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由方柏仁的家前往城門河邊的是一段小路,街燈並不多,經過公園時也是比較暗的。然而今晚方柏仁總覺得比平時明亮了一點。
 
抬頭一望,原來一輪滿月正高高掛在天上,像顆巨型燈泡。
 
以農曆來算的話,他重新開始跑步已經有一個月了。這段日子他不知那來的動力勤加練習,肌肉的強度和耐力都回來了,心肺功能亦漸漸增強。
 
說不定,不用再過兩個月,他就能回復到當年的最佳狀態。
         




「媽,我去跑步了!」
 
那年中四,方柏仁只是一個愛跑步的小孩子。每隔一天他就會去跑步,基本上都是晚上去跑,有時候也會放學一回到家便馬上換衣服去跑步。他並沒有專業的訓練,只是單純愛跑而已。但這種純粹的熱愛就為他帶來了一副健康的體魄和消磨時間的興趣。
 
不過,年輕人嘛,就是有青春期、反叛期。班上認真讀書的人不多,大多都是放肆玩樂、缺乏管教的孩子,方柏仁在班上更容易認識的朋友自然是後者。很快地,他的朋友開始邀請他一同去機鋪玩,他們即使不足十六歲也偷偷溜進去了。不然就是跟他們在街上流連,學大人買啤酒喝。
 
跑步本來就是單一而乏味的運動,既辛苦又沒有即時好處,在花花世界面前,方柏仁很快便抵擋不住誘惑。
 
跑步的時間由最初一星期三至四次,然後只剩一兩次,最後就再沒有跑步了。那對破舊的螢光綠跑鞋還未來得及替換就被迫退下火線。平時他還是會穿那對跑鞋下樓,但它已不會再跟自己征戰沙場。
 




更何況,當時他剛好失去了繼續跑步的理由。
 
還記得當日他決定不再跑步的那晚跟母親吵了一大架,沒想到如今再次跑步的那晚亦是跟母親吵了架。
 
今晚,他終於遇到白衣少女。
 
今晚,她就像上次那樣穿著一條白色連身裙優雅地坐在台階上。
 
今晚,她身上依然散發著光茫
 




當方柏仁在白衣少女身邊跑過,兩人對望了一眼,然後彼此都是一笑,就像遇到了失散已久的朋友一樣感到欣慰。
 
方柏仁繼續向前跑,但很快就回程了,這次,他同樣因為白衣少女而停下。
 
他走到白衣少女面前,劈頭便問:「你是陳美欣對吧?」
 
白衣少女想也沒想便答:「是呀,不然呢?」
 
方柏仁皺起了眉,說:「那上次我到課室找你,你怎麼不認呢?」
 
「因為那不是我呀。」陳美欣看到方柏仁一臉覺得被耍的樣子,不禁稚氣地笑著。然而很快地,她收起了笑容,再次抬頭望著遙遠的月亮。
 
「你覺得一副身軀,能容得下兩個人嗎?」
 
方柏仁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少女,覺得她這句話充滿著感慨,只聽她繼續說:「我呢,是個很自卑的人。也許是因為我的出身,我總覺得我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別人。例如說,從小我讀書就很差,家裡沒能力給我找補習老師,我就只能靠自己。不過這也算是個機會給我認清自己的能力吧?進到這所中學就是最好證明呢,哈哈。最近聽說你們班有個同學成績很好,並想將來讀醫科呢!聽到後我明白到這所學校的客觀條件並不重要,機會最終還是留給了有實力的人,而那並不是我。」




 
陳美欣見方柏仁一直站著,便拍拍自己身旁的台階,著他坐下來。
 
「讀書以外,我不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小學時只有一兩個朋友,上到中學後就一個也不剩了。這裡的人都是愛玩的,但我偏偏就不是那種人。我的性格好聽點就是文靜,在其他同學眼裡就是孤僻。我不是沒嘗試過的,但話到口裡就是說不出來。」
 
如今你在我面前這般滔滔不絕,其實你也不是不會說話的人啊!方柏仁心裡想,只覺她的自卑感確實有點嚴重。但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為何無緣無故她會跟自己分享她的故事?
 
她頓了頓,續說:「直到有一天晚上,當時我一個人在城門河邊散步,走到這裡時不經意抬頭一望,『哇!』我當時真的暗叫了一聲,只見和今天一樣圓滿的月亮就在天上,心裡盡覺神奇和美麗。當時我默默地走到台階上坐下了,怔怔地看著它,到它被帳篷檔住了,便站起來走到河邊倚著欄杆繼續看,直到它在視線範圍內消失,那時才發現自己已看了整個晚上。原來,黑暗中還是有如此明亮的事物。我由心底裡感覺到,一股暖流從月光中傳來,流遍全身。」
 
方柏仁凝望著眼前這個少女,心裡有點同情她。但是為甚麼呢?因為自己跟她一樣讀書很糟?還是因為知道她不像自己有很多朋友?
 
想著想著,方柏仁問她:「你為何突然間告訴我這麼多?」陳美欣爛漫地笑起來,露出了她整齊皓白的牙齒,指著天空說:「那是因為月光的力量啊!」
 
方柏仁抿著嘴,表示不接受她的答案。她瞧見了,便緩緩地說:「因為你是第一個看到我,而又願意停下來的人。」
 




方柏仁感覺到自己的心藏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他不自覺就站了起來,當下腦海一片空白,直覺告訴他要回家了。他簡短地跟陳美欣道別後,便腳步有點不穩地沿河邊走回家。他不敢猜度自己這種反應的原因,只盼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回到家,方柏仁卻不禁望著窗外的月亮出神。
 
月亮徐徐升起,又徐徐落下,不給人們留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