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鬼不同,是在敵人面前才了解自身懦弱且脆弱的生物。」



滑頭鬼的話把我拉回現實,牠亦繼續向我道着。



「客人你有一顆非常清澈的心,故此能夠看清身邊的事物本質的同時不被他物的成見影響。」







「而由波動帶來的力量,卻被波動的漣漪妨礙,使動力和阻力互相干擾。」



「視而不見要比逃避更差劣的行動。惡夢還會跟著你下半生,一直纏繞著你的夢鄉。」







說後滑頭鬼腳下伸出的影子把我包圍。



「你要做甚麼?」



「請想像吧,不去接觸的話,你便跨不過那遍光景。」







我為了避開影子而躍起離地一刻,身體卻瞬間下沉,像是掉進無盡的深淵。



回過神後,我已坐在某條河流之上。



水深不及膝,亦不存流水聲,周圍就一片寂靜。水邊被密林所圍,不存在能說是岸的地方;天空沒有月亮,卻存在映在水面的明月,成為漆黑裏惟一的照明。



同時,滑頭鬼的聲音從四周傳來:「稻荷深信着你的活躍。但依我所看,現在的客人在殺生石前也會是死路一條。」







「怎麼一回事?給我好好說明!」



就在我東張西望之際,亡靈化為夢魘,夢魘回到現實。



劊子手再出現到眼前,手持那把一起被埋葬的怪劍。他用劍鋒指向我後,再次露出那使人不安的笑容。







伴隨他沉重的腳步,水面卻一動不動,沒有絲毫水花或漣漪。而我好準備迎擊時,提步反使我的身體動彈不得,被迫正面接下亡靈的一擊。



從左肩到右邊大腿留下一條深深的血痕,純白的衣服被染上鮮血,皮膚和血肉被凹凸所撕裂撕爛。即使馬上使用神化傷口癒合,原地已形成血泊。



「當能夠面對他之時,他才會停下攻擊。」



滑頭鬼說後,我的肚子被再一刀劈開。







血霧有如絲狀潛入水裏,默默將河流染上鮮紅;水中的明月亦逃不開朱色的霧氣,化為血色朧月。



反擊的念頭依然留在腦海,卻因身體過多失血和痛楚令意識開始模糊,不受控制。



最後,劊子手刺穿了我的心臟。



我沒有見睹該光景,但能感覺心跳被他逐出身體不止,他還在已開洞的地方用劍不斷磨擦,直至掏空我的內臟。至於我所吐出並沒有沾上他,直接穿過並落在已拒絕染紅的河流中。







如是者,這是我首次被劊子手殺害的場景。



接下來我便進入每當死亡便會回到起初,惟有河流的顏色繼續保留,如地獄般的輪迴。



我鮮明的記得劊子手的戰鬥方式。雖有怪力,但每一擊不是追求一擊必殺。一擊致死對他而言未免過於沉悶,起初瞄準的必是四肢或者肚子。



切腹作為自盡方式受尊重是由於肚子部份有着許多器官和神經,使過程十分痛苦。



途中精神和身體本能會互相抵抗,而且不是一時便可以拋開該痛苦,必會持續一段時間才會慢慢死亡。因此在犯過切腹的場合一定存在着介錯人、或稱劊子手的來為罪人介錯,以斬首來減輕痛苦。



然而此『劊子手』並非該劊子手。



他只會帶着傳來寒意的笑容,慢慢的把我折磨至死。死去後則重頭來過,宛如身處於一個無盡地獄。



或許這就是奪取別人性命的罪罰。



在這時候犬神亦從樹林飛撲出現,咬斷右臂的同時,左臂則被人切斷。



在無數重覆的地獄之中,河流變得混濁不已,染上血褐色,成為生氣乾涸的黃泉;而在紅色和紅色不斷重疊之下,月鏡消失,世界失去光芒。



我有在好好面對,接下了一切攻擊。然而他仍沒有停手。真不合理。



況且,為何我要去理解他?理解完他又可以怎樣?出於理解而認同他的做法嗎?



不可能吧。





「果然你的血是屬於我的。」



人奪取屬於他人之物會產生愉快,那是因為得到物品而高興嗎。或是因看著別人失去而感到愉悅嗎。



不清楚,或者兩者也是正解。



取去其他生命為了其皮肉,生命因互相奪取而共存,人卻擅自走出自然單方面將一切據為己有,直至有人制止。在面對欲望時,人就是這般的軟弱。



而我則從以前、從心討厭着如此自私傲然的人,而周圍也充斥這樣的人。



不像春奈,我沒有保護他人的大志,亦沒有去深究他人的興趣。僅為了守護身邊事物已感到筋疲力竭,普通的人而已。



可能我才是與「共存」距離最遠的人。



「你是我的同類。」



…或許吧。



他追求的是快樂。純粹享受奪去而得來的快感。



但像吞小石充饑般,他早晚會餓死,而他也深知這點,使我們就在凋謝邊緣相遇。他想我代他承受一切的痛苦和煩惱,也成功了,他亦因此充滿快樂的離開人世,避開虛無地死亡。



他的目的是想要後代,本能使他以某種方式殘留自己的殘跡,不願就此化為虛無;而寄生的種子把恐怖的根種下,並留在腦袋,我繼續了認為事物由自己決定、自己的規則存活。然而我早已受到他的影響。



