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hree
那一刻,我見識到何謂勇者。
 
 
  我從小緊張就會尿急,而我記得那時候的我,膀胱應該近乎爆裂了。
  中四那年,學校老師以協助我練膽量為理由,迫我參加一個校際即席朗誦比賽。對於一個連在課上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也會害怕得四肢僵硬、心跳加速的中四學生而言,參加這樣的比賽不可能使他變得大膽,反而令他的自信心更為低落。
  他說話會結巴,他的腦袋會一片空白,他會把褲子捏得皺皺的,在台上連站穩也十分勉強。他沒有勇氣與評審作眼神接觸,因為無論他們往他身上投以怎樣的目光,他都會認為那是鄙視、嘲笑、不屑。
  他不希望成為焦點,他只想低調地待在旁邊,沒人留意更好。
  因為他自覺沒有把一件事做好的能力。
  我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所以當老師通知我已經為我報名參加朗誦比賽,我失眠了好幾夜。
  其實我並沒有真的那麼恐懼當眾演講,譬如在班上作小組報告,我可以站在黑板前,面對著全班同學口若懸河地把要說的內容流暢地說完,前提是我得預先準備好講稿,而報告時只管把稿上的字逐一唸出來就好,不必看台下的人一眼。
  可是,這是即席朗誦比賽。沒錯,是「即席」。
  每個參賽學生在上台前才會獲知要朗誦的題目,然後上台來一段即興演講。
  老師一定很恨我,所以才這麼急著推我去死。
  「下一位有請石門天主教中學的梁悅風同學。」主持人說。
  「大家好,我今天演講的題目,是『花香』。」剛上台的男生說話抑揚頓挫,咧嘴而笑的模樣有點滑稽,「花有千百種,而最得我鍾愛的,是康乃馨,因為——」
  為什麼每個上台的學生都是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彷彿對自己的能力沒有絲毫質疑,時而看天花板,時而望地板,即使與評審的視線對上了,仍然神態自若。
  「謝謝大家。」台上的男生鞠躬,在掌聲之中下了台。看來他很受評審和觀眾的歡迎。
  「下一位有請張祝珊英文中學的林子善同學。」


  一個穿著白裙、裙擺有紅色滾邊的女學生走上台,向評審鞠了躬。她戴著一副幼框眼鏡,束了馬尾,抿嘴時臉頰露出酒窩。
  但這些並不是我留意她的原因,我留意到的,是她捏著校裙的手。
  看得出來她很緊張,即使不及隨時失禁的我那麼緊張。
  「大家好,我的題目是『嚮導』。」她清清喉嚨,調整了一下站姿,「如果我是一名嚮導,我會在天空中自由的飛!飛過白雲,飛過鳥群,飛上連飛機都無法抵達的高度,俯瞰——」
  我聽得一頭霧水,她似乎完全誤解了「嚮導」的意思。
  但我同時聽得著迷,因為即使她那麼緊張,即使她不理解題目的意思,她還是能夠硬著頭皮投入地演出。
  她會擺動身體,她會對觀眾微笑,她的左手偶爾會做做手勢作為輔助,但她的右手始終緊緊地捏著校裙不放。
  當她把最後一個字都說完了的時候,她的右手放鬆了,面上流露如釋重負的笑容。
  那一刻,我見識到何謂勇者。
  關於自己在比賽中的表現,我早就忘記得乾淨了,但我記得比賽完結後,我帶走了兩樣東西,首先是比賽的參賽證明證書,其後,就是阿善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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