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是同一陣線的嘛。」
 
「…」我別開臉,不理會擋在房門前的李沛弦,也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裡。
 
「有甚麼事不如跟我說吧,我想我比其他人更能幫到你的。」
 
「…」
 
「…」李沛弦盯著一直不瞅不睬的我,開始生氣了。「杜-麗-程,有聽到嗎?」




 
「…」不理你,誰叫你騙我。
 
「你不說話是不是?」
 
是的。
 
「那麼我不讓你走。」
 
「…」




 
李沛弦你繼續站啊,看你能站到甚麼時候。
 
「杜麗程!給我過來!」僵持之下,李沛弦嚷了一句。
 
「不要…李沛弦…放開我…」
 
「給我過來!!」
 
李沛弦抓住我的手,使勁把我拖到有幾本書翻開了的座位,她坐下來,看著複習內容,左手一直抓著我,右手拿著筆,之後她一動也不動,眼球沒有移動,手沒有動過筆,沒有翻過書。




 
我掙不開李沛弦的手,只好坐到她旁邊的位置。
 
「我說李沛弦…你現在是學習嗎…?」
 
「對呀。」
 
「學習就自己學習吧,幹嗎要抓著我呢?」
 
「一放手就不知道你跑到哪裡去了,就這樣吧。」
 
「李沛弦啊…」
 
「你不是不說話嗎?剛剛當我隱形,你別再說話好了。」
 




現在的李沛弦很兇…早知道不出來好了。
 
「…」
 
我想說「你很煩啊」,但是說不出口。
 
時間過了很久,李沛弦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同一頁課文、沒有動過的筆、抓著我的手。
 
「呼…」我深呼吸了一口。
 
「怎樣啊?」李沛弦好像在搭話。「要我放手嗎?」
 
我點頭,李沛弦的視線依然停在望了很久的課文上。
 
「但是你會跑掉啊。」




 
廢話,當然會跑掉呀,不然坐著讓你抓?
 
「放走你的話,下次要怎樣找你呀?」
 
「…」就是覺得很煩,為甚麼總是纏著我呢?
 
「見到有朋友需要幫助,我們很想盡自己的綿力啊。我知道你需要幫助的,為甚麼不找我們呢?」
 
「…」
 
「需要幫助是嗎?」
 
「…」
 




「我說得對吧?」
 
「…」
 
「為甚麼不主動找幫忙呢?」
 
我有請求其他人的幫忙啊,但是各科醫生都說我的問題沒有醫治方法,專治這種病的治療師也撤手不管,我還能怎樣做?
 
「你覺得你一個人這樣走下去,能找到答案嗎?」
 
「其實我…」我終於開口想臭罵李沛弦,她太吵了。
 
「你閉嘴!你不是不想說話嗎?現在只是我的自言自語!」
 
那你快放開我的手再自言自語呀可惡!李沛弦這麼孔武有力嗎?為甚麼就是掙不開?




 
「我猜到你躲在家裡折騰很久了,但是都沒有結果,對吧?」
 
「…」
 
「心理鬥爭完了,還不是要繼續生活?」
 
「…」
 
不讓我說話,又不斷問我問題,你這個李沛弦…
 
「已經有進展了,知道有問題,即使所有專業人士都跟你說『這不能治好』,或者把你的自信心擊沉,不論你相信與否,接下來的一年絕對不是花心思在這個問題的時候吧?」
 
「…」
 
因為有二會,準備不足很容易浪費一年,需要重考。
 
「不休學是你選的。」
 
「…」
 
「跟你說,今天是命運的第二天,你還可以決定將來的路要怎樣走,我們的物理科學年第一,你應該知道,時間只會向前走的概念吧?」
 
「…」
 
這是不是太高深了?故意的嗎?
 
