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人不顧傷勢往商場入口拔足逃跑,瑪昆則不緩不急地再次舉弓。

這箭之後,詭人大概就無法逃跑。

「嗖!」箭矢中背,從胸膛冒出。

跑到陽光底下的詭人,始終不敵連續兩箭,腳像無力的歪軟倒下。

望住出口處的瑪昆,抬頭對我招招手:「小兄弟,落嚟幫下我。」





當我落到地下層後,瑪昆兩手已經準備了一些白色的織布和強力膠帶。

「幫幫手,用膠布包住佢全身。」瑪昆將詭人的屍體,拖回入昏暗的商場內。

「唔直接燒咗佢?」我接住他拋來的膠帶。

在艾寶琳,一般病獵都會收到這樣的工作:將道路上的病者屍體清理走。

病者體內滿含病毒,屍體死去一段時間沒人清理會滋生細菌,嚴重影響街道衛生,雖說有竊屍賊會幫忙處理,但某些地方終究需要人手處理。這時候,病獵就會帶同火把、易燃物、木柴等,去燒毀屍體。高級一些的,則會攜帶火機、酒精或油。





像這樣處理的,我沒見過。

「夕鯨國對詭人嘅認識仲未夠多,要帶返去研究。」瑪昆將詭人身上兩枝箭矢拔出,再次放入箭袋。

我從自己身上的斗篷披肩撕了塊布,包紮在兩掌之中:「詭人身上真係無紅點……」這樣做,是為了隔絕皮膚的接觸。

「係……」瑪昆戴上勞工手套,一起用膠帶包裡住屍體:「如果解剖到詭人,或者就可以解釋到疫區,乃至到病者生態上嘅好多問題。」

合二人之力,我們很快就用膠帶完全將詭人的屍體包好。





瑪昆將膠帶放回到腰間的工具包,然後用一塊塊大織布將屍體再次包裡:「至少要做三層隔絕保護。」他將織布的接口位,以針線縫上。

「你哋好似有自己一套咁。」我說。

瑪昆哼哼輕笑:「咁當然,由香港病變到宜家,夕鯨國就一直進步緊,由第一日開始大家就喺到諗緊,點樣逃避病者、對付病者、處理病者嘅方法,係由前人同無數嘅屍體堆疊而成嘅智慧。」

我淡淡一笑:「比起我家鄉,確實專業好多。」

「你家鄉?」瑪昆瞧我一眼。

「艾寶琳,即係將軍澳。」

瑪昆停下手,凝神的思考:「……你係過海嚟?」

「係……但好似呢到無人相信咁。」





「咁又難怪,因為從來無人成功出海,或者過到其他區。天空有病翼、海上有病鯨、陸地唯一嘅三條海底隧道,都俾大鼻阻塞,佢哋喺隧道入面二十四不斷釋放毒氣已經接近六、七年,所以無人離開到港島區,一般人聽起上嚟就好似痴人說夢咁。」瑪昆看起來都需要時間消化。

「我係搭船嚟,嗰一日我都以為會俾病鯨生吞,但係奇蹟咁擱淺咗喺港島呢邊。」

「咁你有冇後悔到?同埋港島以外嘅地方係點?」瑪昆也是個好奇心重的大男孩。

「應該無,只係有啲唔習慣,將軍澳區係個各自為政嘅地方,嗰到大約有三大倖存區,唔似你哋夕鯨國統一咗,人口方面應該同你哋鯨寨差唔多,但艾寶琳應該會俾你哋多少少。」

「哈哈!你可能未去過主城巴爾市……即係舊時嘅銅鑼灣,去到你就知咩叫人多。」第二層包好後,瑪昆又拿出最後一層捲好的物料:「因為病變當日,政府好似將所有警力幾乎集中喺人才同資源最多嘅港島區,最後即刻封鎖某一啲區域,令到呢到嘅人一開波嘅生存率好高。」

