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答這傢伙的問題,比考試要辛苦好幾倍,我的頭痛得炸開了!要不是照顧她,真想一腳把她踢飛!
 
「我覺得…」我很努力組織自己對「神」跟「命運」這兩個概念的理解。
 
「想不通?那就不要祈禱呀?」
 

 
「為甚麼你這麼反對祈禱呢?」




 
「因為只有弱者才會祈禱,去解釋自己的無能。」
 
這個人的價值觀應該用「扭曲」形容?
 
「祈禱只是一種寄托,到最後甚麼也沒有呈現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事實,這樣祈禱不是純粹去遮蓋自己的軟弱,填補心靈上的空虛嗎?」她收起微笑,神色自若地說瘋話。「反正神沒有幫過我。」
 
「…」
 
「是不是不相信神就得不到救贖?相信神就會有奇蹟?誰能給我證明?」她繼續說。




 
能實際證明就不是形而上學了吧?不如說︰寧可信其有;信者得救。
 
「那麼你認識的『神』跟『命運』是怎麼一回事?」話題回到剛剛的問題。
 
「我的認識裡…」我答得很不踏實。「神會引導人步向真理,人生到一個階段的時候,祂會安排你到下一步;人的每一步,都按照神的指引。」
 
「那麼命運呢?」
 
「命運是一出生就決定了的結果,逃不掉。」




 
「你認識的『人』,幹嗎總覺得是神的木偶?」
 
「…」
 
「我們的生活是木偶劇?」她追問。
 
「不…只是說神是引導者的角色。」我的立場仍然很不紮實。
       
「所有人的想法都是所謂真理,這是現實世界嗎?」
 
「…」
 
「歸根究底,杜麗程,你相信所謂真理嗎?」
 




「不…」
 
「即是你不聽神明的話啊,壞孩子。」她語帶譏笑。
 
「…」
 
「我早就猜到你不相信神了。」她又露出那雙鄙視弱者的眼神。「祈禱對你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連丁點的撫慰作用也沒有。」
 
即是說我做的事多餘?你這個…
 
「不是嗎?」她反問。
 
的確祈禱對我沒有實際作用,虔誠沒有尺度,奉獻自己的生命也可以不夠。假如神真的存在,那麼我要付出甚麼,才能得到回答?祈禱能得到指引嗎?如果由始到終都得到不回應,那麼神即是…
 
「不相信神的禱告,杜麗程真是壞孩子。」




 
「…」
 
「還有命運不是不能改變的,不能改變的是宿命。」
 
咬文嚼字?
 
「人的宿命只有生死,不能改變、不能迴避。婚姻愛情也沒有宿命,你喜歡的話,跟哪個人在一起都可以,異性可以,同性也可以,其他人的眼光根本不重要。」
 
同性也可以…
 
「生死以外的所有事都掌握在你手裡,為甚麼我說『命運』能改變?命運由兩個部份組成,『命』跟『運』,『命』是與生俱來的,『運』是看情況而定的,後者存在不確定性,即是說可以改變,機緣巧合之下,可以用『運』改寫『命』,你的人生會變得不一樣。」
 
命運,可以被改寫…
 




「除非你的生命已經快要走完了,不然所有人都可以靠『運』,有限度改變『命』,這是我認為的命運。」
 
用「運」改寫與生俱來的「命」…
 
「命運對本人存在不確定性,有些事的確注定了,如果要改變現在,人要先盡力完成己任,創造條件令『運』發揮作用,決定每件事的結果,慢慢改寫你的人生。有時間的人,絕對能做到。」
 
不斷強調時間是必須的,是因為…
       
「所以我覺得你的命運有很大的可塑性呢。」穹雪霞把話帶到我身上。
 
「為甚麼?」我問。
 
「因為你有李沛弦。」
 
甚麼意思?




 
「我的命運有一點點孫楚遙給我的可塑性,要不是她,我也不知道原來幾乎所有限制都是自己加諸在自己身上的。」
 
孫楚遙給她的可塑性?
 
「但是這麼一點點的可塑性,快要完結了,因為我是個沒有時間的人,兩年前我也沒想過我的人生這麼短。」
 
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的生活…
 
「了解自己的手牌,才計劃行動,這是很重要的。」
 
手牌…
 
「我的牌裡沒有時間,所以只能享受現在。你有不錯的手牌,善用的話會有不錯的未來,我相信。」
 
這是讚賞?鼓勵?取笑?
 
