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入黑後的上海是個不夜的城。

        白晝的景象在晚上就像京劇變臉般以另一種姿態展現。一幢幢高低不一的玻璃幕牆建築密集地聳立在上海市中心,綿延不斷向四週延伸,彷彿沒有盡頭。摩天大樓的玻璃幕牆滲透出室內的燈光,同時反映着街道上的街燈和霓虹招牌。從高空俯瞰,每一座大樓就像散發不同色彩光芒的盒子,在夜幕下以真實與倒影建構出一個璀璨奪目的玻璃迷宫。

        街道上到處可見人跡,各式各樣的臉孔踏着急忙的步伐趕赴不同的場合,為這座玻璃迷宫注入了血脈。人們合演出一片喧鬧繁榮的景象,在燈紅酒綠中綻放出嫵媚的氣氛。

        然而,就像光與暗是一體兩面,在繁華的背後同樣蘊藏着數之不竭的齷齪。





        在遠郊一座被荒廢良久的啤酒廠,正是齷齪國度的其中一個地標。

        啤酒廠不知從何時起成了地下拳賽的格鬥場,吸引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富豪。不過大家對於地下拳賽的由來都提不起興趣。大家只在乎中央的擂台上今晚到底會上演甚麼樣的賽事、到底又有誰會先倒地不支。

        畢竟,賽事的結果牽涉到觀眾們荷包的鈔票流向。

        地下拳賽總不能幸免地和賭博扯上關係。彷如香煙和打火機註定形影不離,來到啤酒廠的觀眾當然不會只是乖乖地觀賞拳賽。他們絕不肯錯過享受賭博快感的機會。

        說到煙,啤酒廠內倒還真是煙霧彌漫,所有的事物都被一層層霧海圍繞,輪廓都變得模糊失真,彷彿地下場景都得配上令人看不清楚的臉紗來增添神秘感。





        觀眾席老早就座無虛席,為免自己的身份被泄露,觀眾們都配戴着款式各異的面具。這些在白天完全沒交集的人,到了晚上都聚首一堂,期待着血腥暴力的畫面。

        或許,完全沒有交集這個說法有待商榷。始終,能夠成為地下拳賽的座上賓都是非富則貴的大亨,單是在觀眾席坐上一個夜晚便得花一萬美金,還沒有計算每場賽事最低投注額是五萬美金起跳。有能力每晚支付起數目不少的費用的人在城中屈指可數,故此在日間的場合中這些人極可能互相認識,只不過在啤酒廠內大家都把自己的身份收起罷了。

         地下拳賽開始至今自行演化出五花八門的投注方法。從最單純賭拳賽的勝負,到比賽會否技術性擊倒、比賽會進行多少回合、比賽能撐幾多分鐘等等...你能想到的,都有盤口提供給場內的人去下注。

        比較有趣的地方是,就連在擂台上進行比賽的拳手,也可以為自己的賽事下注。

        不過說來好笑,即使拳手被允許為自己的賽事下注,卻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做。





        不外乎一個迷信的理由:不吉利。

        但今晚終於出現了例外。

        十五分鐘前,莊家停止接受場內外的押注。取得了五連勝的台主毫無懸念成為這夜比賽的大熱門,五連勝中其中兩場均在首回合把對手技術性擊倒,剩下的三場也沒有讓對手站在台上超過四回合。台主勝場的賠率已經低見一賠一點一。

        即使賠率早就低到有點可憐的程度,觀眾們還是毫不猶疑一窩蜂押注在台主身上。

        尤其是在得知挑戰者是一名六十歲的老頭子後。

        整個啤酒廠內過百人當中,只有兩人把錢押注在挑戰者的身上。

        其中一個,當然就是挑戰者自己。

        站在擂台中央的裁判這時拿着米高峰,賣力地介紹台主上場。隨着裁判的語音剛落,一名彪形大漢敏捷地登上擂台,在擂台上跑了一圈後振臂一呼。觀眾瞬間陷入了瘋狂的情緒,叫囂聲此起彼落充斥着整個啤酒廠。





        接着,裁判又透過米高峰宣布挑戰者入場。

        挑戰者穿過通道緩步走上擂台,原先鬧哄的啤酒廠立即被寂靜所取代。過了不久,竊竊細語的聲響在寧靜的環境內慢慢發酵,大家交頭接耳討論着這位奇特的老伯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敢不識相地挑戰台主。

         沒多久,啤酒廠再度回歸到剛才的喧鬧嘈吵。

        挑戰者在擂台上停下腳步,興奮地向觀眾席上的人揮手打招呼。鴨舌帽、病人服、六十歲老人,以上任何一項都和這個地下拳賽格格不入。場內根本沒有人想像過這樣的畫面會出現:一個頭戴鴨舌帽身穿病人服的老頭子站在擂台中央。

        偏偏,伍子然現在所站的位置剛好完成了這個荒謬的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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