最後一塊物料是防潮的鋁箔墊,應該是防止屍水滲出。

「人多,咁對你哋嚟講,好事定壞事。」





「一開始係好事,大家一齊合力抗敵,當有新嘅敵人時,全香港人就唔再分上下,變得好齊心。」瑪昆憶述的時候,都感覺美好得泛出微笑。

「但時間一耐咗,總會變質吧。」我說。

「係,大概係約莫半年之後?因為死亡人數增加,但病者就好似無減少到,資源同食物又開始短缺,香港同外界完全中斷咗資訊來往,人類就開始識驚,開始覺得無助同絕望,為咗自己保好多搶劫、殺人,又或者放火,希望所有人一齊同歸於盡。」

「咁睇嚟人太多唔一定好事。」至少艾寶琳由成立至今,沒發生過大規模暴動。

「後嚟成個港島陷入咗無政府狀態咁,周圍陷入一片混亂,而警隊只係識保護金鐘嘅高官政要同商人,香港完全零生產力。」

「你當時點諗?」鋁箔布餘下一半就完成。

「我嗰陣同阿妹匿喺屋企,完全唔敢出去。」瑪昆淺淺一笑,說:「港島再亂咗半年之後,又再死咗啲人口,大家居民先開始出返街上面接觸大家……」

「聽落真係可以寫做一段歷史。」三層的阻隔,經已完全包好。





「絕對可以。」瑪昆將屍體翻前翻後,檢查有沒有漏網的缺口:「不過當時港島區,已經流傳住一段傳說……」

「傳說?」

「港島區,出現咗個修羅。」

「修羅……」

「聽聞係,佢不分日夜咁上前線斬殺病者,就算港島陷入咗咩情況,佢依然堅守住鰂魚涌,即係宜家東大橋嗰個關口,先令到港島區各地無淪陷到。」瑪昆用作個比喻:「聽聞佢殺嘅病者,有座山咁高。」

「我哋將軍澳區都有個傳說……」低頭的我輕笑,回想那個令我畏懼的人:「啲人稱佢為「黑色賢者」,聽聞係個同人類企喺一陣線嘅高智慧病者,曾經拯救咗差啲毀於一旦嘅倖存區。」

而且,我親眼見過。





「睇嚟大家嗰區都各有各故事啊。」瑪昆拍拍兩手,將包裡好的詭人屍體背上。

「你唔會好重?……咁多工具、又有把弓,再加埋條屍。」

「我呢身肌肉唔係白練嫁嘅,小兄弟。」爽朗的瑪昆步出商場,說:「好,出發返去。」

看著被物料包成一層層的詭人被背在身上,不知為何畫面有點兒詭異。

「你喺到埋伏咗幾耐?」可能待在昏暗太久,一行出商場陽光特別刺眼。

「都成個星期,日以繼夜咁匿喺到觀察,好彩啲肉乾準備得夠,撞正隻詭人返嚟建巢。」

「你宜家返去鯨寨?」我問。

「應該就係!除非唔係。」

這條英皇道走著走著,就覺得很好行。

它就像一隻通向羅馬的大直路,找到就不用擔心迷路。

可能瑪昆跟我都是病獵的關係,我們聊得很投契,但在經過祥柏閣時,被一聲清脆的哨子打斷了對話。

「咻咻──!」

「邊到嚟嘅哨子聲?」我立馬變得警戒。

瑪昆就一眼鎖定了,旁邊高高的祥柏閣:「喺嗰邊嚟。」

他生怕我不知似的,更指住了那橦大樓。

「應該唔會係病者?」從聲線來聽,不太像。

「係人類。」瑪昆望一望周圍,馬上急步右面船塢里街口前進:「跟我嚟!」

「做咩轉彎行入第二條街?有危險?」我跟緊。

「係,你頭先聽到嘅聲,係外面啲惡意倖存者,用哨子提醒自己同伴嘅聲音,佢一吹就代表佢樓下附近有人經過,如果我哋當無事咁繼續向前行,就好快會俾佢哋包圍。」經驗豐富的瑪昆解釋。

