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這把未知的聲音,我不禁把視線投向殺生石。

殺生石本被注連繩所封,經過八咫鏡的洗禮,只有該注連繩變成灰燼般散落地上,殺生石的本體並沒有明顯的傷害,石頭下方的裂縫依然散佈着更強的污穢,將周圍染得比深夜更漆黑。

「…會救你的。」

懷中的春奈勉強站了起來,並放下一句「這種傷勢沒大不了」便盯向殺生石的方向。殺生石似乎受到她的話影響,發出震動。

「織雲也聽到了吧,那把聲音。」





「我是巫女,不是神。稻荷大人選擇了世界,但我不想選擇。即使是陷阱,我不想放棄她得救的可能性…我是不是很任性?」

明明跟陽向家和稻荷作了大量預測,我們還是預計不到這個結果。要修正這個意料之外,我們該做的是撤退。

即使是因為八咫鏡的衝擊令賜的意識甦醒,失去神器的我們,面對陷阱時壓根沒有勝算。即使是最後可能拯救賜的機會,要冒上的風險實在太大……

我越想越感到害怕,各種的恐懼紛紛擁上心頭,身體自然地緊緊擁抱向春奈,看來我比以前變得軟弱了。只說道:「我知道。不過,我很怕。真的很害怕會失去你……」

阻止不了她決定的事。這點我早知道的。





在共鳴之下,我們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我如急速敲打的太鼓般着急,而她則像輕輕流上沙岸的淺浪般平靜。

「織雲總會把我放在第一位呢……不過當失去了世界,不只我,你將會失去更多喲。所以我要趁你再失去更多之前,拯救她來阻止這一切,迎來一個皆大歡喜的好結局。」

沒錯,雨宮織雲,現在不是在畏縮的時候。

愛情也好,友情也好,現在你有許多值得保護的人,當中亦有犧牲才換來的無價事物,世界一完,一切故事將被抹消,化為虛無。

所以要前進,與她一起。





穩固自守的話,那沒有當「青蛙」的意義了!

「別忘記接下來發生甚麼亦有可能,必定要保持自己。」見我心意已決,春奈微笑了一下,便也進入準備狀態。

此時,在空中傳來一聲賜的慘鳴,然後殺生石便毫無予兆地倒下,滾下了山坡。在長期年月下殺生石的本體已不在此處,根深蒂固地融入了這地方,本散發污穢的地方就像一口不見底的水井,無盡的深淵看來就是通往本體的道路。

如是者,我們把手掌同時伸進縫隙,像是伸向無盡的空間,或者說是被吸進黑暗。沒有特別的嘔吐感,反而說使人十分安心,安心到就此一睡不起。

共鳴中斷了。

春奈不在身邊,惟有我一人則停滯在漆黑之中。失去方向感,甚至連五指也看不清之下,只有一肚焦急趕往不了她的身邊。

此時,看不清的身體則被異樣的強壓所拉扯。像是從高空下、或高速移動時所感到數十倍,身體的各處像是漸漸脫落,沒有痛楚但意識開始遠去。

一眨眼,眼前是僅存灰色的世界。






「幹嘛在發呆?」

這把聲音與稻荷十分相似。

身體自動轉向某方向,果然是稻荷。

「不…沒有特別。比起這事,趁沒有耳目快出發吧……到人類的「那邊」。」

「不要推我…喂,賜!!」

賜…?是誰?

