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上集】

牢籠裡,這步步緊逼的黑暗,以及蔓延在心頭的恐懼使人絕望。
 
他攥緊拳頭,手心一陣暖意,不知不覺攥出了汗。來不及差,也沒空管這些,就像人之將死不會再理會外貌錢財等等身外物。一步又一步往後退,腳板不敢離地,慢慢向後挪著腳步。簡陋拖鞋摩擦著地面,發出「嘶嘶」聲響,也算是打破了這片死寂。退著退著,腳跟已經碰到了牆角。他不敢轉頭,只是用眼睛輕輕一撇:無退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人在毫無選擇餘地,被逼到絕境時,反而比垂死掙扎來得輕鬆。沒機會選,就不用選;沒地方逃,就不用逃。反正也選不對,逃不掉。他當時也是這麼想的,乾脆往後挨,全身貼緊牆面,做好拼死的準備。
 
「石...石斑哥,我真係冇錢咧......」他動了動乾燥到脫了皮的嘴唇,半帶著哀求說道:「你諗下,我貪污罪入黎嘅,啲身家財產比人收晒,我仲邊有錢淨啫!,
 
石斑是個大塊頭,眼神也不見得凶神惡煞,反倒是一副事不關己、司空見慣的樣子。玩著指甲,輕鬆地笑道:「我知,入到黎呢度,係人都話冇錢架啦!我咪通融左囉,比左兩日時間你搵人夾錢...你冇啫,你出面嘅屋企人同朋友應該有喇掛?」
 




「我有...我真係有搵人架!」他努力想睜開被打腫了的右眼,數日的折磨下,臉上已是青一塊紫一塊,昔日的瀟灑如今變成這般狼狽模樣。他想解釋,張張嘴卻說不出音節,或許他根本不知該如何解釋。再等下去對面可就不耐煩了,短短幾秒的安靜,害得他差點急出眼淚,帶著哭腔喊道:「你信我啦!你地信我啦!我真係...真係搵唔到人肯借錢比我呀!」
 
石斑旁邊帶著眼鏡,滿臉書生氣息的男子對此嗤鼻一笑,陰陽怪氣地問道:「係呀?咁你到底係冇錢,冇親人,定係冇朋友?」
 
這話就像刺激到他神經一般,突然全身一緊,複雜的情感浮於臉上,兩眉間霎時擰在一起,同時咬緊了牙關。額頭滿是不知是血還是汗的黏稠液體,他沒有伸手去擦,由得它淌下,落到眉毛上。唯一能睜開的那隻眼,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他能感覺到,身體上下都在不住顫抖著。或許是怕,也或許是恨,還有幾絲難以察覺的糾結。
 
他沒說謊。
 
早在外面就聽說過監獄的「傳統」及幫派,但親身體驗還是第一次。從小他便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為成年就混熟了西環的黑白兩派。但比起打打殺殺爭地盤的地頭蛇,他更像是躲在一旁,只敢撿些小便宜的老鼠。膽小卻無賴,唯利是圖但也相信盜亦有道。外頭有多風光都好,進了監獄就是天與地的區別。初到主人家,最重要的,是見面禮。
 




監獄格局簡單,分兩個幫派,不分黑與白,兩個都是黑。其中,數石斑的勢力最大。到簡陋的破房子做客,送幾件新衣服可能就已足夠,對窮人來說,這是奢侈。但若想到華麗的皇宮做客,送上幾百件也不能滿足主人們的心。畢竟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是一文不值又垂手可得的低賤物品。規矩很簡單,交夠錢就行。有人幫這收保護費的行為,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眾籌康樂款。就是像西方樂園般,玩遊樂設施要給錢的說法。而監獄裡的遊樂設施,五指可數:籃球,康樂棋,賭盤之類的。現在保護費也換了個名字,叫「入會費」。同會的就是朋友,不同會或者沒有會的,一個字:打。只要不做得太過分,獄警是不會管的,因為他們在也有分成,就當是賺外快了。
 
石斑的狠,他見識過。兩日前,對面幫會有個叫「烏龍恭」的傢伙,因不知何時得罪了石斑,被活生生切下一隻耳朵。當時他也在場,瞬間被嚇得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連被石斑手下揍了幾拳也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嘴角淌下血,才懂得喊痛,大聲叫喚著希望把獄警引來。但喊沒兩句就後悔了,不曾想這舉動會激怒暴脾氣的石斑,找人捂住他的嘴,對準了肚子狠狠踹了一腳。他說不了話,別人聽到的只是一聲慘叫,差點喘不上氣,疼得在地上打滾。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嚐到這種痛苦滋味。石斑只留下一句狠話,告訴他這就是不交「入會費」的下場。說罷就帶著十幾個手下走了,留下烏龍恭和他倒在血泊中。
 
