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整條病村的罪魁禍首後,我不急於上路,先處理村子的後續。

我讓韓湘把整條村的屍體都燒成灰燼,因為屍體的氣味會引來竊屍賊等病者,為了安全和衛生起見,最好把這裡都火燒一遍。

其後,我回到燈塔那邊,把劍傘拾回。

同時,不知為何很想走到鄰近一座荒廢的建築探查。

其雪白的牆身,佈滿了生鏽的痕跡。





藤蔓從建築物頂上生長垂落到地面,形成幽雅的藤簾。

正門寫著「香港大學太古海洋科學研究所」,應該是大學設立的研究所。

到目前為止,我還是首次看見這座建築物......

但不知怎地,我心靈彷彿受到某種呼喚,而前來此地。

我推開閘門,走入覆滿爬藤的綠廊。





研究內,養殖了不少水生生物。

看起來,就像間小型的海洋博物館。

我再往前走幾步,繼續進行廢墟探索。

某張辦公桌上放著個相架,我拿了上手細看。

照片中的人,好像是白鯨......





看著照片的我,突然被一股激靈衝擊。

一段陳舊的片段,驀地闖入我腦海。

就像撿回掉落地上的記憶碎片,我看到過去年輕的白鯨,他是海洋研究員之一。

擁有人類最頂尖肺活量的他,能在水底下閉氣長達超過二十分鐘。

說不定,黃祿真教宗把我掉入海下時,除了冥想之外,我多少都因為白鯨的精神,間接影響了於水下的心理狀態。

那時候我沒有驚恐,只覺得水下是我的世界。

他濬智且志大,一心想探尋大海的奧秘。

特別是鯨魚,是他專門研究的領域。





閃爍的片段完結後,我又回到現世中。

在精神領域為我防守過病童入侵的白鯨,都似乎填補回一塊碎片上去。

「睇嚟......我去到白鯨生平相關嘅地方,就會恢復得佢更完整。」

參觀完畢,我提著劍傘出去。

距離研究所的不遠處,有一副鯨魚的骨架。

我想應該是研究所放在外面的展品,而展品的名稱竟然是「白鯨」。

我想,白鯨他在末世後用名字闖蕩,就是取自這條早已化骨的鯨魚。





回到鶴咀村,韓湘燒屍的事接近完成。

「去咁耐?」韓湘問。

「見到有座研究所,無聊參觀咗陣。」

「仲有冇咩要搞。」

「無,可以返去。」

「嗰個牧師係咩人嚟。」

「我哋協會嘅機密嚟,你真係要知?」我笑問。

「我都講咗唔少西城薈嘅機密你知。」韓湘又冷眼一瞪。





「一個好危險嘅人,對藥理同病者有一定程度嘅認識,根據我過往嘅經驗,依種人唔盡快清除......繼續俾時間佢研究到啲咩嘅話,災難好快就會降臨。」

「咁你?你哋西城薈嘅存在,又係為咩。」我反問她。

「你話呢。」韓湘沒直面回答。

「搵個機會搶攻返成個倖存區?」

韓湘說:「如果無咩事嘅,你都盡可能保持中立。」

「我對夕鯨國無咩意見,依到唔係我出生地,你哋打成點都好,唔會阻礙到病獵協會就可以。」

我們從鶴咀道聊到大澳道,再穿入大潭。





經過大風坳涼亭時,路易士主動跑了進去休息,牠舌頭經已伸出一會兒,看來是很累了,我們就決定入去亭中稍作休息。

「汪!」

「路易士歸我,隻船歸你,點睇?」韓湘主動提出。

「咁益我?」

「你都唔識揸船,俾咗你,同俾我有咩分別。」韓湘淡淡一笑。

「咁又係。」

