相夫教子,其他的事情一向少理。無奈現實的環境逼人,她半被逼地要再次走進職場,但假如再不工作,她恐怕連開飯錢也沒有。雖然她可以申領綜援,但那些福利金只夠糊口,若想生活好過一點、像樣一點,她還是要靠自己的雙手,積極工作。於是,柯太太決定重新起步,即使日後可以再次回到家裡,跟丈夫復合,也能靠自己的雙手謀生,不用再一味倚靠丈夫,對自己誠然是一種保障,丈夫也會尊重她,說不定兩人的感情可以維繫得更好。
  至於柯啟明,他現在已唸小三。已八歲多的他,進入了懂事階段,受到父母關係撕裂的影響,他從以往的一個單純小孩,變得世故成熟,看這個世界的眼光,亦變得複雜而多愁善感。一個八歲大的孩子,理應是天真無邪的,無奈「曾經滄海難為水」,啟明有過這麼不堪的經歷,難怪成為了一個滿懷心事的兒童。不過,自從網絡年代降臨,孩子們也不再一味單純,也不再幼稚。這都要拜網絡文化所賜,網路上的資訊氾濫,色情資訊更是不堪入目,論壇裡也滿溢頹廢思想,教新生代的年輕人非常早熟。從前屬禁忌的話題,在網路上也是隨處可見,無論是健康的、不健康的,網民都熱烈討論,樂此不疲。
  啟明讀的小學,有一半是來自內地的新移民家庭,許多天水圍的居民,都是中港式婚姻,也像許多區內的學校,啟明的小學也收納了很多這種情況的孩子。柯家並不富有,但也並非立於草根,是所謂的夾心階層。柯家在區內的一棟居者有其屋,擁有屬於自己的物業,相比起住在公共房屋的基層市民,環境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一家三口從前也是相處和洽,樂也融融。可惜由於種種原因,特別是柯先生在生意失敗之後,人變得暴戾,每每對妻子揮拳,終致家變,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即使柯太太再能忍,亦抵受不了皮肉之苦,以及精神上的無比折磨。其實她已很能忍,只是丈夫實在太過分,弄致鄰居報警求助。
  啟明回到學校,漸變得沉默寡言,從前他是個外向的孩子,整天活蹦亂跳,也像隻開籠鳥般吱喳不停,現在卻是悶聲不響。同學們都察覺到他的改變。最要好的同學車偉雄,詢問起啟明的情況。
  「啟明。」
  「嗯?」


  「最近怎麼老是不吱聲,悶悶不樂的?有心事嗎?」
  「沒有呃。」
  「我聽說你和你阿媽,去了和諧之家住,是不是?怎會這樣?」原來連其他孩子也知道了。
  「沒事!沒事!你別管!」說著,啟明就轉身跑了去。
  這對於一個年少無知的孩子,委實是一種傷害,一個小小的男孩,已是孤苦無依;一顆小小的心靈,卻要獨自承受別人特殊的目光。倔強如啟明,實在忍受不了別人對他的同情。即使年紀小小,可是啟明的自尊心比起任何一個同齡孩子,都要來得強烈。
  好不容易熬過了日間的課堂,啟明終於放學了,並再次回到院舍。母親和父親的關係,似乎仍未恢復,社會福利署亦暫時禁制柯先生接觸柯太太,但仍有修補空間。現階段屬觀察期,一切交由福利官定奪,若然福利官認為柯先生有悔意,就會安排夫妻倆見面,效果良好的話,才再考慮柯太太返家事宜。
  已過了一個月有多,柯家三口在變,然而外面的世界,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的改變而改變,地球如常轉動,一切皆沒變更,只除了一件事情......
  這天,啟明回到院舍,做完功課後,如常地走出外面的花園。
  母親正在找工作做,出去了。
  啟明走出花園,第一個願望就是看到那位姐姐,不過,她卻沒像往常般出現。啟明感到奇怪而納悶,良久,心想姐姐可能出去了,今天不在。但不只是今天,明天、後天、大後天,甚至是往後的一個星期,姐姐也再沒現身過,而不久之後,啟明和母親亦離開了和諧之家。
  啟明向母親問及那位姐姐,柯太太其實知道那位姐姐的情況,只是沒有向年紀小小的啟明明說。在往後的日子裡,啟明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也記不起是什麼時候了,大概是在啟明剛進入中學那段時間吧,母親才終於向他透露原委:「啟明,還記得那位姐姐嗎?她其實是被親父強姦,弄致精神失常,被送進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