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死了。

死有什麼可怕?我可以告訴你,其實一點也不可怕。

可怕在於,死前的我有心願未了,死了之後被困在原地。

我怎死?

是這樣的…



二零一一年八月二十日,下午四時三十分。

灣仔馬師道與軒尼詩道交界發生了一宗交通意外,奪去了一名中七學生的性命。那人叫黎淅言,即是我。

「心渝…心渝…」臨死前一刻我還這樣叫喚著。

我叫黎淅言,直到死了還不能釋然,記掛著那個七年來都魂牽夢縈的她。

她會為我流下眼淚嗎?



也許我是為著這個答案,才一直以鬼魂的狀態滯留在人間。

有人常常會問,這個世界真的有鬼魂嗎?我可以肯定地答,是有的。

因為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呃…說是活生生又好像有點奇怪,畢竟人都死了。

我就是死翹翹的例子。



至於死後的世界是怎樣?

十分嘈吵。

因為我是在灣仔區死去,所以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大部分時間都不得安寧。

熙來攘往的街道,車水馬龍的鬧市。

我生前以為鬼魂都是自由自在飄來飄去的存在,然而可能每種鬼魂的特質都不一樣。

我應該被歸類為地縛靈。

下半身以麻花狀扭著,和路邊的溝渠連接,寸步難移。

至今我還未遇到鬼魂同伴,所以每天都對著同一條街呆望,打發著不知道有沒有盡頭的時間。



在我頭七的日子,家屬前來路祭,他們都哭成淚人,泣不成聲。

可是我最想見到的那個她卻沒有來。

自從成為地縳靈後都已經過了三年,我數著聖誕燈飾更換的次數,現在應是二零一四年。

明明她也住在灣仔區,卻有三年的時間沒有經過這條路。

上天真的很愛開玩笑,在生前死後都要把我和她分隔開。

鬼魂是不需要睡覺的,所以我每天都睜大雙眼,在視線能及的範圍內搜索她的存在。

想念是痛苦的,痛苦在於你不知道你想念的人有沒有同時在想念你。



我不知道對她的思念是不是死亡帶來的影響,也許死掉的人的記憶會一直存在,沒有所謂的淡忘。

一想到這點不安感便蔓延全身。

作為生靈,她的時間繼續走著,而我的時間一直停留。

這三年來想必她已經遇到各式各樣的遭遇,和我的經歷亦已經變成滄海一栗了吧。

這樣就好。

我就在曖昧的終點,等著那個他來爬頭。

只要能給她幸福,那樣便足夠。

想著想著,眼前出現了一宗意外。



一個猛烈的太陽,一個匆忙過馬路的女學生,一架收制不及的貨櫃車,然後是此起彼落的尖叫。

事隔三年,馬師道和軒尼詩道交界發生了第二宗交通意外,這次的受害者是一名女學生,而我就目擊著意外的發生。

當時女學生雙手抱著書本在疾走,在過馬路的時候就只看了左邊而沒留意右邊,這時一架貨櫃車從拐彎處駛進來,把女學生向前撞飛了一米多。

就這樣,造成這次意外。

意外發生後途人紛紛走上來圍觀,貨車司機亦慌忙下車察看女學生的傷勢。

我亦盡可能地伸長自己的靈魂,看看女學生到底會不會成為我的「朋友」。

在這裡補充一下,成為靈體之後,身體會具有一定程度的伸縮性,這種伸縮性應該是取決於身前的柔軟度,而柔軟度突破四十的我便能把靈魂伸延到最長四米,只是看起來有點噁心。




「咳!咳!」女學生吐了兩口鮮血出來,應該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我仔細看著她,五官還蠻標緻的,這樣死了確實有點可惜,然而死不了的話則是另一種可惜--我少了一個聊天的對象。

不過真要我選的話,當然希望她吉人天相。

可是眼前的她呼吸聲越來越輕,應該是快不行了…可惜我沒能力救她…

有時我會想,是不是我希望的事情都不會如願?那我倒不如咒她死好了…

一會兒後,救護車來到,救護人員察看她的傷勢後神色一面緊張,看來應該是活不久……

救護人員拿來心臟去顫器,並一邊電著一邊和她施行心外壓,並把她抬上救護車。

這時候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就當心臟去顫器接觸女學生的一瞬間,我被一道強大的拉力牽扯,把我變成麻花狀且陷入地面的小腿從地面拉出,並把我向著女學生的胸口吸去!