「俾返你先。」韓湘把傘子全都交回我:「應該過埋依個山頭,你就返到去。」

「你自己一個返去?」

「......唔係點?」韓湘感好奇。

「你安全?你自己一個。」

韓湘看著地板,又略略看向我:「你擔心我?」

「因為太平山頂有唔少病者,你把銃傘又無哂子彈......」

「都幾多原因。」

「......咳。」

「我自己返去就得,你盡快去醫院。」

「好。」

「仲有,你到時可以交返上將俾我?」

「嗰個羅柴施上將?」

「嗯。」

「如果唔交會點。」

「我?或者會受到嚴重處分。」

「例如?」

「可能係斷一隻手腳咁。」

「我睇情況,再決定。」

「好。」韓湘一臉平淡。

「你唔緊張?」

「我知你一定會交返俾我,只係交之前會問到佢幾多情報。」韓湘完全知悉我的做法。

「休息結束。」韓湘站了起身。

「不過......」臨行前,韓湘對我作出忠告:「你最好,唔好俾任何人發現羅柴施上將嘅存在。」

我們繼續穿越大潭,去到上山頂的一帶,韓湘說自己回去就可以,我才與她正式分別。

目送她帶著路易士遠去後,我才起行回到倖存區。

當時我沒發現的是,韓湘待我回頭之後,才把頭轉過來目送我的背影。

或者,這短短相處的幾天,讓我了解到有些不是非奸即惡的二元對立。

有時候,不過是各自背負著些事情。

時間好像過了許久,但實際上持續不足一星期。

我回到倖存區的第一件事,是安排自己到醫院入住。

因為蒙柯亞在戰線的關係,我只能依賴倖存區內昂貴得要命的醫療機構。

養和醫院門外,依舊一群人排隊賣血。

因為我不是第一次來醫院了,架步熟悉地來到櫃檯前:「有冇醫生。」

「先生你有預約?」櫃檯的姑娘問。

「無。」

「咁你要俾咗一筆見醫生嘅費用先。」

我把病獵執照呈出中:「之後再俾。」

「喔!係病獵,咁我即刻同你安排下。」

有賴病獵的特權,我進來不到十分鐘就被安排入院,治療肩背那傷口。

除此之外,我讓醫院的姑娘致電到病獵協會,通知一下霍洛圖。

不出一會,有兩個相熟的身影出現病房門外。

「會長!」是最熱切的百里。

「你係幾時返嚟?我都係啱啱先收到通知,你最後走甩咗?」百里一臉驚奇

「嗯。」

「原本我仲想返去南區搵多你一次!!」百里身上殘留些少燒傷的痕跡,但中氣依然十足。

「林楚同烏納咒呢?」我問。

「佢兩個連日咁套緊羅柴施情報,我都廢事打擾佢哋。」

「戰線嗰邊點?」我轉問霍洛圖。

「仲持續緊,另外近依個月協會嘅開支好大,差唔多接近協會一年嘅總收入。」

百里抱手、搖頭:「戰爭果然係燒錢~」

「我哋再繼續落去,應該維持不到兩個月。」霍洛圖估計。

「打場前哨戰都咁浪費錢,到第時有機會真係正式打,咁應該更加燒錢。」百里嘆氣。

「放心,依個月內點都會完結。」我話音剛落,就有一名醫生在門外等候。

「睇嚟醫生到咗,我哋就唔阻你會長。」霍洛圖知趣地說。

「好,遲啲見。」

二人離去,醫生進來。

「你好啊,M會長。」醫生禮貌地說。

「你識我......?」我印象中,沒見過這一位醫生。

「當然識,可以喺醫院入住嘅都係達官貴人,佢哋嘅名值得我記住,哈哈。」這位嘴上不太怎尊重草根平民的醫生,倚門賣笑地說:「未介紹,我係呢間醫院嘅皮膚科醫生,文景平醫生,關於你嘅傷口,我可唔可以睇一睇先?」