前足踏進灰暗的水漥後,彷彿全身上下倒轉,當着地張眼,色彩重新映進瞳孔之中。光照在湖面之上,映照出稻荷和另一頭狐狸的身影。那狐就是賜。





「果然人界比較養眼。」她說後,稻荷則答:「那今天也分頭行動,夕陽時份再集合。」

「稻哥別擅自指揮啊,發案者可是我。」

以前的稻荷尚未有如今的包容力,馬上擺出一副煩厭的樣子:「那你有甚麼主意?」

「分頭行動,逢魔刻前集合。」賜自信的說道。

「與我說的分別是?」

「沒有分別,只是不滿你的態度。」

稻荷對她的話感到無奈,不禁嘆道:「你到底真的有周圍說的那麼聰明嗎…」





聽到這句的賜用後腿把稻荷踢開:「別再抱怨!快去工作!…晚點再會。」

難怪稻荷如此在意殺生石,以前竟與她這麼要好的話。牠們一南一北,各自走向不同的村落去除鼠害,最後把老鼠啄到村民前。

「是神使大人,很久沒見呢。」

賜向村民低頭,村民則把老鼠拾起:「最近這傢伙們不斷搞砸我家的田地,感謝神使大人出手相助。這些老鼠我們供奉到神社。」

夕陽西下,集合的時候稻荷則一臉滿足的回來,讓等待他的賜有少許不爽,說:「你怎麼全身都是油的氣味?」

「村民把新鮮的老鼠炸起給我吃了,那真是美味…這是你的份。」

「不是這個問題。帶着這麼大的氣味,回到「國度」一下子便會露餡…看我的!」說賜把稻荷壓在地上,把他不斷與地板磨擦,再說:「事到如今,只好用泥味來蓋過油味。」

「喂…輕力點!燒起來怎辦!?」





灰色的世界被牠們稱之為「國度」,有類似人的文明,亦有類似現界的榖物,是屬於狐狸的世界。國度內只存在一族,當中掌權者是其九尾先祖。現今正擋在兩狐的去路上。

「稻,你竟敢再三打破狐族之規!擅自前往人界!!以前本當視而不見,下不為例……要是令人類發現這片樂土,你打算怎樣負責!!!」

「…既然你如此喜歡人界,那好吧,就讓你留在那邊。不過,是在接受懲罰之後。」

「…不行!」賜攔在祖先前,大喊道:「爺爺,是我的錯,責任全在我身上…」

「代價由我來付。」斷開的聲音如剪刀般清脆,賜的尾巴落在地上,再說:「是「火元素」的那根,這樣沒有問題了吧?」

結果,九尾先祖被她嚇到昏倒,破規的事最後亦不了了之。國度沒有貨幣,任何違規的處罰必然是斷尾。尾巴直接聯繫狐狸的性命,但那對牠們是更重要的資產。

狐族的生存之道為修道,為到達九尾和獲得壽命從而不斷鑽研五行,尾巴可視為牠們重要的「成果」。然而任何生物亦會出現天生的差距,狐族與現世狐狸不同,基本上尾巴有兩根,而被稱為有資質的是天生的三尾狐。至於所謂的現世狐狸,大部分為犯事被放逐或是吊車尾。

賜是先祖的寵兒,生時五尾,年少已掌握五行。單論實力,是被默定成為國度的掌權者的奇才。與其相反,尚未成為稻荷的「稻」出生為單尾,比賜早出生一天,差距卻是如此巨大,因此九尾祖先本已打算把稻逐出族群,只沒想到賜會選擇削命保他。


「賜姐姐!」

「朧?怎麼了?」

「你看,我的火焰是不是很帥!」

在路上,牠們碰上還年幼的朧。一看,朧的尾巴浮出半紫色的火焰。

灰色的世界裏惟一有色彩的事物,正是狐族使用靈力所生的火焰。

「紫色是很厲害,但我不喜歡。聽好了朧,火是尤其反映想法的東西。如此強弱不穩的火焰會令獵物痛苦不堪,所以用不得。」

「不用感性去感受,便沒有修道的意義。以你的天資,昇至藍色也不是問題…燒傷的地方快給我看看。」

尚未穩定的火陷似乎把朧自身燙到,而賜亦看穿了朧在強忍痛苦。就當賜替朧檢查傷勢,朧瞧向稻,那不是好臉色。

「不過,稻哥連紫色的火焰也生不出吧?」

「…他的話,紫色根本沒有可能。」

賜在生出水替朧沖洗傷口時,是如此說道。

「果然呢。」面對朧的諷刺,稻沒有表現出不忿。因為他清楚賜雖為人囂張,但絕不會眨低他人。「沒有可能」一話中的言外之意,即在說他溫柔一事。


「賜,這數月你好好休養吧。話雖尚有四根,你的場合失去一根的傷害比一般尚要大,可別勉強。」

在國度裏,狐狸的生來壽命可從天生尾巴數目所計算,而修道獲得的壽命是按生來壽命計算。換言之,生來壽命越長,修道所獲的也越多。與此同時,生來壽命越長,失去尾巴時失去的生來壽命亦越多。