「第一天已經過了,你選擇走到這一步,如果你依然不選擇,命運會幫你選擇,把你帶到第三天,那時可不要說︰我本來不想那樣的。今天的錯,原因在昨天;明天的錯,原因在今天。昨天已成事實,不能改變,但是今天還有改變的餘地啊。只有當限制不在你身上,這樣你控制不了,不然你自己就是錯誤的源頭,不是嗎?」
 
「…」
 
「現在的你,對手以外的事,還有選擇的餘地,雖然走到今天,選擇會少一點,但不要放棄啊。」
 
「李沛弦…」
 
「現在就放棄太早了。」一直盯著課文「自言自語」的李沛弦,把視線移到我身上。「不是嗎?難道你想人生再來一次?」
 
「其實我很亂啊…」我心裡不知如何是好,帶著這個病,想醫治又沒有任何方法。「我不知道怎樣做才好啊。」
 
「所以說,路仍必須走。」
 
「又是這一句…」我托起額頭。
 
就不要在這種時候開玩笑似的好不好…
 
「難道不用走嗎?成年才確診甚麼病,二會不用考嗎?」
 
這我也知道呀。
 
「主動求助,要用對方法,醫生未必能在你人生出現交叉口的時候幫你一把,因為…」
 
因為?
 
「其實病人只是個案例,這是殘酷的事實。杜麗程我來問你,醫生覺得你沒有治癒可能的話,會怎樣做?嘗試代入醫生角度想一下。」
 
「不能治的病…這也沒辦法呀,醫生只能用已知的方法診症治療,『用未知的方法做治療』,這句話太矛盾了。」
 
「即是如果你是醫生,你的行動是?」
 
「處方能減輕痛苦的藥,或是勸病人放棄治療。」我的經驗也是這樣沒錯。
 
「正是這樣呀,他們覺得治不好的病,就不能提出甚麼有用的治療、建議,本質上跟放逐病人沒分別。」
 
「…」
 
「即使,醫者經常說『我們已經盡力了』,實際上,不都是這一回事嗎?」
 
也是…
 
「有些病,病人自己的努力比醫生的力量更重要啊,這時醫生只是陪襯,既給你希望,又要你絕望,『自理吧』的表現背後,就是你孤身走下去。所以說『路仍必須走』,不是有希望才走下去,是走下去才有希望,難道你現在甚麼也避開不理,路不走了,這個病會有解決方法出現嗎?我是神明的話,我會給你純粹的詛咒,不帶任何希望地。」
 
她好像說得對。
 
李沛弦終於放開緊緊抓住的手,我沒有如剛才般想轉身就跑。
 
「現在的情況,不就是逆水行舟嗎?眼前只有兩條路,不是向前行就是退路,你捨得現在放棄嗎?」
 
我不想選擇退路啊,但是現在要怎樣走下去呢…
 
「既然選擇在得了甚麼病的現在大踏步向前行,就要有心理準備,大概只能靠自己了,路上會相當孤獨,因為這條路或許沒有多少前人,大概你就是唯一一個想走這條路的人。你選擇不休學,我能猜到將來有不少艱難的決定等著你。」
 
「猜到?」
 
「多少也能猜到吧,你跟陳冠亮的情況其實蠻易懂的。」
 
是說我思想簡單?
 
我開始目露凶光,無力地反抗起來。
 
「陳冠亮跟你不同,他是單細胞生物,但是你…」李沛弦察覺到自己剛才的話是「講者無心,聽者有意」的內容,補充說。
 
我?
 
「該怎樣說呢…」
 
怎麼啦?我一臉無奈。
 
「我對我的小程程認識很深吧,應該是這樣沒錯。」
 
我不知怎樣反應,可惡。
 
「沒辦法,我不能成為你、代替你走下去。我只可以不斷跟你說別孤身上路,你身邊還有我們啊。」
 
「…」
 
「我說過跟你同一陣線的嘛,就算你沒了一切,你還有我。」
 
開玩笑。
 
「先把現在能做的事都做好了,再思考今後的路吧。這一年對我和你都是辛苦的一年,對你更為辛苦,現在已經沒時間意志消沉了,我花了一天跟你玩躲貓貓已經很奢侈。」
 
二會考生沒多少空閒時間幹學習以外的事,老師一直語重心長提醒我們,不是單純的囉嗦,事實的確如此。
 
「過了今天,可能我沒有機會再這樣抓著我的小程程了。」
 
「為甚麼?」幹嗎突然說起永別一樣的話?
 