我側身把背部的衣服拉高:「睇到?」

「可以可以......」文景平醫生初步看完,慢慢說出估計的結果:「我估你應該係患咗蜂窩性......」

「組織炎?」我續說。

他點點頭:「啊,係啊,你都知喎。」

「我一位私人醫生講我知。」韓湘沒有猜錯。

「正常食抗生素就會無事,但你個傷口維持咗幾耐先嚟見醫生?」

「我諗幾日左右......?」

「咁希望啲菌無跟住你嘅血流走全身,否則有敗血症就難搞......」文景平醫生作出最壞打算,說:「我幫你抽抽血先,檢查一下。」

「抽血?」

「都係例行檢查。」

「直接出抗生素俾我就得。」

「但咁樣好難查清楚係咩菌......」

「照做。」

文景平醫生同意了,但還是給出保險的方法:「如果你想就咁出藥嘅,係無問題,但我會建議你依兩日留院觀察,一旦有咩事都可以即刻幫到你。」

「嗯。」

「咁你拎住依張紙......」文景平醫生拿出住院文件,在上面簽署名字:「上去二十八樓就可以。」

養和醫院,二十八樓。

除了大堂層數外,養和醫院往上走就比較寧靜。

多是上流人士出入,而且有傭人貼身隨行。

到達二十八樓,我交下住院文件給登記處當值的姑娘,隨即被安排到某私人病房中入住。

「會長先生,依到係你嘅床位。」姑娘站在門外,為我打開房門:「有咩需要可以敲響床邊嘅鈴鐺通知我哋,每逢中午十二點、下午六點醫生都會嚟巡房一次,你依家可以除低件衫先,我哋可以幫你拎去洗一洗。」

「唔洗,麻煩你。」

「好,咁唔阻你。」姑娘關上房門。

「咣」

舒適的自然光從落地玻璃窗透射入來,私人病房設計有如酒店套房寬敞,從窗前俯視可以望見整個跑馬地馬場,入面有不少人耕作、畜牧,曾經的馬場經已改型成其他用途。

我脫下黑袍,換上衣櫃中的病人服,躺臥到病床休息。

頭半日,我除了看醫院提供的雜誌外,就無其他事可做。

待傍晚時分,出現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探病。

「M先生,有人想探你。」姑娘輕輕打開門,跟我說一聲:「係一位姓田嘅議員。」

「竟然係佢?請佢入嚟。」我放下手中的雜誌。

姑娘把房門完全打開,身後的田永和議員隨即進來:「M會長,你好。」

「議員,咁好閒情嚟探我。」我說。

應該說,他居然在半天內,就收到我的消息。

我夾槍帶棒地說:「你消息都幾靈通......」

田永和他和氣一笑,看看門口的姑娘,待她關上門後,才開始跟我說話。

「倖存區入面有資格住醫院嘅人唔多,都係上流圈子嘅人,我哋自由派當然會有線眼。」田永和道出。

「咁你哋嘅線眼點解又會睇上咗我,仲通知埋你嚟?我應該同你哋無咩利益衝突先係。」

「呢間醫院你知唔知係屬於咩人掌控?」田永和沒直面回答我問題。

「天環人?」

「你又知唔知,天環人代表住嘅勢力?」他又問。

「保守派?」

「好彩你係清楚。」田永和往我周遭打量:「你應該無交到任何血液、尿液,樣本俾佢哋啊嘛?」

「當然無。」不留下任何自身的痕跡,是保護自己的基本首要。

「M會長你警戒心咁高,睇嚟我白擔心你一場。」

「你專登嚟到,就係想提醒我?」

「嗯,過往太多蠢人,白白咁將自己基因交出,搞到自己一身麻煩。」

「例如?」

「有個前身係我哋自由派嘅代表律師,佢不過係嚟咗呢間醫院檢查下鼻黏膜,醫生話要抽血佢又照做,結果你估點?」田永和抱手,說。

「死咗。」

「死咗就無,只係身敗名裂。」

「原因?」

「因為六個月後,佢嘅血液被發現遺留喺一個被姦殺嘅未成年少女身上」

「咁樣證據唔係好夠。」

「證據係唔夠,但可以令人民憤怒就夠,可以令到人先入為主就夠,佢之後再多嘅辯解都係無用,因為單單係呢啲睇落咁白癡嘅表面證據,已經可以呃過大部分人,特別係依個貧富懸殊差距咁大嘅倖存區。」田永和搖搖頭,語氣無奈:「之後我哋不得不將佢退居幕後。」