我的頭部慢慢竄進她的乳溝,並從她的乳溝進入她的體內。

這時我為身為靈體而沒了觸感的自己深深嘆息了一聲……

直至進了女學生的體內,那道如黑洞般的拉扯力終於消失,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未知的花花世界。


玫瑰,康乃馨,鬱金香,紫羅蘭……

我飄浮在一片花海之上,數著地上各式不同種類的花,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

嗄?

身為鬼魂的我,應該連嗅覺也失去了才對,為什麼我會嗅到花香味呢?

我沒有去深究這個問題,畢竟成為鬼魂之後已經有太多解釋不了的事。

難得的是,我終於脫離了那該死的水泥地面,獲得自由!

雖然雙腳還是麻花狀,但我現在可以在這空間飄來飄去,不受拘束。

正當我像初初學懂舞空術的悟天一樣在天空飛來飛去的時候,我發現了在遠處的花海上躺著一個女孩。

難道是那個遇到車禍的女學生?

本著好奇之心,我飄過去察看一下。

我看看她的面龐,果然就是她!

奇怪在於,女孩身上一點傷勢也沒有,只是平靜地躺在花海之上…

卻平靜得令人有點擔心。因為連呼吸聲都極奇微弱。

看著看著,她的身驅竟然開始慢慢變成半透明,時而實體,時而半透明。

我頓時想起她在車禍中受了重傷,現在慢慢變成半透明,應該是快死了吧……

等等!在這個世界我能嗅到花的香氣,那麼我應該也可以觸碰到她吧?

我沒想太多,頃刻之間在腦內回想一下考取急救證書時上的心肺復甦課內容,便馬上嘗試躺平她的身子。

沒有猜錯,我能夠接觸她。

我的手沿著肋骨向上摸,直到某個人體的凹位處,用手指量好位置,放下掌心。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畢竟我連這世界是什麼地方也未搞清楚。

可是看到昏迷著而且可能快死的人躺在眼前,我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這樣做。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她身體變成半透明的頻率也慢慢降低。

眼前的女學生慢慢變回實體態,應該是已經度過危險期。

是的話就好了。

我在離她兩米左右的地方坐了下來,一路欣賞她的體態美,一路等她醒過來。

她應該是十六,七歲左右吧,用花來比喻的話,十六,七歲的女學生就正正是處於花朵含苞待放的階段,略帶羞澀,令人期待。

我的眼晴打量著她的臉龐,緊閉的雙眼和整張臉配搭得恰到好處。要知道有些人因為化妝的關係而把雙眼弄得十分漂亮,可是一閉上眼的時候要會產生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閉上眼都美的女生才是真正漂亮,而且眼前的這個她稚氣未除,簡直可以用上可愛這兩個字來形容。

正當我看得入神的時候,她的雙眼漸漸張開,和我來了個四目交投。

我頓時變得慌張起來…到底應該怎麼向她解釋我的存在呢?

從她的角度來看,我怎樣解釋也像是一個變態佬呀!

「嗨!我係變態佬!」幹!我因為太慌張的關係,直接說出了內心讀白呀!

「唔?」她輕輕側了側頭,用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神看向我,說了一聲「唔」。

「你好!我叫黎浙言……係住喺呢個世界嘅精靈!」我撒了一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謊。

「唔?」她再唔了一聲,然後還從地上挺起了身子,並慢慢站起走過來。

目測她的身高若有一六零公分,卻挺著和身高不太相乎的嬌人身材,看得人心矌神怡。

要是家樂他們知道我死了還有這種福利,一定會很安慰的。

死了後能遇上她實在太好了。

正當我想得出神,看得入神的時候,她已經走到我眼前,輕輕撫了我的面一下。

「嘻!」她說。

「嘎?」正當我在想她這是什麼意思的時候,那道把我扯進來的吸力再次出現,把我向天空扯去…

眼前漆黑一片,我又來到什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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