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一看飛單, HL8354 , 70x 5 車。

在晴朗清爽的天空下,他看著飛單不發一語。直到站長明哥叫喚自己,他才在發愣中回首。

「李日南,要開車啦。」明哥的聲音不大,但響亮的聲線讓日南頓時收拾心情,再把放在站長室的背包拿起。他托托眼鏡,打量這部帶有歲月痕跡的富豪奧林比安巴士。車子一如 5 年前的模樣,只是車身各個部份多了點風霜。

日南緩緩繞著 8354 走,他仔細地觀摩這架有 15 年歷史的巴士。 8354 比想像中保持得乾淨整潔,除了常常被打開的引擎蓋、透氣隔外,其他部份依然完整無缺。指頭微溫的觸感傳到日南內心,這溫度足證 8354 健康得很。剩餘的,就是那個最熟悉的駕駛座。

『書彥。』





腦海彷彿響起誰的叫喚,他伸手,拉開後門門制蓋,再拉下開門鍵。雙門立刻打開,日南走上車廂。

陽光曬進無人空間,半空飄盪的塵埃清晰可見。日南皺眉,輕輕撥開眼前塵埃後,他望向車頭。熟悉的駕駛空間,充滿回憶的地方。他把背包勾在椅背,再拿出手機。

「月媚…」他嘴裡吐出這個名字。手機裡的照片,是一張屏幕截圖。

『…少女追巴士被撞,的士司機涉危險駕駛導致他人死亡被捕。』

他輕咬下唇,眼鏡下的瞳孔深邃又悲慟。他握著駕駛門上的扶手,顫抖的身體讓他差點無法好好駕駛。過了幾分鐘,日南深呼吸,平靜心情後,他插入車匙,轟隆的引擎聲響起。





好像感到月媚就在身邊,日南企圖抹去內心因月媚而起的漣漪。他按開前門,一如以往,只有寥寥數人上車。他習慣性地托托眼鏡,再調較中鏡,讓中鏡能看到身旁的乘客位。就如從前名為「蔣書彥」時一樣,做了該做的事後,才開車。

怪事發生了。

車子一直無法開動,引擎一直空轉,卻無法入檔。日南皺眉,他重開後門,然後再關上,希望車子能入檔。舞弄了好一會, 8354 終於能發動了。錢箱咔噹一聲,接著 8354 的引擎響動,車子離開翠屏邨。

走過頭兩個燈口,飛過一個沒人的站,日南眼角瞄向導航位。

——不知道等下你會不會去吃飯?有一間飯店很好吃啊!我們一起去好嗎?





腦海迴盪著月媚跟自己說的話,日南一陣錯覺,以為月媚就在導航位。

「好啊——」他脫口而出,但那個位置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根本就沒有人,是自己的錯覺吧。前方紅燈,他慢慢停下車子。

然而,中鏡卻出現了一個人影,坐在導航位上。但日南的眼角,卻看不見導航位上有任何人。

中鏡卻有著熟悉的影子,她顫抖著,看進日南的瞳孔裡。

『…書彥?』

8354 撞向交通燈,阻塞翠屏道。

 

不知道為甚麼,這陣子的工作,總是 70x 。





而 70x 裡,有 HL8354 。日南才到回到九龍灣廠,接過飛單,紙上寫的正正是 70x 5 車,也就是 8354 。事隔快三個星期,但日南每每想起當日的景像,內心便無法平靜。

他鼓起勇氣,向派更大佬興哥說,「…不久前我拿著 8354 撞車,我可以換另外的車嗎?」

而興哥也沒說甚麼,拿下 70x 5 車的飛單,用人手改了車牌: HL8927 。日南鬆一口氣,轉身離去。他看了看 8927 的擺放位置,再走上天台拿車。略帶微光的天台,光線在車與車間流散。日南握著飛單,低頭在車隙中走過。他一直走,去到 8927 前停下。

8354 就在 8927 旁邊。兩架相同的巴士,但他卻對 8354 恐懼。

他用接近逃的速度,跳上 8927 。

「…別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啊…」

日南自言自語,巴士沒有眼睛,但他總覺得那裡有些甚麼在盯著他。他放下手機,然後,手機突然亮起。 Private call ,無聲的電話顯示這個來電。看著來電,日南不假思索的接聽。





聽筒裡沒有聲音,只有一滴又一滴越發越大的雨點聲,是雨點擊落巴士身上的聲音。日南握著手機,緩緩望向泊在旁邊的 8354 。

連綿不斷的思念,讓老天爺也落下悲傷的淚水。

那天下午,日南完成工作。他把 8927 駛進 70x 的車坑裡,再把飛單交給站長明哥後,正準備離開。

他才轉身,後面有個比他矮小的男生,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這個小男生有點像自己,不過身高可是差了一點。他跟男生擦身而過,但這人竟然說了一個令他害怕不已的名字。

蔣書彥。

那個他發誓要丟掉的名字。然後,男生走上 9314 ,並準備開車。明知 70x 將會開出,但日南並沒走上前。他順著腳步,走向無人的 11B 。他知道,將有些甚麼事情自己要面對。

但他沒那份勇氣。

走上 11B ,在觀塘道換了架經過鑽石山的巴士,日南從口袋中找出耳機,點出強烈的金屬音樂企圖令自己放鬆。窗外景色和五年前差不多,獨獨少了非空調巴士的色調,還有多了更多的金色巴士。





這個世界早就變了樣,在他放棄香港,放棄月媚之時。

這時車子終於走到荷里活廣場,他順著下車的人潮,走到巴士總站裡。看到早已換掛牌車的 91M ,和一班本來認識的車長們,日南停下腳步,再轉身離開。

家就在廣場上,但每天經過這個位置,還是像逃命般逃走。

世界很大,但沒有月媚,再大也是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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