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泳池的辦公室內睡到自然醒,我揉了揉眼睛,發現還辦公室內沒有人。從玻璃看出去,泳池職員正在跟晨運客在聊天,談得好不高興。我悄悄地走出辦公室,走到泳池外面,看著昨天我和嘉嘉都坐過的長椅,我百感交集,感覺嘉嘉小腿上的血跡正一滴一滴的留在長椅上面,我向體育館的方向走去,路上的行心疏疏落落,微風輕輕吹送,微冷的氣溫中溫和的陽光輕撫我的臉。這個世界的和平美好像在嘲笑我這幾天以來的努力一樣,街旁的消防龍頭也好像對著我正露出不屑的竊笑。我急步的向前走,在紅綠燈前面停了下來,的士和小巴在我眼前呼嘯而過,我才發現紅綠燈壞掉了,整個十字路口的交通指示燈都是柒黑一片,一個交通警員把他的電單車停在路中心,然後站出來指揮交通,這個和平世界的秩序就是以這種方式建構起來的,先是有一個誰都可以開車經過的路口,然後就是一套大家滿以為會是理想解決方向的交通燈,當交通燈壞掉時,則需要一套所謂的解決方案。
 
當我在想這些有的沒的的時候,交通警員揚手示意我可以過馬路,我急步地橫過馬路,腳踏之處卻已經沒有了那些令人討厭的黑色沙子。再往前走進,經過天橋來到了人來人往的好運中心。香港人善於遺忘,已經沒幾個人記得兩天前是那個瑪雅人預言為世界終結的日子,他們關心的是股市怎麼樣,誰家有錢人在爭產又或是TVB的電視劇結局又一次是燒烤大會。人們在商場中前進著,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我的心情,他們都在用自己的快樂和平安來嘲笑我的努力。
 
我沒有回家,直接走向Albert家的門口,比起回家休息甚麼的,現在當然是先了解真相比較重要。Albert家的鐵閘沒有關上,當我走到他家門前時,大門照舊地自動打開了,在住宅中安裝自動門實在非常古怪,那個中山裝的女士和Albert今次再沒有在門後出現,可能是還沒起床吧,我只好自己進去了。
 
進門後我和濕婆像打了個招呼,這個在印度教中主管毀滅的神開始讓我感覺親切,就好像昨天才在他旁邊走過似的。在那邊因為地震和墜樓而身首異處的觀音娘娘看著我在微笑,我合掌對她拜了一拜,主張「地獄未空,永不成佛」的她一定已經累得很了,就像我們在馬拉松的終點會對選手說「加油」一樣,她應該得到專重。另一邊的耶穌低著頭看著自己側腹的傷口,我有時很妒忌那些信耶穌的人,他們遇到困境時會覺得那是神給他們的考驗,遇到順風時則會覺得那是神的恩賜,所以他們很少埋怨,也很少驕傲。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Albert的房門,他已經醒來了,正在電腦前不停的翻查著資料。地上的一角堆放著我昨天買的食物,還有滿滿的一攤水跡。
 




「你回來了。以你消失又再出現的這個事實來看,你單純是精神病而製造出兩個世界這個可能已經被排除了。」他轉過頭來跟我說。
 
「那即是怎樣?」我問。
 
「即是說你確確實實的遇上了神秘的事件,無論你精神有問題與否。」他沒有排除我精神有問題這點。
 
「可以先翻看我穿梭於兩個世界時的影片嗎?」我問。
 
「好的。」Albert說,轉回電腦前面,打開了昨天晚上的錄影。螢幕上顯示摟著背包側睡的我,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自己,感覺非常彆扭。而影像中的Albert則坐在床邊看著我。
 




「時間是大約半小時前,你留心看著,否則就會錯過。」Albert用手指指著螢光幕說。
 
「嗯!」我點頭答應,雙眼緊盯著螢幕。突然,畫面中的我消失了,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地上剩一下來的有一大灘水、泡在上面的麵包和那塊嘉嘉想要的雞蛋仔。
 
「我是錯過了嗎?好像一眨眼之間就不見了?」我問。
 
「我放慢一點給你看。」Albert一邊說一邊把速度調較為八分之一,我看見我的身體突然閃著金色的光芒,然後我就消失了。
 
「你看到那個閃光了吧?那大約是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你身體發光,然後消失。」Albert看著啞口無言的我,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像是電錶的物體,先指向我,然後眉頭一皺,再指向地上那一攤被水泡著的食物,再示意我看那個電錶。上面的跳字寫著1438.4uSv。
 




「這是幅射讀數,1.4毫希大約就是普通人一年在陽光吸收到的份量吧。」Albert不慌不忙的說。
 
「那我會不會死?」我是不是要穿保護衣物?為甚麼他可以這樣氣定神閒?
 
「曬太陽不會死吧,別擔心,只是比背景幅射稍為高一點罷了。而且,發出這些幅射的源頭其實是你哦。」Albert把幅射標指向我,讀數是1579.6。
 
「那是甚麼意思?」我不明白。
 
「所以我才可以肯定你的問題不是單純的精神問題。」Albert說。怎麼已經變成肯定我的精神有問題了?
 