田永和說的,也有他的道理。

這個年代的人,確實不說什麼證據。

很容易就被風向影響,變得衝昏頭腦。

在末世這黑暗和暴力的氛圍下,很少人會用嘴巴說話了。

「放心,我唔會有痛腳俾人捉到。」

「只係怕佢哋會不惜一切咁攻擊你......」田永和站到窗前,俯視外面的景色。

「但睇嚟你哋都好不惜一切咁保護。」我瞄了他的背影一眼,並了當地問:「我對你哋自由派,有任何價值?」

「你嘅行動方針同我哋黨派好切合,你上任之後我哋就一直留意住你,講起都要多謝博海德串聯埋我哋,佢有冇講過你知?佢都係自由派嘅忠實支持者。」

「唔願意逗留喺區內依個方針,的確同你哋相乎。」

「但講到尾,我哋嘅終極目的就係出到香港外面,搵其他救活香港嘅可能性,包括係外國政府,要達成依點,始終需要你哋病獵嘅支持,願意冒險遠洋出海,或者到香港機場一搏。」

「聽落好飄渺。」我說。

田永和沉穩一笑:「就同你哋嘅病獵理念一樣。」

啞口無言。

「你睇下,佢哋所謂嘅「末日堡壘」。」田永和叫我看看馬場入面。

「睇過,背後又係天環人起?」

「嗯,無哂馬跑之後,佢哋就轉做建設呢個叫「末日堡壘」嘅嘢,話當倖存區一有大型災難發生,就會匿入去當係避難所咁。本身倖存區已經係個籠,仲要喺籠入面加多個籠,你話荒謬唔荒謬。」

田永和的形容,令我稍生笑意:「不過我睇佢哋建設,外牆的確有加建厚鋼牆,似係投入咗大量人力物力,唔似玩玩下。」

「邊個知,佢哋係唔係計劃緊咩陰謀,先要建設依一個堡壘。」

「的確。」就算是田永和,都應該看不出保守派背後的天環人,勢力是有多深入。

「喀、喀」敲門聲。

「你好,送藥。」護士把送藥車停在門外,並把抗生素放到我的桌子上:「你食完之後,過一陣我就會嚟收返。」

「咿──」護士推車子離開。

我和田永和,都孤疑地看向桌上的藥丸。

我想,他心中的想法和我一樣。

藥裡會否有毒。

田永和知我隱憂,於是說:「保守派嗰班人未有咁大膽,會敢喺自己地頭殺死一個病獵協會嘅會長,呢啲事情會引起民憤,就好似歷史上任何一宗政治暗殺事件咁,死者嗰一方往往會大獲全勝而且得到大量支持,民眾會開始了解你嘅理念、病獵會堅持你嘅遺志,咁佢哋阻止你嘅計劃自然好難成功,要殺你之前,佢哋至少先會令你身敗名裂,得唔到任何人尊重......」

「都係。」我吞下抗生素、喝下水。

「我諗今日都差唔多時候,好好休息,病獵會長。」田永和議員要離開了。

「嗯,多謝關心。」

我住院的日子,算不上沉悶。

每天大病獵們都會定時定候來到醫院,給我回報不同的事情。

「會長,今日身體覺得點?」今天博海德第一個到,他帶了瓶汽水來。

「無咩大礙,都係等康復。」

「咁關於南區戰線嘅事......」

「所有部隊適應未?」

「我幫你同佢哋協調好,全部人嘅進攻時機,只要等你發號施令,大家就會衝入去黃竹坑車廠救人。」博海德從衣袋中掏出一把紅色的訊號槍,放到我的被子下:「你一向天發射,佢哋見到升上天嘅紅煙霧,所有部隊就會即刻進攻,最好喺病獵協會天台上面發射,嗰到嘅高度射擊,先足夠俾到南區嘅部隊睇。」