「因為我的話如果你聽進腦裡,你會重新起行;如果選擇無視,你會一蹶不振,我說多少遍剛才的話也是沒用。」
 
「…」
 
「先做好現在要緊的事吧。」
 
「嗯。」
 
李沛弦放下了完全沒動過的筆,攥住我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
 
「李沛弦你又怎麼啦?」摸不透的她最恐怖,我心有餘悸地說。
 
「能答應我嗎?過了二會,要主動找幫忙啊。」
 
「…」我呆若木雞,沒有反應。
 
「可以嗎?」
 
「嗯…好吧。」答應得有點不實在,將來在哪方面要找幫忙呢,這個病可是沒有根治方法…
 
「約定了啊,我相信你行的。」
 
哪裡來的根據…
 
「嗯。」
 
我還是先把現在要做的事做好吧。
 
「其實,我不想這樣跟你玩躲貓貓呀,真想不到有第二次。」
 
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隧道吵架的畫面。
 
「我不想這樣對我的小程程呀,但是你有問題總是不找其他人幫助,我只好出此下策。」李沛弦一臉歉意。
 
我讓李沛弦擔心了嗎?
 
「抱歉啊。」
 
「不,要道歉的是我。」疼愛我的李沛弦主動道歉,我說起一樣的話來。
 
說到底,問題的起源是我嘛。
 
「暑期還有一段時間,複習進度還好嗎?」李沛弦開始關心我的學習進度。
 
「還好吧,現在都是操練模擬試題的階段。」說實話,二會內容對我來說不是特別深奧難明,主要是作答時候的書寫部份相當困難。
 
「說回來,李沛弦你是不是有甚麼題目想問我?」突然想到電話裡她說有題目不懂。
 
「我剛剛找到答案了。」李沛弦面露詭異笑容。「就在剛剛跟你聊的時候。」
 
「…」
 
對啊,剛才電話的內容都是…謊話啊。
 
「我說你啊…」
 
「笨蛋。」這時李沛弦的微笑很溫暖。「下次的複習會要參加嗎?」
 
「…」其實我不想參加。
 
「不參加不要緊,我也不是常常參加的人,那些複習會都是陳冠亮發起的,他很多不會的課題嘛。」
 
我就知道。
 
「不如改天到你家吧?」李沛弦打趣說。
 
我的家裡有病人,老爸在房裡休息,不太方便啊。
 
「不如到你家吧?」我把問題拋給李沛弦。
 
「…」李沛弦又露出悲傷的神色,之前到余望豪家複習的時候也是這樣。「我住的地方…應該沒有這個位置讓我們搞學習會吧。」
 
「沒關係,到圖書館也可以啊,再約吧。」聽到李沛弦的回答漸見消沉,我嘗試打圓場。
 
「好,二會一起加油吧。」
 
今天的躲貓貓來到尾聲,準備離開班房的時候,突然想到剛才的對話裡,有一個很不自然的地方。
 
「李沛弦,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甚麼?」
 
「為甚麼你對醫生會有剛才的見解呢?」
 
「…」
 
「他們行醫濟世,很多人都很尊敬他們啊,你好像不太同意吧?」
 
「…」
 
李沛弦沉默良久,一直往窗外凝望。
 
「可能我…算是過來人吧,對這些事多少有感觸,所以你這刻的心情,我或多或少能理解。」
 
過來人?即是說她有過甚麼病嗎?
 
「不要管我了,先做好你的事吧。」李沛弦好像想蒙混過關,把話題拉回我身上。
 
「那麼我先走了。」
 
「嗯。再見。」
 
就這樣,我離開了學校,剩下李沛弦在空無一人的學校裡。
 
「現在要做的事…」回家路上,我在思考李沛弦的話。
 
「幾個方面吧,一是繼續複習,二是教務及評核局的特別考試安排,三是嘗試治療方面的指示。」
 
雖然根據廖先生的說話內容,治療指示大概是沒甚麼用處,還是試一下吧,沒試過就判死刑不太好啊,說不定有甚麼得益呢?盡可能不要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手的問題再怎麼嚴重,日子還是依舊繼續流逝。
 
──逆水行舟
 
「…」
 
總不能走回頭路吧。
 
「如果神明給我重來的機會,我會接受嗎?」
 
這種超自然的情況怎麼想也覺得太科幻了。
 
「但是假如有這個機會,我想我會…」
 
我會…
 
「杜麗程,不要再思想鬥爭了,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啊,要做的事不是有一大堆嗎?」
 
趕快起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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