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念集: 風箏線

她像一條失去風箏的線，沒精打采的，奄奄一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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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日為不太重要的瑣碎事情忙個不停。煮早餐，送兒子上學，買餸，洗衫，接兒子放學，煮午餐，晾衫，打掃，煮晚餐，洗碗，洗澡，檢查兒子功課，哄兒子睡覺……
 
丈夫是個絕世好男人。他愛她、疼她，萬事以她為先。她感動，無以為報，只好默默為他打理家頭細務，讓他下班後可安心休息。
 
白滑雙手漸見乾癟，粉嫩臉蛋漸變枯黃，水靈大眼漸失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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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已然長大，處於活躍好動的階段。他喜歡跟朋友上街遊玩去，不會整天黏著她、黏著家。她時刻念掛兒子，但沒有宣之於口。
 
丈夫已踏入中年，失去昔日的活力。假日時總愛軟癱梳化上，收看時事節目。他不屑時下的肥皂劇，批評那是沒內涵的垃圾節目。她不敢向丈夫坦白自己近來迷上某齣劇集。
 
兒子上學去，丈夫上班去，家中只餘她一人。
 
這是最感受到「自由」的時刻，也是最感受到「束縛」的時刻。
 




她選擇為不太重要的瑣碎事情忙個不停，因為她已看不見自己的生命裡頭還有甚麼別的。
 
有選擇，也是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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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背弓了，步伐慢了。
 
兒子走得很快，轉眼間已跑上事業高峰、成家立室。他偶爾會帶著兩個孫兒來探望她。他們都是愛跑愛跳的小孩子，沒有一刻停下來。
 




她實在追不上。
 
丈夫比她先走一步。她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流下，他的遺體已然火化。兒子選用時下流行的綠色殯葬，說是保護環境。丈夫骨灰的很輕，部分落入泥土，部分隨風四散。
 
她實在追不上。
 
追不上親人步伐，追不上時代變遷。
 
她想不懂為何孫兒為何不喜歡與她來往。她想不懂綠色殯葬的好處。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她的身體開始追不上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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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送入護老院。




 
兒子偶爾會來探望她，但家嫂和孫兒不曾現身。
 
鄰床婆婆總是望著床頭那張明信片發呆。
 
藍天白雲下有一只彩色風箏在風中飛舞。
 
她很喜歡那張明信片，偶爾會偷瞄。
 
鄰床婆婆去世了。
 
護理員說，婆婆說要送這張明信片給她。
 
她日夜望著那張明信片。
 




望望風箏，望望藍天，望望白雲，最後她只望著繫著風箏的那條線。
 
文人會以「風箏」為題，寫下無數情感豐富細膩的文章；年輕人渴望飛上藍天，遨遊世界；小孩子喜歡繪畫白雲，愛它變化多端，富有趣味。
 
他們不知道那條繫著風箏的線有多美。
 
但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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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理員忙完以後，走經她的床位，發現她不見了。
 
她該是到花園看風箏吧，護理員如此認為，沒有察覺微暖的床舖上有一條幼幼的、不起眼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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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條不需要風箏的線，神采飛揚的，生氣勃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