不知身上沾的,是誰的血。
 
也不知過了多久,獄警珊珊來遲,見此景沒多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把染血的叉子收走。略略檢查兩人的傷勢後,把他留下,叫他自己回牢倉。一旁的烏龍恭滿頭大汗,咧著嘴,還不至於疼暈過去。撿起地上的斷耳,一會兒後,又放下了。看著廁所鏡子裡血肉模糊的傷口,苦笑了聲,說了句他一輩子難以忘記的話,搖搖晃晃地跟著獄警走了。
 
「接返去,都要錢。」
 




剛才的那幾拳,痛不欲生,但他忍住了。反倒是這簡簡單單,毫無殺傷力又不關己事的一句話,直戳心臟般的痛,讓他徹底崩潰。眼淚止不住地流,如決堤的洪水一湧而出。躺在地上,絕望地閉起眼。鼻涕混著淚,參雜著血,隨著眼角滴落,融入一片鮮紅之中。先是嚎啕,然後是低聲抽泣。到最後,他笑了,如同烏龍恭一樣的笑——無奈、憤怒、委屈與絕望。不經意中,掃向半米之遠的「兇器」,像是在靜靜等候著他。
 
難道這就是命中注定?
 
沒錢,就算有命活著出去,又能怎樣?
 
項羽在烏江自刎時,那一刀下手得乾淨俐落,沒半點猶疑。這在劉邦眼中,是懦弱,是無法接受失敗的結局,被後世嘲諷。但項羽輸的不是這場仗,而是自己。人之將死,無欲無求。連信心、連求生的慾望也喪失了的人,活著也是行屍走肉。或許項羽沒有後人說得多麼軟弱,他只是想通了,累了,不想再打下去了而已。
 
輸了,就是輸了。一輩子也別妄想重回以前的巔峰。
 
他使勁全力,把「兇器」砸碎,拿起一塊看起來最厚實堅固的碎片。長舒一口氣,吸了吸鼻子,顫抖著抵在手腕位置。青筋暴起,動脈清晰可見。
 
「咁樣死唔去架喎。」聲音從門口傳來,在空蕩的廁所裡顯得格外響亮:「人血凝結得快,割脈死唔去不得止,仲會比人當係痴左線。」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




 
他愣住了,一動不動,仍然保持著割脈的姿勢。
 
「你望真啲,手裡面揸住嘅,係乜嘢?」
 
他盯著手上捏著的那塊「兇器」,半晌,緩緩放下。
 
只是塑膠漱口杯的一角。
 
「用呢樣嘢自殺,咁兒戲?」那人笑了,毫不留情:「全世界最想你死嘅,係我...不過唔係宜家。」
 
他低著頭,想擦掉掛著的幾滴淚,才發現手上滿是鮮血。無力地爬向洗手台,打開水龍頭,跪在地上,雙手捧著水往臉上潑。拼命清洗著,大概是不想讓那人看到他這般慘相。
 
那人在「嘩嘩」流水聲中繼續說:「交保護費啫,好簡單。我知你冇錢,亦都唔想麻煩婆婆...宜家幫到你嘅,只有我。當然,我都有我嘅條件。如果你肯同我做呢筆交易嘅,隨時黎搵我。到時你就知係咩條件,我唔會迫你。」
 




再次抬頭時,身後已空無一人。他撐著身子,勉強站起,關上水龍頭,又是一片死寂。
 
手上沾著別人的鮮血,一輩子也無法洗退。
 
這次,他看清楚了——鏡子中的自己,無路可選。
 
「講嘢啦!成碌木咁企響度......」眼前的石斑沒了耐心,揮了揮手。十幾個手下會意,從四面一步又一步逼向他,摩拳擦掌鬆著筋骨,一個個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像是開飯了的一群野狼。
 
在最後的掙扎中,他看向前方正巡視牢倉的獄警。甩著警棍,聊著馬經,無視他的求救,逕自而去。越走越遠,消失在走廊盡頭的一片黑暗之中。
 
原來對窮人來說,活著,就已經是極大的奢侈。
一眼睜,一眼閉,舔了舔破了皮的嘴唇,是血腥的味道。他笑了,發自內心的笑——嘲諷、釋然、鄙視與妥協。
 
「我有錢交保護費。」
 




「哦?咁你頭先又話冇人肯借?即係坤我地大佬啦!」
 
「以前冇朋友,唔代表宜家冇。」
 
恐懼與不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兩眼發光的自信與貪婪。
 
慾望,能害人,也能救人。
 
*
 
蜿蜒公路上,迎面而來的雨珠如同成千上萬正進攻著的士兵,拍打著車窗。連寒風也助它一臂之力,攻擊性與殺傷力大幅提升,落在皮膚上能感一陣刺骨的冰涼。會不會把人凍成冰塊說不定,但經過這番洗禮,一定會凍得感冒就是了。雨點兵團浩浩蕩蕩地一波又一波來襲,裡應外合,準備攻陷車窗的最後一層防禦。
 
