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牽 70x: 那個他，還是他 - 05
『蔣車長…書彥。』
月媚也想不到，自己衝動地在日南前顯露真身。面對哭得如斯傷心的日南，月媚的臉僵住，眼淚不知不覺間掉下。
外面漸漸響起滴答聲，車窗上一道道雨痕，慢慢地淹沒車外風景。指揮燈和雨聲交錯，更顯車內肅殺的氣氛。兩人沉默不語，只是把對方上上下下看透一遍又一遍。
自己半透明的身體時顯時滅，相對日南實在的身體，她完全比下去。
不是活人。
她看著日南，耳窩裡寂靜無聲，然而瞳孔擴張，一道刺眼的逆光射進月媚的視網膜上。難受的閉起眼睛，再擦擦受痛的眼簾，月媚再次張眼。前方的景像依舊，他們倆都在 8354 的車廂裡，但衣著相貌，卻回到七年前兩人剛剛相識的時候。
月媚穿著她最常穿的少女服，一件淡色 T-shirt ，和一條深藍色牛仔褲。
日南則穿著上一代制服，黃灰色，胸口一道紅線分開兩道顏色。
車外無光，月媚緩緩四處張望。這裡不是上水巴士總站外。
是九龍灣巴士廠。
日南眼見環境變異，月媚從靈魂狀態變成跟自己一樣時，他失心瘋地撲向站在兩排前椅中間的月媚。
然後，他穿過空氣，在月媚身後失重，再跌倒。
車外一道重雷投落，雨點落 8354 上，滴答滴答的如同在上水巴士總站外。無車的九龍灣巴士廠廠頂，只有 8354 、月媚和日南。月媚沒心思理會這個古怪的場面，她只是怔在原地，不敢回首看著跪在地上，擦傷半邊臉的日南。
一陣閃光打落。
「對不起…對不起…月媚…對不起…」
這時， 8354 引擊聲漸漸響起，斷斷續續。因久沒充氣的剎車系統響起吵鬧的鳴蜂聲，襯托車裡跳線的報站廣播。
…本班車將由寶琳開往鑽石山巴士總站——本班車將由寶琳開往鑽石山巴士總站——中途將有廣播——
如今說甚麼也沒用。
日南的哭聲，夾雜月媚的低泣。
『你忘記我…好嗎？』
話畢，再一道響雷。日南聽罷，連爬帶跌的站起，想抓住月媚的手。但月媚是靈魂，他不得要領。
日南再次爬起，又跌下。
爬起，跌下，爬起，跌下。
『不要讓我…成為你的絆腳石…』
黃灰色的制服被車上的灰沾污，一次又一次跌碰，血和塵混在臉前，日南的狼狽讓月媚哽咽。接近崩潰的哭聲，如一頭受傷的野獸般，日南失去所有反抗力。
雷鳴轟頂。
8354 再次回到上水巴士總站外。
月媚微笑，帶著淚。她閉上眼睛，擦去臉上的痕跡，再張眼。澄明，再度在她眼裡出現。
『多謝你，願意在我面前再次承認真正的你…多謝你…』
「不要，妳不要走、不要走！」
日南在地上爬起，欲抓住漸成雪花的月媚。
月媚沒做出甚麼動作，她帶著僅有的笑容，化成透明，然後消失。
『我跟你的緣份，早在我被的士撞倒的那一刻完了。』
——所以，別想念我了，好嗎？
意識清醒之時，日南看見刷白的天花，還有來來往往的護士醫生，以及房裡的病人。艱難地擦擦眼睛，但日南的記憶，依舊停在 8354 身上。
月媚，灰飛煙滅。思及此，日南悔恨地一拳打落床墊上。他緊閉雙眼，希望揮去腦海中，月媚消失的畫面。他沒想過，這趟回港的舉動，讓他知道他和月媚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
而月媚，再也不是從前的月媚。
「李日南車長。」
門外走來一個身穿制服的青年，不是站長的款式。日南想了想，記起這青年就是外勤的稽查阿君。阿君拿出一些水果，放在床前的桌子。
「 70x 的同事看見你暈倒在車…而你也昏了兩天才醒來。」阿君嘆息。
「…給你們添了麻煩，不好意思。」除了道歉，日南也說不出甚麼。
阿君仔細打量日南，他想了想，決定把知道的告訴對方，「『她』還好好的，你放心好了。」
日南愕然，他沒想到月媚的事，還有更多人知情。但阿君做了個靜的動作，開始恥笑日南，「身份證號碼都一樣，要知道你是不是蔣書彥，這沒難度啊。」
「呃…」
「好了好了。只是，我也來告訴你，你也別找她了。她也不想你看見她的模樣。」
聽到阿君這樣說，日南咬唇，他很清楚。
人鬼殊途，這是月媚的暗示。
——我跟你的緣份，早在我被的士撞倒的那一刻完了。
「終究被飛掉嗎…」日南苦笑，他也只能這樣吐糟自己。見狀，阿君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蔣車長，你知道就好啦。女死女還在，天涯何處無芳草？」
這次換日南低笑，他看著阿君，露出一抹寬心的笑容。
「我叫李日南，蔣書彥早就死了。」
那個名字跟著張月媚一起，被鎖在日南的腦海深處，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
阿君也輕笑起來，只是一想到 8354 上的那隻女鬼，他又皺眉了。此時，他的手機響起，屏幕顯示「阿信」二字。
「怎麼了？」
『今晚你會到上水吃飯嗎？等會我 1835 開車，駕 8354 入上水。』阿信這樣說著。
看著躺下的日南，阿君立時答允，「沒關係啦！反正收工。」
『哎！月媚又在搞甚麼——水位燈亮？！』阿信突然大叫，他的話大得叫躺床的那個病人都聽見他說甚麼。阿君無奈，他跟日南道別後，便離開病房。
月媚。日南這樣想著。
到我消亡的那一天，便會再次追妳。
無論要轉生多次，我也只會愛妳一個。
追妳到天涯海角，直到世界滅亡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