九尾祖先已存千年以上,賜為天生五尾的奇材,被九尾先祖推定生來壽命為五百年,而經此一斷便失去了一百年。尾巴能經過時間重生,但壽命可回不來。


「說…說甚麼!?這…種程…程度的傷,才沒有問題呢…!」

賜雖如此說道,亦已被包紮,但為了不碰到傷口,則端起屁股躺在床上。稻目睹此景只能嘆道:

「要是人對神使產生奇怪的形象,那我們的努力便會負諸流水。你不是要「奪回我們的權利」嗎?為了你的計謀,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稻荷曾經提及,人曾經把狐族迫往其他空間生活,「國度」就是這沒有色彩的世界。

賜在國度感到無比的寂寞,沒人願意附近、五行修行亦已到瓶頸。而自從她偷跑到人界,見識到充滿色彩的世界。

得知先祖透過空間術到達的「國度」,只是人界的片瓦後,她一生中首次從心底的羨慕。但先祖規定狐族不能與人有所瓜葛,以免狐族最後的國度滅亡。賜對人界充滿興趣,每次探險一遇人只會馬上逃跑。

直至她遇上稻,同為偷跑的共犯,卻成功與人共存的存在。並從他口中得知人會敬仰未知存在,即神明的事。

「據你的話,看來人類比我想像單純。」

一方面是殘忍排他,討厭一切的修羅;另一方面則崇尚秩序以及和平,神明就是人就此幻想的故事。

「那個…你覺得我們有機會在「這邊」立足嗎?」

「誰知道。不過我覺得「這邊」比較輕鬆才會前來……你不會懂吧,那邊對我來說是如何窒息。」稻嘆道。

「既然神不存在,由我們成為神不就可以了。」賜再說:「好好利用人類的幻想包裝我們的身份的話,說不行狐族亦能夠取回使用「這邊」權利。」

「一起努力吧?稻…稻哥。」

「你…認識我?」

「那當然,國度內又不多狐。」「我想要這邊的世界,來幫助我吧。」

賜的願望是一切的開端。

自此之後約十年,「欺騙」成為流傳,牠們的存在被冠為「神使」,但確實的進展亦令賜醒起某事。

稻已命不久矣。

他的生來壽命僅有十數年,在狐族的價值觀中甚至是不值得細數的時長。然而稻將要面臨死,這是現實。於是賜在休養間不斷鑽研狐族一切的文獻,尋求為他續命的方法。

「壽命要由自己爭取…生死與別人無關…活下去必需修道……我不是要這種道理!」

然而,狐族先祖沒有記下任何可干預他人壽命的情報。

「你們是在甚麼…!只會修道修道的…算甚麼學者!?」

她一氣之下把文獻撕破,並用藍色火焰燒成灰燼。看著地上的灰燼,不禁流淚:「我不想變回一人…稻哥。」

對過去一直孤獨的她,稻是惟一的心靈慰藉。若是要一直記住這份美好和回味寂寞,想必是件異常痛苦的事。

抱着各種的不安,賜重歸了活動。然而時份已是冬天,牠們可做的事並不多。即使沒有事做,稻的一分一秒亦在被消耗。

我想做的事真的有意義嗎……值得付上他的時間……就當賜如此想道,「神明」在牠們面前現身。

純白的狐狸,顯然不是狐族的一員。


「…就是汝等?吾的「神使」?」

白狐化為人形,就像融入環境般,白髮白服的美男子現身到兩狐面前。

就此,初代的稻荷神與狐族首次相遇。

「嘛嘛,那邊的小姐先不要這樣盯着吾。吾沒在怪責汝等的行動,反而太多讚譽有點不知所措……對,要進正題才行。」

「汝等有興趣接下神位嗎?」初代稻荷神一合掌,周圍的空間化為其境界。

「差點把保密也忘掉…好險好險。」

「接下神位的好處有甚麼?」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以及可能成為轉機的機會,賜依然保持冷靜。