「哥呀,開窗啦!我真係頂唔順架喇!」阿杰漲紅了臉,十分痛苦的樣子。扒著車窗想徒手拉開,雖失敗但印子倒留下不少,也算成功破壞了阿進的愛車。窗上那些痕跡,跟恐怖片裡的突然冒出的滿牆血手印有得一拼。
 
「都話唔得囉!出面咁大雨,你想我地一齊發燒一齊病呀?唔想返工都唔好累我啦,報館好多嘢仲等緊我去搞架......」阿進沒被弟弟的撒嬌哀求打敗,說什麼也不肯開。瞄了眼副駕駛座,那扇髒兮兮的車窗,心裡很是心疼,但嘴上不肯說。他皺了皺眉:「杰仔你咪咁啦...你唔好搞到出面啲人唔會,以為我綁架左你呀!到時唔單只架車,連我都會水洗唔清架!」




 
阿杰捂著嘴,胃裡洶湧的熱泉即將破壩而出,已經湧上了喉嚨,火山爆發般的架勢。都這樣了還不忘頂嘴,含糊不清地抱怨:「出面人影都唔多隻呀大哥...係都要搬到咁遠......」
 
「頂多陣啦,好快到。」阿進一邊安慰著,一邊在附近翻找著能止吐的藥,或塑膠袋也好。山路本就窄,前面也不見加油站什麼的,貿貿然停車很容易出事。堵了後車的路還算小事,要是出車禍就慘了。無奈嘆了口氣,又往下踩了點油門,加快車速。照這樣算,還有十多分鐘才能抵達目的地。
 
轉院這事,他當時沒跟姑姑和弟弟商量,就是怕他們反對。畢竟老人家搬來搬去很難適應,加上要搬去個這麼偏僻的地方,探望也不方便。看似百害無一利,其實這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但阿進可謂是有苦難言。他看中向陽安老院,不僅是因為那裡夠高級,更重要的是地理位置夠隱蔽,離市區又遠。對他來說,唯一的風險,是安老院近監獄,只有半座山之隔。吉利不吉利,他不在乎。大費周章,山長水遠搬到荒郊野地,不顧全家人反對,只為避一個人。
 
而那個人,就是榮木桐。
 
先前父親住著的安老院,大部分是榮木桐的資金,說他是安老院的幕後投資大老闆也不過份。正是這樣才危險,自己與榮木桐有不共戴天之仇,榮木桐與父親又是難以控制的熟絡。擔心榮木桐出獄後,會一氣之下找父親報仇,所以為了安全著想,還是走為上策。他嘴也很緊,除了家人,他沒向其他人透露父親新安老院所在的位置。謹慎為妙,他甚至瞞著同事和朋友,造成父親還住在原來老人院的假象,確保萬無一失,讓父親平安無事度過晚年。本想著過幾年報社上軌道了再買間大屋,把全家接過去一起住。沒想到4年裡,一切順利,父親也適應得快,甚至吵著鬧著說不想走了。阿進沒辦法,只能順父親的意。
 
「到未呀......」阿杰臉色從紅變白,虛弱地抬起手,堅持想拉開車窗。
 
比起心疼前幾天剛買的新車,他更心疼弟弟。
 
這病不是普普通通的暈車,更像是某種自殺未遂的創傷後遺症。自從那次後,阿杰就對密閉的車廂感恐懼,時而頭暈嘔吐,時而呼吸困難。寧願徒步上班,也不坐順路同事的車。這也讓他錯失了不少愛情、工作上的良機,表面雖開朗,但內心比以前更自卑。看過不少醫生,都說無藥可治。心理病,是暫時,也能是永久的陰影。只能靠病者本人克服,外人是幫不上忙的。
 
他也希望,弟弟能有完全走出陰霾的一天。
 
其實阿杰並不是工作忙,或是不想探望父親。
 
他只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而已。
 
歷經千辛萬苦,在抱怨聲中終於到了——向陽安老院。
 
車未停穩,阿杰便急不可耐地衝下車,大口貪婪吸著空氣,面色也見緩和。一個踉蹌沒站好,阿進剛走出車門,連喊一句當心也來不及。眼看著阿杰就要摔在水泥地上,一旁正與管理員交談著的女士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抓住其衣領,但力氣不夠拉住一名成年男性,差點跟著阿杰一起摔倒。好在阿進及時趕到,一同抓住阿杰,幫那女士再施點力。兩手相疊,蓋在那纖纖玉手上,只可惜事出突然,兩人都懵然未覺。時直寒冬,人人都裹得裡一層外一層。也正是這厚重的棉襖,讓阿杰免於摔個四腳朝天的慘狀。被扶穩的阿杰滿臉通紅,與在車上暈車時不同,這是尷尬的紅。
 
「小心啲呀嘛杰仔!」阿進仍有餘悸,慶幸這品牌的棉襖質量夠好,慶幸自己反應得及時。不然不只阿杰,連來幫忙的人也會遭殃。想到這,他才恍過神,轉過頭忙向那女士道謝。
話沒來得及說出口,被那人搶先一步。
 