「一定係惡意倖存者?」

「廢土區有個不成文嘅生存規則,就係唔打較對方已經係最友善嘅表現。」瑪昆一邊跑的同時,一邊留意左右兩邊的高樓窗口:「宜家對方擺明要搶我哋……」

「你除咗把複合弓之外,都應該無嘢值錢。」我輕笑。

「唔係,我孭緊隻詭人,至少可以喺黑市賣到一百萬籽。」

籽,我記得是夕鯨國貨幣的真正單位吧。

「一百萬……」我雖然好想忍耐心中言,但還是忍不住吐出那兩隻字:「咁、咁多?」

「因為詭人本身數量就稀少,同病腦一樣係有探究價值嘅珍貴病者。」

「但你包實哂條屍,佢哋應該都唔知係詭人嚟,都應該會睇中你把弓先。」

「都錯,第二樣會睇上嘅,係我嘅病獵執照。」

「病獵執照?」艾寶琳也有這種東西,來分辨誰才是貨真價實。

「每年去病獵協會投考嘅人之中,只有唔到一成半嘅人可以合格,因為考核內容極深、極辛苦、極困難,只有菁英中嘅菁英,先可以成功獲得病獵執照,成為夕鯨國病獵。」

「要張爛鬼執照有咩用?」

「同樣地,可以賣去怪獸樓嘅黑市,或者巴爾市嘅拍賣場。」瑪昆舉出五隻手指,說:「價錢由五十萬籽起跳,但最後投標價往往會上到四至五百萬……」

「所以,你有?」

瑪昆若無其事地,將病獵執照取出:「嗱。」

「點解你可以理所當然咁拎出嚟俾我睇……」雖然無法理解夕鯨國的市價,但價錢一聽就十分驚人。

瑪昆呈齒一笑:「因為對於我嚟講,病獵係一種榮譽,我到死都唔會賣出去!」

我回首瞧一瞧後方:「話說,好似已經無咩動靜?」

「唔可以大意,對方一定有預計過會遇到有經驗嘅外出者,佢哋應該同我哋一樣,會轉入另一條街,所以唔可以大意。」瑪昆說。

轉入船塢里後,我們一直跑到港島東中心外,那是一橦全港島東最高的摩天大廈,就算滿街大樓被花草樹木佔據,都絲毫不減它聳入雲霄、頂天立地的形象。

「再前少少海堤街行過去!」瑪昆繼續帶領。

更可怕的是,一直背住大量東西的他,速度居然跟我不分上下。

「未知你叫咩名添。」瑪昆說。

「青茶。」

「青茶,可以交俾你?」瑪昆盯住前方的大眼:「話就話廢土區無病者,但實際上點都有一、兩隻喺到。」

「咁借你枝箭嚟。」也不得他答覆,我就從他的箭袋取出。

「得啊……弓呢?」瑪昆愣然。

「箭就夠。」我加快步伐,將箭矢當做短矛。

與街道上的大眼只有五米距離的時候,將它擲出向其腫大的眼球。

「嗖」手擲的箭插得不太穩。

「哇嘎嘎嘰……!!」大眼身子激顫,眼球染紅。

我上前一手捉住箭身,再將它一百八十度扭動!

大眼的眼球組織瞬間被破壞爛掉,噴出似血似淚的液體。

「嚓!」我踩住大眼的身,強行將箭拔出。

「呼。」我將污穢的箭矢,放回瑪昆的箭袋。

「幾熟練咁。」瑪昆舉姆指。

「我以前喺艾寶琳都係病獵嚟……」

「咁啱!哈,咁你一定要參加嚟緊嘅病獵執照考核。」

最終,我和瑪昆沿經海堤街、海澤街,成功回到鯨寨裡面。

至於那哨子聲,沒有再響過。

應該是成功避開一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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