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轉眼間,十二月已經過了一半,冷漠的風像在催促時間向前走,片刻不讓人停留。只要捱過了考試,之後就是聖誕節。
 
這段時間,方柏仁基本上每隔一次跑步就會看到陳美欣坐在廣場上。每一次,她手上都是拿著一本課本。
 
每次看見她,方柏仁心裡總是一份莫名的悸動。也不知是不是這份悸動的原故,陳美欣出現的時候方柏仁練跑的表現總是比較好。每次跑完步後,方柏仁最期待的就是和陳美欣談天的時間。
 
「怎麼今天仍然是拿著生物科課本?你不用溫習別的科目嗎?」方柏仁喝了幾口水,在陳美欣旁邊坐下來拉筋,並瞧了瞧她放在膝蓋上的課本,正翻開著的章節和昨天一樣。
 




陳美欣伸了個懶腰,扁著嘴說:「這一課很難嘛……」說罷,雙手又開始在筆記上不斷抄寫。
 
「你真的不溫習一下嗎?」陳美欣問。
 
「不了,溫習來也沒用啊。」
 
「才不會沒用……」
 
兩人都安靜了,陳美欣想專心溫習,方柏仁也不便打擾她。
 




半晌,方柏仁忽然說:「喂,你那兩個生字調轉了。」他用手指了指筆記。陳美欣愣了愣,自己不發覺的錯處竟被方柏仁指出了,當下心裡有點不忿。
 
「這一課你已經溫了三天了,即便是我這種不讀書的人也懂得,你怎麼仍會錯呢?」這時候他竟然還加多一句。陳美欣本來已經因為溫習進度不理想而煩躁著,此刻再聽到這種侮辱的說話,她即時怒火急升,抱起了課本,站起來就走。
 
方柏仁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追上去,但無論他怎樣叫她,她都沒有停下腳步。
 
陳美欣的背影逐漸在黑暗中消失,只留下她髮絲上洗髮精的香氣。
 
翌日,考試正式開始,第一天考的是中文作文和英文聆聽。考試結束時,時間只不過是中午時份,方柏仁曾到隔壁班找陳美欣,但找不到,也許她在考完的一刻就馬上離開了學校。
 




瞧不見她,方柏仁心裡就更是悶悶不樂,心裡一直擔心她會從此不再理會自己。好不容易在家裡無所事事地渡過了整個下午,待到夜幕低垂、明月初升,方柏仁馬上換上了運動服,打算到河邊找陳美欣。
 
令人失望的是,陳美欣並沒有像預期般出現,露天廣場上空無一人。冷風吹來,更添方柏仁的落魄。他再沒心情跑步,竟在跑的半途中硬生生停下了,轉身走路回家。
 
翌日只考一科,就是生物科。開考時方柏仁依舊隨意打開試卷瞧一瞧內容,卻發現自己對卷內的數條題目有所印象,細想之下,發覺那些文字都曾在陳美欣的筆記上看到過,其中一條題目問的正正就是早兩天陳美欣弄錯了的兩個生字。方柏仁無奈一笑,把正確答案寫下,又把其餘有印象的題目都答了。
 
這份卷她應該會答得不錯吧。方柏仁想,不禁微微一笑。
 
收卷後,同學都急不及待往樓梯走去,趕著離開學校去玩,把走廊擠得滿滿的,唯獨方柏仁偏偏逆流而行,向6B班走去。
 
其實他只不過是碰一碰運氣,知道未必能找到陳美欣。誰知,方柏仁剛好走到6B班班房門外,就看見坐在角落的她正伏在桌上。方柏仁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她,彷彿有條無形的橡筋把他拉過去似的。走到兩人距離約三個人身位時,方柏仁聽到一點點哭泣聲,也瞧見陳美欣的肩正微微的顫動。
 
她哭了?方柏仁有點驚訝,畢竟剛才他還想著要是生物科的話陳美欣應該沒有問題。
 
「沒關係的,盡……盡了力便是。」雖然老套,但方柏仁還是嘗試著安慰她。




 
陳美欣聽到方柏仁的聲音,知道他來了,為了不讓他看到自己哭喊的醜態,只得繼續把頭埋在雙臂之間,並說:「不是的……不是的……」
 
方柏仁害怕自己再次把話說錯,便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倚著旁邊的書桌,陪伴著她。
 
不久,陳美欣哭完了,她坐直了身子,並迅速用雙手掩著臉,把眼淚擦乾。這時,方柏仁看到桌上放著一張紙。剛才陳美欣伏在桌上把它完全擋住了,但此刻卻一覽無遺,方柏仁一眼看去就覺得它的格式十分熟悉。他拿起了,陳美欣並沒有不准許的意思。
 
「中六升學意見調查問卷」第一行就是寫著這幾個字。
 
方柏仁想起了這就是之前小晞交到教員室的那一份問卷,內容是調查同學對未來升學的打算。
 
方柏仁順著標題向下看去,終在一個欄目上停下。
 
第一志願:港大內外全科醫學士
 




和小晞所寫的一模一樣。
 
原來,陳美欣的志願同樣是成為一名醫生。她一直以來不斷催逼自己,不斷埋頭苦幹,原來是因為她有著如此遠大的目標。
 
然而,不知為何,當方柏仁看到小晞的志願是成為醫生時,方柏仁的第一個反應是:「好,你一定可以的吧!」當他看到陳美欣寫著同樣的文字時,他心裡卻在想:「不如…放棄吧?」
 
為甚麼呢?是因為他不相信陳美欣的能力?還是因為他不想陳美欣為著這志願而受痛苦?他很想自己的想法是後者,但此刻的他卻無法肯定自己的想法,也無法否定陳美欣的努力。
 
「喂……」陳美欣開口了,叫喚著方柏仁。
 
「你覺得……我能做到嗎?」她把手移開了,雙眼望著方柏仁,只見她眼裡滿佈紅絲,雙眼也腫了,惹人生憐。方柏仁再次瞧了瞧問卷上的文字,只見剛才陳美欣的眼淚有不少滴在紙上,把「港大內外全科醫學士」幾個字都化開了一點。此刻,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陳美欣如此失落和傷心,他不願看見陳美欣進一步被眼淚化開自己的心。
 
兩人四目交投,只聽見方柏仁用著堅定的語氣說:「你能做到的。」
 
陳美欣破涕為笑,彷彿從勒緊的枷鎖中得到一點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