「阿進?唔係咁啱呀嘛...真係日頭唔好講人。」
 
他也沒想到能在這兒偶遇,愣了愣:「乜你...頭先講緊我壞話?」
 
不是別人,正是除了榮木桐外,能讓阿進左閃右避的莫莉莉。
 
莉莉優雅地掩著嘴笑了:「唔係,我點會講你壞話啫。我同王姑娘佢哋讚緊你呀!係喎,仲未同你講聲多謝。」
 
「我?關我咩事?」阿進摸不著頭腦:「係我要同你講多謝就真,多謝你咁英勇相助,救左我嗰個軟腳蟹細佬。」
 
「你就軟腳蟹!蟹好貴架,外國直運添!點都值錢過你啦,大舊木!」阿杰不滿地嘟囔了幾句,堆起笑臉:「多謝莫小姐救命之恩...我成日聽大哥提起你大名架!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猶如仙女下凡,貌若天......」
 
「喂,頭先喺車上面又唔見你咁多嘢講?」阿進瞄了莉莉一眼,跟阿杰狂打眼色:「杰仔你上去探阿爸先,佢...好掛住你架!」
 
阿杰會意,帶著幾袋炒栗子一路小跑,很快就沒了影,留下二人世界。
 
避免尷尬,莉莉先開口:「多謝。上次我以為你淨係隨口講句,冇諗過你會當真。估唔到...你真係幫我比左錢。」
 
阿進想起那天莉莉走後,自己去管理處順便幫她墊付了第一期的房間與伙食費。聽王姑娘說,是她的奶奶要入住,輾轉了好幾間安老院也談不攏價格。老人家年事已高,莉莉想讓奶奶舒舒服服渡過最後幾年,最後才決定了收費高服務好的向陽安老院。
 
「舉手之勞啫,呢度收咁貴。幫你減輕負擔,你嫲嫲又安心啲,何樂而不為呀?」他又補充了一句:「大家...朋友黎架嘛。朋友就係你幫我,我幫你架啦,唔洗咁客氣。」
 
莉莉抿著嘴,從隨身包裡掏出一袋用黃皮紙包著的錢。抽出幾張,數了數:「你數多次,睇下有冇漏?」
 
他愣愣看著莉莉遞來的錢,沒敢要,不知所措地問:「做...做咩?」
 
「你幫我比嘅錢囉。」
 
「唔好...唔洗啦!」他忙擺手:「我冇諗住叫你還架喎!」
 
「我知你好人。雖然我食嘅住嘅,都係啲客嘅錢...不過我份人就係咁奇怪架喇,我唔鍾意爭朋友錢。」莉莉把錢硬塞到阿進手中:「你仲當我係朋友嘅,就收左佢。」
 
「我梗係當你係朋友啦!之但係......」
 
莉莉沒給阿進拒絕的機會,為了讓他安下心收了這筆錢,只好如實道:「我依家唔缺錢喇,早排先賺完一大筆,起碼夠我洗半年。」
 
阿進勉為其難收下,但仍然心生疑惑:「你邊度黎嘅咁多錢?你唔係去左做侍應喇咩?」
 
「嗰日喺菲林明,你都見到我架。」莉莉微微一笑,好像說的不是自己,而是某個下賤的女人。「你見過邊個侍應會著到五顏六色,玩埋角色扮演,厚住個面皮求人跟我上床咁cheap?就算係侍應,都係女人;係女人,就要學識自己搵食。」
 
「你又去左做......」阿進難以啟齒,張了張嘴,艱難地擠出兩字:「小姐?」
 
莉莉滿不在乎地承認:「係架,我呢艇人係咁㗎啦,有幾出奇?難得有人唔嫌棄我...或者佢根本唔知我依家係咁嘅樣。女人係有限期嘅,可能再過多幾年,等我四五十歲,就算我肯做都冇人要我啦!喺有限嘅青春裡面,賺到盡,先係生存之道。」
 
阿進頓時無話可說,也不知如何回答。莉莉走到今天,多半是自己造成的。
 
曾經有人深陷泥濘,伸高手,費盡最後一絲氣力與希望向他求助。但在有能力拯救的情況下,他選擇了無視、離去。任由那人被泥濘吞噬,被吸入萬劫不復的黑暗中,永遠動彈不得。在絕望中渡過一生,每天都在等待著死亡,期待著下輩子投胎重新來過的一天。
 