「汝等在當神使卻不知道有好處嗎?可真對人親切…」

「要說的話,最大的好處是壽命吧。」

「神使本有神明分予靈力,能夠一直保持年輕;承接下一任神位的話,壽命一千年是至少能夠保證。」


「…此話當真嗎!?」


「當然。只不過神明的工作需要大量精神力,搞不好甚至算上是折磨。」

「要仔細想清楚,一旦接受便沒有回頭路。」稻荷神語重心長地為牠們忠告。

神明的靈魂受人所縛,因此能夠停留並介入現世;然而時間一長,束縛便不再穩定,再者靈魂本身亦有時限,留在現世過久,意識會被世界吸走。初代稻荷神已到了該時限,因此正在找下任承繼者。

「這些職位不適合我,就賜去接手吧。這樣的話狐族的地位在「這邊」亦能受保障,我們的工作就此完結……」

聽見稻這句的賜不禁流下熱淚,不明意思的稻還連呼「太好了」的安慰她,使賜的心情終爆發:「才不好…不要拋下我擅自離去…!!」

「哎呀哎呀,弄哭了人家呢。」

不管初代的嘲弄,稻的內心亦想起和賜的回憶,但牠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壽命,亦自認享受了一番。

「不過我……就是這樣的存在。不可能與你一直在一起。」

稻如此說着,露出滿足又遺憾的表情。賜見此更是按捺不住,便咬緊牙齒宣言道:「稻荷先生,就是這傢伙。我不幹神使了,你的選擇淨下他。」

「…欸?」

「那就沒有辦法,請多多指教。狐狸君。」

「這不對吧,你還不清楚我吧……!」

「有關這點,看破心思可是神明的權利。所以吾對汝的存在可安心了。」

「但是……」

「稻哥…!」「活下去。拜託你。」

賜的眼神無比真摯,使稻完全沒法招架。

「…可惡。」「真沒你辦法。」

接下來的日子,稻便出發到稻荷神處修行,再沒有回去國度。如是者,稻已死去的訊息一瞬間傳開,本來他前往人界的事已皆知巷聞,大家也預想他總有一天會死於人界。而死訊只傳播快,沒有引起特別迴響,就此完結。

「賜姐姐最近都在,來看看我的火焰!」朧如此說道。

賜失去前往人界的動機,只留在國度邊過活邊等待稻的消息。而有一件事,她想率先想他知道。就在下次約好的會面中,當稻等待時,出現的竟是一個人類女性。

賜是天生五尾,各尾已編入五行元素,如今她長出第六根尾巴,能夠自中化身為其他生物,是她按照稻荷神變身而仿製的技術。

稻對此感到驚訝,但想起稻荷神的話:「吾和狐狸小姐有點不適合,那孩子很聰明,反是吾可能追不上。」

他這刻終於得到理解這番話的意義。

他亦在這時候告訴賜國度和人界有着時差,人界時間流逝速度較國度快,國度三月,人界一年。換言之牠們本來的行動在人界看要持久數倍。

就在國度時間過去三年,稻正式成為「稻荷」,並告訴賜他留在人的京城,而那裏正與國度類似的空間,便邀請她一同前往參觀。

該空間與人界幾乎無誤,就相差沒有光明。如是者兩狐則開始四周點燈,用的是稻荷的狐火,相比其他顏色更要光亮,而且成神後的祂能夠不費力的維持,成為半永久的光源。

「今後稻哥也不打算回國度了嗎?」

「沒有,我…吾沒有這打算。畢竟今很這裏就是狐族的國度。」

「認真的!?這個空間是為了狐族才弄的?」

「不只是狐族,吾給把有知性的妖怪一個居所。」

祂再說:「先代告訴不管是人是妖,時代不穩會引至作惡。相比盲目除妖,了解世間運作更為重要。」

「因此吾便構思要是妖怪亦有安穩、且不被人打擾的居所,兩者不相遇,衝突便不會發生,天下便會太平。」

稻被同為狐族嘲笑至今,能放下過去怨恨,並決定建立新世界。賜自問做不到。

「…果然你比我適合站在高處。我只會考慮狐族的事……」「但邀請的事不會都拋給我吧?」

稻荷的意途反被看破,放下一句「拜託了」瞬間轉身逃跑。

兩狐在漆黑互相追逐的記憶深深留在賜的記憶中,而抱着當晚回憶,賜在設下結界時把這空間正式命名「夜行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