我彷彿忘記了恐懼的感覺。



不知恐懼的人不可能安心,我的內心只依賴在自己的加護。用想解決的取代了恐懼的位置。所以我才會有想法覺得他找上我是件好事,受苦的是我,不是他人一事,就像自己不在生命一環之中,我仍會對此覺得安心。



不過,這不是我要做到的「面對」。



不要單純地接受,要重拾恐懼、燃起對抗心…!



為了不讓自己作犧牲,為了不再被人「鑽洞子」,要將雨宮織雲保持內心平衡的罪惡感抽走。



「我不會忘記,亦不會後悔……」



「有種再來。今次我會下手更爽快。」



在我立誓的那個瞬間,劊子手的氣息消失,犬神也一同消失。



周圍的環境在黑暗中開始崩壞,最後連原來站立的地方亦突然陷下,使我掉進血水的深淵之中。



失去雙手不能遊動,越沉越深。但進入越深的水域,水卻是越發的清澈,甚至充滿全身可以保持呼吸,就當我想看向更深處,我卻回到現實。



看著滑頭鬼老闆和酒吞的樣子,我的四肢亦毫髮無損,身體亦沒有破洞。能自由活動的身體是件多幸福的事,這是我人生中首次在這件事感到感激。



「剛才的是…?」



「那是由我搭建的世界,也是由你建立的世界。」老闆淡淡地說道,並再問:「比之前清爽不少吧?」



「確實沒錯。」



本來突然被傳送去異地、而且不斷被殺的事不可原諒。但我的心現在無比安穩,提不起生氣的情緒。



何況的確有得到的事物。



「喂喂,你倆在說怎麼?突然昏去數秒把我嚇了一跳。」酒吞說。



剛才的全部只是在一秒之間。



苦痛只值一秒的分量,正如世名小姐所說,滑頭鬼確實異常危險。而我亦醒起前來夜行界的目的。



當想開口之際,頓時天旋地轉,當天空轉在我腳下那一刻,我和滑頭鬼則回到了俗界,就我和春奈野宿的那個樹林。



「抱歉呢,客人,接下來的話可不想除了你以外的人物得悉,包括稻荷那小子。」滑頭鬼如此說道。



「首先為剛才發生的一切道歉,剛才是嘗試建立像賜小妞會勾出人的黑暗。客人能成功突破才能夠確信你們不會白行一趟。」



「那春奈呢?」



「那位孩子沒有問題的。橫衝直撞的性格是賜小妞最應付不了的。」



對此,我不禁一絲發笑。



「有關你追尋的犯人……」滑頭鬼並沒有解釋甚麼,便跪在我面前,並說:「就當是老夫的管理不善,請你放過那個小狐。」



滑頭鬼果然知道犯人。



「近來部份妖怪擔心夜行界的安危,有風氣認為任由賜小妞解封是對夜行界最好的選擇。當然,那是謬誤。」



滑頭鬼再說:「是老夫私下的請求,願你能放過牠一次。夜行界尚需要牠,老夫能保證牠這次碰版後會有所成長。」





「這可是真不負責的發言啊……」



夜行界的妖怪亦會存有不安,與人一樣。



本來要將人間和夜行界分別由稻荷和賜兩狐負責。為了共存,稻荷在人間盡力了。但始終飄浮不安的風氣是因為失去的賜相等於夜行界的主人,甚至是神,聲望差距長年存在。



「稻荷作為神要煩惱的太多,加上頭腦又不好,請諒解祂。」



看來滑頭鬼要我和稻荷和好。



在除去內心多餘的罪惡感後,我依然感到有負於稻荷,代表祂在我生命中幫助了太多。何況歷經剛才一劫,內心的固執也再沒有。不過,我沒有做錯,這亦是祂要面對的事,靜待祂可能是最好吧。



「惟有今次,我便當作處理完吧。但如果再有下次……」



「到時候便交給客人發落。」



本已水深火熱之間,再使夜行界陷入混亂不是我本意。那也是共存的一種方式,我不希望那被摧毀。



「那約好了。那再見了。」我轉身,憑記錄走向市區的方向。



「接下來要去哪處?」



「馬上回去跟我家的巫女大人報告,不然我怕會被罵。」



「然後就……去接回我家的當主大人…大約就這些吧。」



我如今的首要事項,是要更享受和重視這份和平。



要拯救世界,首先要更喜歡這個世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