「好......到時我會親自落場做指揮官,等多幾日我個傷好返少少先。」話題結束後,我又轉別的談論:「話說,琴日田永和議員搵我。」

「搵你做咩?」

「叫我小心保守派嘅動作。」

「保守派......啱嘅,佢哋都係老奸巨滑,我哋好難預計到佢哋會做咩,所以會長你最好帶實支訊號槍喺身,萬一有咩事都可以即刻發射。」博海德拍拍被子,特意提醒我。

「喀、喀、喀」三下清脆的敲門聲,林楚和百里都來了。

「啊!博海德,俾你搶先一步添。」百里抱著手進來。

「好耐無見,兩位。」博海德站起、問好。

「你唔洗帶隊?」林楚問。

「我負責維修嘅,就最鬼得閒。」博海德說。

「好啦,到我哋同會長相處嘅甜蜜時間。」百里搭著他肩膀,故作低聲地說:「你可能要出一出去。」

「明白、明白,兩位會長身邊嘅當紅炸子雞,唔阻你哋。」博海德步出病房去。

見博海德離去,百里都重拾認真:「無嚴重到啊嘛?」

「無。」我答。

「咁要唔要睇下,我哋盤問羅柴施得到嘅情報?」林楚筆錄了一份給我看。

「問到啲咩。」我把筆錄內容掀開觀看。

「佢哋同叛獵組織嘅一啲交易。」

「重點?」

「大致上就係佢哋舊政府嘅人,同叛獵組織收購病者,嚟進行一啲侵略計劃......包括預計會用病者嚟進攻夕鯨國,咁就可以離補佢哋人員不足嘅弱點。而且叛獵組織同佢哋有互利關係,叛獵會幫佢哋引走大部份南區病者,保持西面領域嘅安全,喺地型上作為西城薈抵禦南區病者嘅絕對防線,西城薈佢哋就會提供返槍支或者補給品俾叛獵。」

「如果係咁嘅話,難怪上次去西面......條街都唔係話好多病者。」因為理論上,我們病獵在西面的活動次數是最少。

我又問:「羅柴施佢咁合作?」

「其他飽經磨練嘅士官唔知,但佢依種上咗年紀,多數負責談兵,多過出去實際作戰嘅軍官,只要對佢軟硬兼施下,就拎到唔少料。」

「咁西城薈嘅詳情?」

「佢無講,因為嗰到有佢嘅家人。」

「俾我打甩咗幾隻牙齒,都係咁口硬。」百里無奈地搖頭。

「而且佢有計劃地咁,偏向講更多關於叛獵組織嘅事情我哋知,應該係想我哋將威脅嘅重心,轉移落佢哋到,減低西城薈嘅威脅感。」

「會長,你諗住點處置佢?」百里搔搔眉目。

「繼續留佢喺協會先。」

會員晨早的探訪結束,我又繼續一個人的醫院生活。

大病獵相等於病獵協會的門面,我不想把他們人留在身邊,浪費他們人生寶貴的時間。

除了看雜誌和心戰之外,我會在窗前觀察那座末日堡壘。

堡壘入面的工作人員總是俛拾仰取的,我會觀看他們不同人所負責的崗位,又會看看建築措施的分佈,例如宿舍、農田、水源等等,無意間了解到要營運一個能養活人的地方,是很考功夫。

不知不覺,我連續吃了三天抗生素,每顆價錢達百萬籽以上。

那老土的話句,很適合用於現在,就是沒錢的別生病。

原本我以為今天會平淡地過去,但臨近傍晚也是逢魔之時,那些人終究還是出現了。

黃昏餘輝映照著病房,平靜的巡房時間,有個同樣身穿醫生袍,但名牌職級顯示是院長級的人物,出現到我病房的門口。

「M會長你好,我係養和醫院嘅霍院長。」霍院長他一入來,就誠懇地跟我握手:「我哋嘅醫療服務,幾好嘛?」

「嗯。」我不知他前來的用意,就避免說太多無謂的說話。

「哈哈,你哋病獵真係辛苦哂,特別你身為會長,仲肯親力親為。」霍院長不會特地前來,給我擦馬屁吧?