但愛,就是愛。無理由,也無法操控。
 
就像朋友是朋友,戀人是戀人一樣分得明確。
 
愛上一個不愛你的,卻忽略了背後真心深愛著你的人。
 
面對選擇時,總有一方會受傷。造成無法彌補的痛楚,但人就是這麼犯賤。
 
他也覺得自己是賤人,一個見死不救的罪人。
 
記得那三個舞女說過,侍應不同小姐,只賣笑不賣身。通用的手段,是引客人上鉤。你有情我有意,在雙方同意的情況下,這段關係勉強合法。但侍應偽裝成小姐的目的,更多的是勒索騙錢。只要女方控告男方,這就變成了難堪的「強姦」,受害者與施害者的關係。通常男方不想把事搞大,迫不得已給錢走人,事後誰也不再提起。在龍蛇混雜的夜總會,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
 
「乜你冇留意到,我隔離個男人係邊個咩?」莉莉見他呆若木雞的震驚樣子,繼續說道,有種報復的意味:「係唐昊峰。」
 
莉莉與昊峰的經歷,他一概不知。畢竟分手後也沒幾對舊情侶,能做回朋友。更何況,兩人還沒開始,他就狠下心拒絕。要是當初婉轉些,或者事後能鼓起勇氣面對、開導對方,而不是逃避,結局就不會是這樣。
 
他一時難以接受,莉莉所謂的「賺錢」,是以這種方法。
 
「咁樣...你咁樣做係犯法㗎!」阿進忍不住說出口。
 
「犯法?犯乜嘢法呀?」莉莉激動地反駁:「呢個世界嘅法律,全部都係為富人而設,冇一條保障窮人法律,冇呀!如果我唔係咁做,根本冇機會報仇!根本冇可能生存到依家!你估錢好易搵架?不如出年清明上山燒比我呀?」
 
「我唔係咁嘅意思......」
 
「你估我想犯法架?你估我想做小姐架?你估我唔想好似其他女人咁,行街睇首飾食下午茶?」莉莉哽咽著:「個天有冇問過我想唔想呀?我屋企唔係得我一個人架!我冇錢,唔通叫阿嫲同我一齊捱窮?我唔單只要養自己,仲要養佢架!我...我真係好想死呀...但係我死左,阿嫲點算呀...唔可以咁㗎,唔可以咁冇孝義架!我可以點呀?根本就冇得揀!」
 
不顧路人的異樣眼光,蹲在地上低聲抽泣著。
 
阿進又一次詞窮,不知此時的自己該上前安慰,還是任由她發洩,留下個安靜、無人騷擾的空間。
 
「有陣時,我真係好自私咁諗過:如果阿嫲死左,我咪唔洗養埋佢,自己咪少左個負擔,多啲錢洗囉...但係...但係如果連佢都走埋,就淨返我孤零零一個...佢係我唯一嘅親人黎架!佢死左,我喺呢個世界仲有咩意義......」
 
原來生命中有兄弟姐妹,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他也曾生活在底層,家境並不富裕。好在有弟弟一起分擔,互相扶持、鼓勵才能順利走到今天,少了任何一個,都不行。莉莉喪父喪母,與年邁體弱的奶奶相依為命,無人傾訴、無人幫助。唯一活下去的目標,只有賺錢養家。
 
阿杰走投無路,自殺未遂,是因為有哥哥阿進,才能從鬼門關出來;莉莉生無所望,情願作賤自己,是因為有奶奶的寄託,才找到生存的理由與動力。
 
若不是親人,若不是這份責任的存在,他們早就不屬於這世界。
 
「日日好似行屍走肉咁,除左陪客就係搵錢...永無止境咁不停重複,我真係好辛苦呀!一係搵錢,一係死,點解個世界會變成咁架?明明細細個阿爸阿媽都同我講,呢個世界好靚、好美好,叫我快高長大...但係我唔想大呀!我後悔喇我依家唔想呀!佢地根本就係呃我,呃緊一代又一代人,將呢個謊言延續落去!有咩意義呀?你話我知人生嘅意義到底係乜......」
 
莉莉無力地往後一仰,半蹲改為半坐,抽泣變成痛哭。把頭埋在胳膊裡,全世界僅剩下她一人般絕望。
 
如果再次遇到一個深陷泥濘的人,向你伸出手,你會怎麼做?
 
阿進緩緩屈膝,跪坐在莉莉身旁,輕聲道:「我淨係知,我爭你一句道歉...對唔住。」
 
不但沒停,反而哭得更厲害了。流下的淚,是飽受多年的委屈。
 
他說完,也有些淚目。不是為自己能鼓起勇氣而高興,也不是為解開多年心結而慶幸。恨,恨當年的不為所動;悔,悔當初的迂腐思想。
 
只是沒想到,內疚,也是種心理病。同樣只能由病者本人克服、治癒。
 
這一刻,無比輕鬆。一句話,治好了兩人的心病。
 
阿進就這麼靜靜陪著她。雨聲與哭聲,不知哪個是主唱,哪個是伴奏。
 
他能做的,就是如同親人般的——陪伴。
 
無數雨點從停車棚上滑落,吸收灰塵泥土,化作混濁的液體,進入人們眼中。
 
誰還記得,它們曾經的晶瑩剔透?
 
