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是一個略帶潮濕的清晨,天色陰暗,積雲處處但雨卻遲遲未下,彷彿上天正等待著甚麼事情發生。
 
一年一度的渣打馬拉松正舉行著,馬路上的健兒都為著各自的目標揮灑自己的汗水。
 
「小薇!快看看那邊的那個男人,號碼是J6453的那個!」在十公里賽事的其中一個補給站裡,一位名叫美晴的義工拍打著身旁的好友小薇。
 
小薇和美晴是大學同學,每年美晴都會報名到渣馬當義工,原因是能不斷看人跑來跑去的感覺很有趣這種滑稽的理由。今年,她剛好跟小薇提起這件事,便拉著她一同報名。
 




「怎麼了?帥哥嗎?」小薇順著美晴的目光看去,發現了那位腹前掛著「J6453」號碼布的男人。只見他正吃力去向前跑,腳步飄浮不穩,明顯其體力快要到極限。
 
他往補給站走來,看著他漸漸接近的身影,小薇竟覺得他有點像一隻喪屍想要過來咬她。
 
那個男人在經過補給站的一刻左手顫抖地拿起了一杯水,頭微仰並看著小薇點了一下頭。那人經過後,小薇的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無法移開。他邊走邊喝手上的水,但走不到幾步卻被水嗆到了,他彎下了腰不住咳嗽,使到在背後目睹一切的小薇感到一點擔心。
 
她正要上前關心那個男人,卻被附近的救護隊隊員搶先一步上前照顧。救護隊的人把那個人扶到一旁,那時侯他已經沒再咳嗽了,但不知是否剛才的嗆水把他剩下的氣力都咳了出來,現在的他比剛才更軟弱無力,有好幾下想坐倒在地上。然而,倔強的他卻不斷向他身旁的救護員揮手叫他們離開,好讓他能繼續跑。當時,有一秒他另轉了頭,小薇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時的他即使全身上下都疲憊至極,唯獨他的眼神是堅定的,彷彿有無窮能量從他的眼裡發出來。
 
他慢慢地跑,慢慢地消失於小薇的視線。
 




比賽完結後,不少人都留在大會基地附近休息或聊天,小薇也和美晴回到那裡去湊湊熱鬧。不知是單純的巧合還是小薇心裡多少惦記著剛才在補給站的那個男人,竟真的讓小薇再次看到他。
 
那個男人當時正在跟他的兩位朋友談天,他的臉色比剛才在公路上的好不了多少,但幸好臉上多了幾分笑容。小薇中了邪般看著他,美晴在旁邊說的所有話她都聽不進耳,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那個男人。
 
那時候小薇為了能繼續偷偷看着他,便拉著美晴在附近的一個石壆旁邊靠著,裝作在休息。美晴被她弄得不知好氣還是好笑,但還是順著她的意思做了。
 
忽然,一聲尖叫傳來,嚇得快要悶得要睡著的美晴整個彈起來。她連忙四處張望。然後,她第一眼就看到小薇如箭般往那個男人的方向跑去了。
 
小薇跑到過去時,那個男人的兩位朋友仍然是手足無措,看到小薇跑過來,還以為她是救援人員,便緊張地說:「麻煩你幫一幫忙!」
 




小薇心裡很清楚,她的救護知識只限於數年前上過的兩星期急救班,如今她根本沒能力去幫助別人,同時她也不希望幫倒忙,只能有點膽怯地回答:「其實……我也不太懂……」
 
聽罷,那兩個朋友更是慌張了,以為來了個救星,誰知卻只是個路人。他們馬上向其他人求救,幸得救護隊很快就到了。最後,其中一個朋友陪著那個男人上了救護車離開。
 
在救護車車門關上前,小薇得到了兩個信息——那個男人將會去的醫院以及他的名字。
 
升降機門打開,不知不覺地方柏仁和母親已經回到家門前。
 
「之後呢?」方柏仁聽得入戲,像個粉絲一樣追問著劇情。
 
「之後我就跟著去了那間醫院,也看到他在半日後相安無事地出院了。」母親邊用鎖匙開門邊說。
 
「你跟他就說了甚麼?有向他自我介紹嗎?」方柏仁繼續追問。
 
「沒有啊,他甚至不知我來了,我只是坐在一角等他出來。反正他也不認識我,上前打招呼反而更奇怪吧。那時候我只覺得能看到他平安無事就好了。」




 
聽到這句站話,方柏仁呆在當地不懂反應,他想不到母親以前竟會是個這麽傻的人。
「你不覺得這樣很傻嗎?」
 
母親開門開到一半的手停了,回過頭來,淡然地說:「誰叫那時候的我年輕呢?我想,只有我們都還年輕的時候才會有勇氣去做傻事吧。不計較付出與回報,只計較你喜歡與否。喜歡的人也好,喜歡做的事也好。」
 
母親也方柏仁先踏進了家門,回到家後,她就開始做家務,沒有再說關於她和父親年輕時的往事。
 
對上一次與母親有好像今晚這樣的對話,方柏仁已不記得是甚麼時候。下一次會是何時,甚至還會不會有,方柏仁也不清楚。
            
但他唯一清楚的是,這次跑步,好像把一些原來以為斷掉了再駁不回來的東西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