「你想講咩。」我直接問。

「呃唔......」霍院的和善的笑容變得生硬,被我揭穿了另有目的:「其實有一位人物,佢係議員嚟,今日想見見你,但佢唔知你願唔願意......所以我就代為出面問下你意願。」

連作為醫院的首長,都要代某人出面邀請,看來對方的來頭不少。

加上對方不想被我當面拒絕,自尊心看來也不輕。

「咩人。」

「我請佢入嚟。」霍院長行出門外,跟某人說了幾句。

接著,一名西裝筆挺,一臉英氣,絲毫不染,打著紅領帶的男人,逕自一人走入。

但往走廊外面望,可見其實他有四名保鑣隨行。

這男人跟肚滿腸肥的議員不同,他天生一副戰鬥格,有令人敬畏的氣場。

「霍院長,請你稍為回避一下。」他聲音沉穩而堅定。

「係,唔阻兩位。」霍院長離開病房。

我和紅領帶男人互相對視著......

他不言,我亦不語。

直到有隻蒼蠅偶然飛過,他才主動開腔:「你就係病獵協會嘅第二任會長?我係夕鯨國嘅議員,保守派副代表──譚國剛。」

「睇嚟我入院嘅事,可能求其問個街上經過嘅阿嬸都知。」

譚國剛微微一笑:「倖存區唔大,有咩事嘅話,我哋好快會就會知。」

「以前有咁多時間,但偏偏到我入院先嚟搵我,貪我夠虛弱?」

「只係以前你周圍奔波,基本上要搵你都唔係一件易事,始終你唔似瑪希咁坐足喺協會全日。」

「你係代表保守派嚟同我交談?」

「係,而我哋要同你傾嘅,只有一件事......收回戰爭嘅號令。」

他的直接,令我反而要思考如何回應,不能再輾轉地說話。

「拒絕。」我都用直接的態度,回應他好了。

「你應該知道,我代表住幾多勢力?」譚國剛反問。

「最主要都不過係天環人。」我說。

「破壞人嘅利益,唔係一件好事。」譚國剛的語氣既像警告,又像提醒:「你仲有時間返轉頭。」

「「破壞人嘅利益」你係指......你哋係病者?」我淺笑。

「我哋當然唔係病者,但當中嘅政治複雜,我諗無必要同你加以解釋,你只要聽我哋做就好......病獵會長。」譚國剛如鷹的眼睛,正盯著我注視。

有戴面具的優點,就是別人讀不到你的表情。

無論你是害怕、快樂、生氣還是傷心。

「我拒絕。病獵協會嘅事務,你哋無權過問,亦唔會受任何黨派影響。」

「或者我應該咁講......」譚國剛插著褲袋,走到窗前凝視落幕的餘昏:「假如你哋行動成功,就會激起區內嘅人對外界嘅希望,咁樣佢哋就會變得唔願工作,成為一心盼望住外面救援嘅蛀米大蟲,就同幼稚嘅自由黨一樣,總係希冀住唔存在嘅他國救援。你咁做之後,自由黨支持度都會大增,咁樣係抹殺緊我哋保守派勢力同支持者......喺區內付出嘅一切努力,包括你住嘅醫院、食緊嘅米、飲緊嘅水,都係我哋所建設同維持,你要識得選擇。」