*
 
證券行樓下的車仔麵檔,可以說是間黑店。麵湯裡摻水,淡得不得了,打著純手工製造的招牌,麵卻粗細不一。有的特別粗,粗過一雙筷子疊起來的寬麵;有的特別細,浸在湯裡能隱形那般細,更像是豆腐絲。這沒良心的小店,生意好的話就說不過去了。以前還有樓上一個胖子經常帶同事下來買麵,勉強支撐得下來。現在胖子不見影,顧客也少了大半,要是這個月再交不了租,就得卷蓋走人了。麵檔老闆嘆了口氣,看向唯一一張坐著客人的桌子。
 
好在還有個傻子光顧。
 
Hugo像往常一樣,硬著頭皮夾起最後幾條麵,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湯。麵隨著湯水滑進喉嚨,味蕾也當是在喝水一樣,完全感受不到鹹味。皺著眉頭,每次中午吃飯,對他來說簡直是酷刑。俊仔和其他同事勸過他好幾次,別這麼折磨自己,不然早晚有天會歸西。不是死於食物中毒,就是猝死。他沒理會,繼續我行我素。直到某天俊仔實在看不下去了,自掏腰包請他吃頓好的,他這才享受一餐人間美味。問他原因,他只回答:夠近夠方便,價錢又便宜。俊仔不信,顯然知道原因,說Hugo得了種病。
 
什麼病?相思病。
 
他罵了聲,就沒再討論這話題。誰知一天不到,「Hugo是同性戀」這傳聞就在同事間傳開了,傳到阿進等人耳裡,被笑了整個星期。也不能怪他們,這舉動確實很容易令人誤解,況且Hugo也從沒帶過婷婷給同事們認識,誤會也正常。至於這麼做的真正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內疚也是種病嗎?
 
他看了眼手錶,抬手喊老闆結帳,把錢壓在碗下走了。幾步外,一輛勞斯萊斯停在他面前,按了幾下喇叭,引得整條街的行人駐步相望。車窗緩緩降下,裡面的人朝他招了招手。他一愣,急忙掃望四周,猶豫片刻後繞到一旁,拉開車門。
 
「老闆你...咩事咁光明正大黎搵我呀?」Hugo見司機在車上,有些避諱,不敢亂說:「我話...呢度咁多人,你架車又咁鬼死吸睛,比人見到點算呀?」
 
「我地冇殺人又冇放火,怕咩比人見?」Gordon悠哉地說道,吩咐阿斌開車後才慢條斯理地解釋:「帶你去見個人。」
 
Hugo不耐煩地又看了眼手錶,「我上次咪你講左今日我唔得閒囉!我約左錢進架,冇啦啦甩佢底,佢實懷疑架!」
 
Gordon沒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酷。
 
無奈,他閉上嘴。車內安靜了下來,司機關上收音機,認真開著車。Gordon則靠著椅背閉目養神,似睡非睡。車將開去哪裏,他不清楚;沿途的風景,他也無心欣賞。不停擔心地回望,從後窗看著一閃而過的人群,抱著僥倖,祈禱著一切順利。
 
另一邊,大韋心中疑惑,翻看著秘書放在他桌面的文件。包裝外皮完好無損,繩結也沒鬆動的痕跡,左看右看也不像是被人拆開過。內容與資料他反覆看了數遍,每筆交易,提款及存款都無異樣,沒有大批的輸入或輸出。唯一值得懷疑的,只有戶口主人出獄後的一大筆匯款。
 
Ivy被他叫進來,雙手疊在腹前,畢恭畢敬地問道:「咩事呀大韋生?」
「你有冇查過個泰國戶口嘅持有人係邊個?」他指了指最後一張文件。
 
「有,聽講係個泰國華裔,係...榮生嘅前妻。」Ivy面露難色,說起別人家事似乎不太合適:「不過我就唔方便查得太清楚,話晒係人地屋企嘅事。同埋泰國戶口,銀行嗰邊未必有能力幫...走後門呢啲嘢,一次就話有得賣交情,如果有咩意外,比高層發現左,以後咪冇人肯幫我地做嘢囉?」
 
大韋見狀,搖搖頭笑了笑。或許真的是自己多慮了。
 
接近他的人不少,幾乎每人都是貪他的錢,或者假意以兄弟相稱,實際想邀贊助。這種人他見得多了,不過每次都是其他人主動,只有Gordon不同,反而是自己主動邀約。在公司,他沒權沒勢,只是個被人操控的傀儡;在外,他沒家室也沒多少朋友,整天泡在酒中,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小便自卑,長大後這種心態越來越嚴重,導致每個向他靠攏的人,都得被這樣審查一遍。當然,最後能過關的沒幾個。
 
這不是多疑,只是個自我保護的方法罷了。
 
「你比返張卡Gordon未?」他今早才放完假出海坐船回來,堆積如山的工作都未處理。不過這些對他來說不是難事,看也不用看,只要簽個名就行。畢竟這些都是上頭指派下來的,要是出了錯,這鍋也是方世聰背。他不想管,也無權管。雖知道風平浪靜,還是循例問了句:「我唔喺度幾日,有冇咩特別?」
 
