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們坐在電車的上層。
  因為夜了,電車上的人不多,上層除了我們,就只有三數名乘客。睡覺、聽歌、捉精靈,大家都很安靜地在做自己的事。
  我偷偷握著Anna擱在大腿上的手,她沒有反抗,只是轉頭過來看一看我,微微一笑,便繼續看窗外的夜景。
  「Anna。」我喚她。
  「嗯?」她回應,但沒有看我。
  「你在緊張嗎?」我問。
  「沒有啊,緊張什麼?」她羞赧地笑了,因為被我看穿了。
  我知道她很緊張,因為她的手很冷。我之前牽過她的手,她的手並不冷。




  雖然現在是秋天,但沒有秋意,夜風不涼,還有點悶熱,所以她的手不可能冷。除非她緊張,緊張得發冷了。
  「你是為今晚緊張,還是明天?」我繼續問她。
  「Ocean弟弟,我也有不少經驗,絕對不會緊張。」她撥撥頭髮,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那就是明天囉。」
  她不語。
  其實我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不理解何以仍然要自討沒趣的問出一個答案來,或者潛意識裡我有一種自虐的傾向吧。
  她為明天而緊張,因為到了明天她就會知道結果,而等待結果的過程,正常不過地會覺得緊張。
  而她會緊張,因為對於她來說,那個結果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與其說是緊張,我比較覺得是擔心。」她更正。
  「擔心明天?」




  「擔心之後。」她再次往窗外望去,一臉心事重重。
  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緊,想讓她安心,然而我知道她並不會因為我的陪伴而感到安心。
  Anna與前男友因為性而相識,他們的關係亦因為性而結束——Anna是這樣告訴我的。她說他們幾乎每次見面都會上床,最初那個男人還很樂意,但漸漸一星期做愛三至四次的拍拖生活令他有點吃不消,於是開始拒絕她上床的要求。不過光是吃飯逛街看電影這類沒有性的約會令她興致缺缺,於是三番四次發揮她堅持到底的本領——以退為進、發脾氣、裝可憐、撒嬌,所有方法都派上用場,就為了逼使他就範,和她上床。
  在那個男人的努力下,這樣的相處方式勉強持續了數個星期,受不了的他找藉口逐漸減少與她見面,由當初的一星期三至四次,到後來的一個月一次。
  最後分手的原因,是她太渴求得到性愛,既然男朋友無法滿足她,她便搭上了另一個男人。這件事輾轉傳到那個男人的耳中,於是主動向她提出分手。
  那時候,什麼以退為進、發脾氣、裝可憐、撒嬌,都沒用了。即使她堅持不分手,也無法把他挽留。
  「性生活真的這麼重要嗎?」回想起她的故事,我這樣問她。
  「你覺得人是為了什麼而做愛?」她問我。
  「傳宗接代?」
  「我們又不是動物!」她大笑,「是開心。」




  「開心?」
  「做愛是兩個人相處肉體上最親密的行為,過程可以完全忘我,是很讓人享受的事。」她嘴角稍稍揚起,「如果跟自己喜歡的人做愛,就好像可以打破跟他之間的所有隔閡,兩個人不會想其他的事,只會專心的做,將時間、身體,完完全全交付予對方。」
  「你說得很難懂。」我以笑來遮掩自己的困窘,畢竟我沒有試過與女生談論做愛這個話題,更沒有思考過做愛的意義。
  「你們這些男人,做愛就只是為了從抽插過程中獲得快感而已吧,膚淺!」她說。
  「哪有這樣的事!」我反對,雖然我提不出理據。
  對我來說,做愛就是人類的基本需要,甚至算得上是本能,也是一種享受。而在我,則是必須達成的任務。
  「你做愛的時候,不會覺得很快樂嗎?」她問我。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我害怕再說下去便會演變成一場辯論。
  我享受每次的性愛,然而我的確沒有從性愛中得到過快樂。
  因為那是愛情的最後一站。
  「我覺得性是愛情的補充劑,愛情的健康需要性來維持,缺乏性的愛情實在太乏味了。」看著窗外的她說。
  「補充劑不可以當正餐啊。」我說,「什麼都好,適量就夠了。」
  「我的適量跟其他人的適量未必一樣。」
  「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不可以只想著自己了。」我說。
  Anna的態度開始軟化,也可能是懶得跟我辯論。她讓身體坐低一點,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或者放下一點點你的堅持,就可以找到平衡,找到最適合兩個人的『適量』。」我說。
  「嗯。」Anna回應,有點憂愁,也有點心不在焉。
  「會適應的。」我為她打氣,縱使她並不需要我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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