「言下之意,你係唔想民眾得到希望?想佢哋繼續活喺籠入面,替你哋工作,維持住你哋嘅特權?」我反問。

「如果真係有希望,一早就應該出現......」譚國剛稍為停頓,深沉地說:「而唔係八年之後,都仲係得我哋香港人孤軍作戰。」

「但你可能唔清楚我哋病獵協會嘅理念,只係想清除依一片土地嘅所有病者。」

「但你嘅舉動,會引嚟民眾傾向自由派嘅理念。」

「咁唔關我嘅事。」

「你嘅行動會帶嚟思想上嘅影響,就係關你事。」

「咁係民眾自己嘅選擇。」

「我哋唔會容許民眾選擇。」

譚國剛緊皺的眉目稍放,似乎注意到自己把內心的說法道出了。

「即係話,你無論點都唔會收返呢場戰爭命令?」

「我會答你,我唔會放棄任何一個被遺留喺戰場嘅病獵。」

「好,我明白。」譚國剛整理下領帶,再說:「以前你初初上任,幾多新措施、幾多新計劃都好,我哋唔會當你係威脅,但今次......你超越咗我哋底線。」

說罷,譚國剛轉身離去。

雖然只是口舌之爭,但我心中卻浮起不安的波動。

有時社會上的事,比打鬥還要緊張。

比起明刀明槍的病者,人類自己本身更像難防的暗箭。

就算護士照常給我抗生素,我都因為深深的懷疑而沒有吞下。

為免生出什麼變故,我覺得要提早出院。

我想要盡早完成這場戰爭,

我想把南淵七病獵帶回家。

怎料,翌日清早我收拾個人物品之際,又有新的探訪者前來。

「乜入咗院都唔講聲啊。」那熟識的煙味,讓我一秒了然。

「你又會喺到?」我發現王達尼身邊,還有另一個人隨同:「你係嗰個伍......」

「伍錦星啊!灣仔倖存區管理人,嗰次就職典禮同你仲有達尼生見過一面!」他標誌性的地中海髮型,留下不少的印象。

王達尼呼口煙,徐徐地說:「琴晚阿星突然搵我飲酒,咁我哋就順便過去傾埋生意,傾到今朝就同佢順便飲埋茶,佢無意間講起你入咗院,我先知道你喺到,咪特登嚟睇下你......搞咩啊你?都已經做咗會長嫁啦,仲出去頻撲啊?」

「好少事。」我繼續收拾物品。

「啊......M會長!送俾你嘅。」伍錦星送上精緻的果籃。

在這個年頭,果籃可以稱得上是名貴的禮品。

「入面封信係......」我留意到入面放著信件。

「喔,係代表廣大灣仔倖存區嘅居民,對你致謝!佢哋好感激你,嗰次病者喺銅鑼灣爆發嘅事,連我個七歲嘅女都好鐘意你。」伍錦星笑說。

我打開信件:「係?」平平無奇的感謝信。

「先生,醫院依到唔俾食煙。」醫院的姑娘特意入來提醒。

「唔好意思。」王達尼收下香煙,轉拿酒壺。

「先生,醫院依到都唔俾飲酒。」姑娘續說。

「吓......酒都唔俾飲。」王達尼收下酒壺,又拿出檳榔準備放入口。

「先生,檳榔都係唔得嘅。」姑娘捉住他的手。

「有冇搞錯啊......提神三寶都唔得......」王達尼一旦發火非同小可,忽然拿出牧童笛放到嘴邊:「咁吹牧童笛得啦呱!?」

「嗶嗶嗶──嗶嚶嚶嚶──!」他胡亂吹了兩嘴。

「呃,咁健康有益嘅活動當然得。」姑娘離開病房。

「癡線......」王達尼見姑娘離開,把牧童笛收回大衣內。

「你突然間拎枝牧童笛出嚟吹,點睇都係你癡線啲......」我不知自己剛才看了什麼。

「唔知有冇機會可以支援下你哋病獵協會呢?」伍錦星驀地提出。

「支援?」我停下雙手。

「無錯!我哋灣仔倖存區都係啱啱先復甦,但我哋都可以提供到一啲資源俾你哋,而且M會長你好似搞緊南征嘅事?就算傳媒無報導,廣大市民睇到你哋啲動向都估到少少,咁倒不如真正向大家講述一次?」