「卡我比左,特別嘢就......」
 
「冇事發生?」
 
「唔知對大韋生您黎講算唔算特別呢?」Ivy頓了頓:「出左通告,公司出年年頭會開股東大會,到時會重選董事局主席。」
 
大韋沉默了一陣,「Jack任期完左?」
 
Ivy點點頭:「三年好快過嘅啫,唔知會唔會有人同佢爭。」
 
他眼裡蒙上一層陰影,心想著如果弟弟還在的話,一定能勝任這位置,甚至比方世聰做得更好。感覺主席就是為細韋量身定做的一樣,既有才華又有氣量,自己也用不著再受其他股東的氣,多好。可惜想像,終究只能是想像,難以化作現實。
 
「咪由得佢連任囉。」他無所謂地笑道,伸了個懶腰:「劉禪又邊夠膽反司馬昭呀...依家咪幾好?」
 
「但如果有諸葛亮幫手就唔同。」Ivy看似無意說出的一句話,讓大韋一震,但仍假裝不以為然,豎起耳朵聽下去。「劉禪係因為血緣關係先有機會成王,就咁睇,佢已經贏左喺起跑線。父王劉備死左,開國功臣都走得七七八八,淨返老弱殘兵同班後生仔。睇黎好似必死無疑,與強大嘅司馬家族相比根本唔係對手。但有諸葛亮喺相助,次次都可以力挽狂瀾、虎口逃生。簡單啲講,如果諸葛亮未死,歷史好有可能會改寫。所以話...呢個唔係王同王嘅戰爭,而係軍師同軍師之間嘅鬥爭。諸葛亮嘅才智,先係取勝嘅關鍵。」
 
半晌,大韋發出一陣大笑:「可能你先係我嘅諸葛亮呢?以前都唔覺你咁有智慧,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我唔見你幾日啫,估唔到你完全變左個人。」
 
「人係會進步架嘛。」Ivy推了推眼鏡,陽光射在鏡面上,看不清神情。「故步自封嘅人,唯一嘅下場就係被淘汰......」
 
敲門聲打斷了這段古今之談,客人到了。
 
Ivy知趣地退出去,關上門前,朝Gordon微笑:「大韋生等緊你地。」
 
「呢位係?」大韋見有生面孔,謹慎問道。
 
「未同你介紹...Hugo,喺大強證券行做股票經紀。」Hugo沒帶名片在身,尷尬地跟大韋握了握手。大韋不解,為何要介紹個小人物給他認識,打量著Hugo,也不見什麼特別。Gordon見此補充道:「跟住落黎,你地會有好多機會合作。大韋,認住佢,以後佢可能會幫我傳話。」
 
聽Gordon這麼一說,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叫Hugo的男人,有些面善,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好像是新聞裡?又好像是報紙上?無論如何,幾日這是Gordon的朋友,他也就姑且予以信任。
 
「長話短講,你考慮成點?」Gordon看向他,等待著回應。
 
大韋剛下船,就收到了留言:想一步步下棋,還是操控棋盤?這是Gordon第一次主動聯絡。毫不猶豫,他選擇了後者。誰都想找機會報仇,找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若不抓緊時機,剩下的時間就只能用來後悔。這是父母教他的道理。
 
「你有咩計劃?」
 
Gordon自信滿滿地緩緩吐出幾字:「空手套白狼。」
 
不僅大韋,Hugo也是一頭霧水:「呃錢?」
 
「喺股票市場,就算呃,都係合法。」Gordon糾正道,乾脆舉了個例子來作解釋:「股票係佢自己買嘅,賺蝕都係理所當然。就好似你叫人斬自己隻手,佢真係斬左,但又唔怪得你咁。因為隻手係佢自己斬嘅,冇證據亦都冇辦法入到你罪。」
 
「但係個人又點會咁順攤,你話斬就斬先得架......」Hugo半信半疑地反駁:「你又唔係外星人,點操控人地嘅思想?」
 
「好簡單,只要搵出人性其中之一嘅共通點——貪。」Gordon笑了笑:「如果你身邊有人買左隻股票賺左一個開,你會唔會跟?咁如果又有內幕消息,同你講,隻股票sure win呢?」
 