「那是甚麼問題?我是阿童木嗎?隨身帶著核子反應爐?」令人煩惱的事還不夠多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那是甚麼。如果說是質能轉換,那放出的能量未免太少了;如果說是分子重組,那就需要輸入能量,輸入可以啟動整個城市的能量;如果說是量子穿隧效應,則發生的機率實在小得完全等於零。所以說,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Albert說了一堆正常人不會明白的話來證明他不明白在我身上發生了甚麼事。
 
「那麼那些食物呢?為甚麼都留在這兒了?」我軟倒坐在地上,問。




 
「因為我不知道你為甚麼會消失,所以我也無法知道那些東西為甚麼會留下來。就好像你給我一個袋子,裡面裝著兩個球,一個紅色,一個藍色,你把其中一個球抽走,在我知道你手中的球是甚麼顏色的時候,我才可能知道袋子中的球是甚麼顏色,反之亦然。就是說,我們從頭到尾都只是卡在同一個問題上。」Albert說著,我真想一拳揍在他的臉上,他比唐僧還要煩擾一百倍。
 
這時有人敲Albert的房門,原來是昨天那個樣子清秀的中山裝女士,她捧著一盤茶具套裝進來Albert的房間,看起來相當高級的樣子。
 
「你們都談了很久了,要試試我泡的功夫茶嗎?」女士邊說邊把盤子放在電腦桌上。
 
「多謝。」我點了點頭,這女人應該是Albert的母親吧,她的舉止間透露著一種神秘感,而且聲音非常柔和動聽。
 
「我媽泡功夫茶很到家的,一定要試試哦。」Albert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她媽媽。女士坐下來,優雅地開始用滾水開始洗杯子,然後輕盈地抓起一把茶葉放進壺中,從高處把熱水沖進壼內,用蓋子在水面刮一刮,再蓋上。這時候她抬起頭來對我微笑,不知怎的,這個微笑讓我心寒,我的身體好像被石化一樣麻痺著,直至她轉過頭去,麻痺感才消失。接下來她好像做甚麼宗教儀式似的用茶壼把每一個杯子都點過,然後她把其中一杯遞給我,一杯遞給Albert。
 
「多謝伯母。」我雙手接過杯子,雙眼卻看著Albert,他先用鼻子嗅一嗅茶杯,然後才小口小口的把茶呷進口內,我立刻模仿著他的動作,慢慢的把茶呷進口內。那茶的味道苦極了,卻在我的舌尖留下了餘甘。我想起了大內密探零零發裡面那種品味葡萄酒的方法,把舌頭捲起來,但苦味還是照樣的揮之不去。
 
「怎樣,我這杯特製鐵觀音味道如何?」女士又再對著我微笑。看著她的這個微笑,我的身體又開始麻痺起來,這次麻痺沒有因為她視線移開而停止,而是從脊椎直上腦門,在她的微笑之中,我失去了意識。
 




當我恢復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田街市的後巷垃圾堆內,背包、錢包、手錶、鑰匙等等通通都不見了。Albert出賣了我?這怎麼可能,我全身上下的東西連iPhone 和MacBook 加起來也不是太多錢,有必要這樣把我丟在後巷垃圾堆嗎?
 
我拖著酸臭的身軀回到Albert的家門前,他家的鐵閘已經被鎖起,自動門也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打開。我沒有了鑰匙,連回去自己的家也不行,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狀況,我被打劫了,身上一文錢也沒有,有家歸不得,而且身體上還帶著劇烈的臭味,由於沒有了iPhone 的關係,我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意識多久,而在厚雲層下隔絕的日光也無法告知我現在的時間。彷彿我這幾天建立出來的東西,已經隨著那杯苦澀的鐵觀音全都被飲進我肚子內了。
 
這時升降機門打開,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嘉嘉。我怎麼會倒霉成這個樣子,我這個樣子能在嘉嘉面前出現嗎?於是我飛快的躲進樓梯間,從防煙門後偷偷看著嘉嘉,她正挽著一個男子的手臂,那個男人穿著一套筆直的西裝,手上拿著一束粉紅色的玫瑰,另一隻手則拿著一個City Super的大膠袋,我敢打賭裡面一定有三個以上的安全套、兩塊高級的牛扒和一支紅酒。今晚是平安夜,那個筆直西裝男將會和嘉嘉先來一個溫馨晚餐然後翻雲覆雨,而我則剛剛被洗劫一空,身上殘留著垃圾站的味道,加上無家可歸。他們二人靜靜進入了單位,並把門無情的關上了。
 
萬念俱灰,我到地下大堂問看更借了電話,看更一隻手捏著自己的鼻張,另一隻手把電話遞給我,我拿起電話,打給我的母親。
 
「怎麼啦,平安夜不要呆在家裡然後打電話給媽媽好不好?找個女生約會丫。」還沒等我開口,我媽就像機關槍一樣說著無心傷害我的說話,聽得我心中一陣抽搐。
 
「媽,我被打劫了,連家裡鑰匙也沒了,你拿後備匙來給我吧。」我雙眼禁不住流汗了。
 
「你先報警吧,然後再打給我,我到警署接你。」媽媽難得的冷靜。
 
於是我撥了999,然後警察把我載到了在顯徑附近的田心警署,在報案室,我把今早開始發生的事告訴警察。




 
「你要驗身嗎,有沒有受傷。」坐在我面前的光頭警察問我,我搖了搖頭。我和警察們弄了一大堆煩複的手續,就像要記起他們穿甚麼衣服,又或是用電腦拼圖要我拼湊出Albert母親的樣子這些有的沒的。當我借到電話告知母親拿後備門匙來接我時,已經是零晨兩時。然而弄了這麼了多時間,最後我得到的只有一張身份證遺失的證明書,還有警察說他們會調查,要我回家等消息的承諾。
 
我坐在警署大門內的等候處等待媽媽的到來,身體的酸臭讓所有人都對我避之則吉,我無聊得拿起放在小几上的家居防盜小冊子來看,等著等著,我的眼簾慢慢的下垂,最後撐不住,在那張椅子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