「你可以為我哋提供啲咩。」我直接問利益層面。

「首先肯定係昂貴嘅醫療用品,我樂意幫你哋分擔一下,反正我接管倖存區之後,律敦治醫院嗰邊遺留咗一大批醫療用品,係我暫時用唔著,倒不如貢獻俾你哋。」

「唔見你幫我嗰區分擔下?」王達尼問他。

「嘿,M會長嘅病獵協會係為人類福祉著想,達尼生你嗰到又點同呢......」

「咁多謝你先。」

「但我都想有個小小嘅要求......」伍錦星說。

我淡淡一笑:「果然係無免費嘅午餐。」

「好簡單!只需要喺灣仔倖存區,成立病獵協會嘅分部。」伍錦星提出。

「我無額外嘅經費,去營運額外嘅分部。」我們最多只有病獵旅館,設置在不同的倖存區。

要經營一整所病獵協會,是件很困難的事。

「我仲未講完,全部費用會由我承擔。」伍錦星拍拍胸口。

「嗯......?」

「營運開支、膳食、住宿、武器修理、人才培育,全部費用我哋一力承擔,以我灣仔管理人嘅名義!」

「哇,你要知道係每個月都接近成幾百萬籽開支喎,你咁有錢啊......」王達尼疑惑。

「我覺得會係好嘅投資。」伍錦星愉快一笑。

「等我哋討論下先。」我讓伍錦星先行出去。

伍錦星一邊行出,一邊拋出誘因:「如果你肯,我可以即刻就派發醫療物資到你哋到!」

房間剩下我和王達尼後,我才問他:「點睇?」

「睇落百利而無一害嘅......」王達尼跟我想法一樣。

「但係會唔會太突然?」我把他帶來的蘋果,放到王達尼的嘴前餵他吃一口。

「唔......」王達尼咬上一口蘋果,抱著手沉思:「基本上你唔洗付出任何嘢,你就試下先,睇落佢都似係投機主義者,賭你喺南面會有所斬獲,話哂佢都係被選上嘅灣仔管理人,數口頭腦都唔會差,一定計過度過先咁決定。你就暫時同意,拎咗佢批醫療物資先......我知道呢個倖存區醫療用品嘅物價,我估你啲病獵喺戰場到受傷,你都未可以完全咁醫治到佢哋每一個......」

「你都有道理。」我把蘋果放到嘴邊咬。

「喂,你唔係餵緊我嘅咩?做咩淨係俾我食頭一啖......」

「測驗下有冇毒。」我吃下整顆蘋果了。

「哈哈,唔知考慮好未呢?我個女係你小粉絲嚟嫁,日日都同我提起你......」伍錦星仍在門外說。

「考慮好。」我把病房的門打開,說:「但我要先收咗筆醫療物資先。」

「絕對可以!成立分部呢啲事慢慢再講都未遲,我哋保持電聯。」

如是者,出院前我和伍錦星達成協議。

但我願意定立協議的主因,都只是為了前線病獵們的生命著想。

如果單純因為醫療用品不足,而白白死在戰場,就死得太冤枉。

我回到協會不出兩天,伍錦星他果然就送來一堆醫療物資了。

經過協會人員檢測,確實是專業的醫療級藥用品,可以即時送到戰場去。

由於這些物資價值不菲,為免生出什麼意外,我命令百里和林楚兩名大病獵,負責運送醫療用品到奇力山據點,補充那裡藥用品缺乏的問題。

與此同時,我把醫院想出的作戰計劃書,讓烏納咒分別派給每個部隊的大病獵,讓他們按照自己計劃書的內容來行動。

行動日,如無意外會訂立在五天後,那天我預計會傷亡慘重。

因為即使有大量的醫療物資,都無法解決醫療人手不足的問題。

我現在所做的不過是計窮力竭地,盡可能把傷亡數字減到最低。

開戰的日子來臨前,我應該要顧慮很多才是。

可是我頭腦卻經常一片空白,可能因為我已預計出,結果不是我能控制到。

無論怎麼做,我都必然逃避不了傷亡慘重的問題。

到最後,反而讓自己餘下一片空白的麻木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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