Hugo沉默了,這也是他曾用過的伎倆。
 
「我地分工合作:我同大韋負責第一個『如果』,第二個就交比你。」
 
「你咁有信心?」大韋猶豫了一會兒:「你知我對賺唔賺錢冇興趣,賺幾多都冇所謂,我係想......」
 
「我知。」Gordon也看向他,「所以我講緊嘅嗰隻股票,係比郎公司。」
 
他徹底愣住了,顯然沒想到還有這一招,結結巴巴地重複道:「比...比郎公司?你想我買自己公司嘅股票?」
 
「冇錯。利用公司黎賺錢,未試過?買股票同炒高股價嘅錢,你亦都唔洗自己比。而且我可以保證,貴公司嘅利益,唔會有任何損失......」
 
「等...等陣,咩叫『我唔洗自己比』?」他試探著問:「你想我偷用公款?咁咪即係穿櫃桶底?唔得!絕對唔得!」
 
Gordon有些看不起他的膽小懦弱,解釋道:「唔係偷,係借。你知我自己冇錢,幫唔到你架。事成之後再還返去,乜事都冇發生過。」
 
大韋和Hugo都想再聽Gordon把計劃說清楚些,但他賣了個關子,留個懸念。
 
「宜家講晒,到時咪冇驚喜囉?」
 
數日才想出來的計劃,怎會真如表面,就這麼簡單?
 
等,現在還未是完全透露計劃的時機。
 
等到木已成舟,他們才會是真正的,騎虎難下。
 
*
 
手錶指針指向數字十一。
 
麵檔老闆站在玻璃窗後握著把刀,砧板上放了塊未完全解凍的隔夜豬肉。盯著店外桌子上坐著的兩人,在這坐了半天也不點主食。不光顧也就算了,其中一個身形肥胖戴眼鏡的傢伙更是過分,要了一小碗拌豬肝,滿臉嫌棄地嚐了幾口後就丟在桌上惹灰塵,真是浪費。還有另外一個西裝革履的,也是怪人一個,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人。店就這麼小,被那人看了個遍,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想到著,他心裡一驚:不會是衛生署的人吧?但自己這路邊小攤的食物安全,還不至於惹來政府專人調查吧?他沒什麼底氣地想著。開了幾年的店,一直都相安無事。如果要抓人,那整條街的人都脫不了關係,畢竟大家背地裡都是這麼幹的。把剩下的食材凍起來,能用幾天呢!
 
「阿進,你又知囂哥會喺度食...食飯?」
 
「佢呢排成日都喺度食架啦......」阿進看向不遠處的大廈,證券行就在三樓,亮著燈。心不在焉地說道:「佢今日返半日咋嘛,九成係自己早走左去,專登放我地飛機。」
 
老闆見兩人同時看向自己,心咯噔一聲涼了半截,手裡的刀差點沒拿穩。
 
「不...不如問下個老闆呀?或者囂哥黎過但又走左呢?」小虎無聊地用筷子攪著碟混成一團的豬肝,低聲抱怨:「真係唔知佢係咪比鬼上左身,呢啲嘢呀,連我咁為...為食都擺唔落口呀!」
 
「等多陣啦,我地約左喺證券行樓下,坐喺度又正對住公司門口,如果佢到左咪可以第一時間見到佢囉!唔通你想企喺門口吹風咩!」
 
小虎哼了聲,「你梗係想佢甩底啦!難得夾到時間一齊去睇樓...你估我傻架?用腳...腳趾諗都知你唔想搬啦!」
 
「咁我真係唔想搬呀嘛...況且係Hugo遲到在先,證明連個天都幫我。」阿進無辜地聳聳肩,再次看向前方,一個人影從遠處跑來。他悄悄鬆了口氣:「遲早大王黎左喇。」
 
Hugo微喘著氣,一見到面就急忙賠不是。
 
「你有冇再遲啲呀!我同阿進等左你成...成個鐘,你搞咩呀?」
 
「Sorry sorry,我頭先......」Hugo一時不知如何解釋,腦裡飛快尋找著藉口。
 
阿進見狀,幫了他一把:「實係有異性冇人性,去左陪女朋友咧?」
 
「係,係呀......」Hugo沒懷疑,乾脆將錯就錯:「你知女人有幾麻煩架啦。」
 
「嘁,係咪走架啦?呢餐你...你請。」
 
「你地埋單先。」阿進看了眼傳呼機,朝老闆喊道:「老闆,借個電話!」
老闆這才放下心,看來只是虛驚一場。點點頭,指了指放著座機的櫃子。越想越氣,氣自己的愚蠢與多疑。左手扶穩砧板,把力氣全集中在右手,一刀劈下,凍豬肉被砍成兩半。
 
撥通家裡的電話,接起來的是阿杰:「哥?我啱啱先返到屋企,即刻留左言比你架喇...點呀?你冇事呀嘛?」
 
「婷婷呢?喺唔喺你隔離?」
 
「佢週末都仲要返工架,邊得閒陪我呀......」電話那頭阿杰咯咯笑了幾聲:「我發誓,我淨係負責送飯去電視城比佢,做個普通外賣仔啫,冇做過其他嘢架!」
 
阿進愣了愣,阿杰叫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你真係冇嘢?其實係咪發生咩事?仲洗唔洗我叫以前差館啲伙記去幫你手呀?」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店外,正與小虎打鬧著的Hugo。
 
「唔洗喇,冇事發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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