「杜麗程,不要再祈禱了。」
 
「為甚麼?」
 
「跟命運對話,不是用沒意義的祈禱,而是用手。」穹雪霞抓起我無力的手腕,握緊我的五指。「動手幹,一點一點創造條件,令『運』出現,命運見到你的誠意,才會給指示。要快啊,時間是不等人的。」
 
快點動手改變命運…時間不等人…
 
這幾年對這句話有相當體會。
 
「神不會回應人的祈禱,命運會。如果我還有時間,我想知道命運會怎樣回應我呢。」
 
穹雪霞望向藍天,雖然她沒有合上眼睛、合起雙手,但是她剛剛的話,好像在祈禱一樣,一個被宿命困著、無力的女孩的禱告。如果她已經知道得不到回應的祈禱是多此一舉,那剛剛的說話是悲鳴?還是對宿命的抱怨?
 
在沙灘的陰涼處,我跟穹雪霞坐了很久,一起朝藍天發呆,我沒有如剛才想回去工作,而是看著組員落力的動作,不斷回想穹雪霞的話,那些既像嘲笑,又像鼓勵的話。
 
其實穹雪霞不是甚麼壞孩子嘛,可能因為體弱多病,思想古怪而已。
 
「終於完成了,辛苦各位同學了,你們看現在的海灘多整潔。」隊長終於宣佈活動結束。
 
從遠處看,參加者的動作都非常疲倦,聽到隊長的話稍為變得精神,看來他們的確熱愛環保公益呢,還是想快點離開而已?
 
跟他們的倦態相反,我跟穹雪霞是精神奕奕。
 
「謝謝各位參加了今天的活動,解散前,可以請各位參加者到這裡來拍一張紀念照嗎?」隊長說。
 
這時我有動身過去的打算,穹雪霞仍然坐著。
 
「不打算過去嗎?」
 
「不打算。他要參加者去拍照,我哪裡算參加者。」
 
這傢伙很固執啊。
 
「你不過去嗎?」見到我同樣地沒有動身,她問。
 
「我跟你一樣嘛,一半時間都是坐著沒工作。」
 
「杜麗程真是好孩子,我愈來愈喜歡你了。」她在惡作劇般說。
 
「…」
 
我跟穹雪霞坐在一旁,其他參加者把我們遺忘了,拍過照,動身離開。
 
「今天的活動完結了,謝謝各位。」
 
隨著隊長的完結宣佈,我也動身準備離開了。
 
「穹雪霞,你怎麼了?」見到她還坐著,沒有動身的意思,我問。「可以回家了啊?」
 
「頭…又有點暈…」
 
在這個時候?不是吧…
 
「要吃藥嗎?」
 
「不行的…每天能吃的應急藥有上限,再吃要上醫院了…」她狀甚痛苦說。
 
「那麼我要怎麼辦?」
 
「可以送我回家嗎…?如果有甚麼事幫我召救傷車…」
 
「…」
 
「我現在召計程車,很快到寧鎮下…從陽灘要走二十分鐘才到車站,轉兩次車還有鐵路,費時失是…」
 
我跟她住得近,我花了兩個小時才到這裡。
 
「計程車不用左穿右插,不消一會就到寧鎮上了…我家在寧鎮上醫院旁邊,很近你家的鐵路站啊…」
 
寧鎮上醫院到寧鎮下鐵路站大約二十分鐘路程,即是說她的家不到山腰,容易下山。
 
「可以嗎…?」狀況說明完了,她問。
 
不能丟下她不管吧?她的家又不是山頂,沒關係吧,算我今天倒霉好了。
 
「好吧。」我答應。
 
「那麼我現在召計程車…」
       
穹雪霞掏出手機打電話給計程車公司,應該是熟客,她記得接線人的名字,寒暄了兩句才下指示。
 
「抱歉呢,杜麗程,今天總是麻煩你…」掛了線,穹雪霞皺著眉跟我說。
 
「沒關係,反正住在附近嘛,你先休息一下吧。」
 
她閉上眼,等待計程車駛到。
 
一半的乘車時間,把她送到家才回家,應該要比我乘公交車快一點吧?但是要陪一個病人,總覺得不會省很多時間。
 
算了,不想了,反正今天有時間。
 
在空無一人的陽灘海灘,我望著依然湛藍的天空,呆等計程車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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