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開始變得輕盈,而且漸漸的飄了起來。我飛上了屋頂,看到了自己那躺在床上的身體,還有站在床邊正在作法的吳展夢。

事前,他向我說明了這次行動的危險性。

他說我只有四個小時。四小時後,他會把我的魂魄召回,但如果中途出了甚麼意外,我就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而且,這種辦法只是能讓我通往「另一個空間」,並不能夠確保我可以見到歐渝心。但吳展夢說,我可以從鬼差那裡打聽一二。

這的確是很冒險的行為,但仍然決定一試。



是甚麼讓我這樣冒險?很老土地說,這就是愛情的動力吧?

我不由自主的飄着,沒過多久,四周籠起一片白霧,只有眼前的大道清晰可見。我看到有很多人從旁經過,有老有少,大家都是向着同一方向行走。此時此刻,我竟無感到半點恐怖的氣氛。反之內心十心平靜,腳步慢慢地跟着其他人前進。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跟我的想像的截然不同。

前方兩旁分別站着兩個像是守衛的黑衣男人,他們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簿子,像是在點人數似的。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經過。.



「喂!你!你叫甚麼名字?這裡沒有你的名字。」一把低沈的聲音說。

我擰轉頭,兩名黑衣人正瞪着我。

我說:「我……我嗎?你們是誰?」

「甚麼?我們是鬼差。也罷,你剛來到可能不太清楚,我們不怪你。你說!你是怎麼死的?這裡沒你的名字。」鬼差努力地翻着簿子。

他們是鬼差?怎麼比起上次看到的沒那麼恐怖?難道這才是他們的真面目嗎?「我睡了一會就來了這裡了啊!可能我太用功讀書,過度疲勞了。」我胡扯一番。



另一名男衣鬼差皺了皺眉,說:「不對不對!這裡真的沒你的名字,請你跟我們過來吧!」

這麼快就穿崩了?我暗叫不妙:「你們要帶我去哪?」.

黑衣鬼差說:「你跟過來就知道了。」

我看來別無選擇,只能乖乖的跟着他們走。我不知道他們會帶我去到哪裡,現在只能見機行事。我心念一動,或者他們會知道歐渝心的下落?

我問:「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名叫歐渝心的女生,年紀跟我差不多大,頭髮短短的。」

左手邊的黑衣鬼差有點不耐煩,說道:「你知道我們一天處理多少案件嗎?怎麼會記得?」

我再問:「如果是過身後一直不肯報到,不惜逃避鬼差也要留在陽間。這種案件如果被被抓到的話會怎樣處理?」

另一名鬼差好像猛然想起一些事情,說道:「啊?你說這案件早前曾在黃泉轟動一時,但這些案件通常由閻王決議,我們只是執行命令罷了。等一下你就能看到衪了。」



慢着!他們要拉我去見閻王?

我只覺天旋地轉,頭昏暈眩,連逃的氣力也沒有了。

閻王是個穿西裝的男人,膚色黝黑,面上滿是鬍子,眼神炯炯,但看上去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恐怖。

這形象跟民間傳說裡的差得太遠了吧!

這裡是一間有點像法庭的大房間,光線也十分充足,一絲陰森恐怖的氣氛也沒有。

閻王坐在庭上正中的位置,衪指住前方的座位對我說:「坐啊!別站着!」

我安份地坐下,法庭四周也坐了一些旁聽的「人」。



「開庭!審訊!」站在兩旁鬼差叫道。

閻王翻看着桌上的文件,問:「你叫甚麼名字?怎麼死的?」

我心下有點驚慌,但也硬着頭皮說着謊話:「我叫葉子俊。我溫習時睡着了,醒來後就發現自己來到了這裡。」

閻王聽到我的名字後面色馬上一沈,說:「你就是葉子俊?就是那個引起那次事件的葉子俊?」

旁聽席上傳出一陣議論紛紛之聲。

那次事件?是不是就是指我跟歐渝心的事情?我這麼快就被拆穿了,沒想到,我在這裡還是挺有名氣的。

閻王續說:「你知道那時候你與那女生的事情在這裡引起多大的騷動?明明是在生的人卻可以長期持續看見已經死去的她,而且居然相戀起來。這種事情已經有廿年沒見過了。」

我說:「你把她怎麼處置了?我要見她!」



閻王緩緩說:「不是你想見就能見。她違反了這裡的法律,並且已被判社會服務令,三年之內不得投胎。」

我重覆說:「我想要見她!」

閻王拍案怒說:「這裡是我的地方,怎能到你說了算?」

我嚇了一跳,但隨即裝作鎮定說:「我來這裡的目的,就只是想再見她一面,說出最後想對她說的話而已。說完,我便走!」

旁聽席上又是一陣嘩然。

閻王吃驚說:「難道你是通過非自然的方法來到這裡的?大膽!這裡豈是你自出自入的地方?既然你犯了這裡的律例,我隨時可以讓你有來沒回!」

事到如今,我已經豁了出去,說:「閻王,你有否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嗎?」



閻王錯愕:「幹麼無端這樣問?」

「你沒有經歷過吧?」我苦笑道:「所以你根本不明白那種感覺。每天都會想着對方、期待與對方的見面、相見後就不想分離的感覺,你不懂吧?」

閻王黝黑的臉色變得更黑。

我轉頭望向旁聽席,問道:「我相信大家在生時也有喜歡的人吧?你們應知道那種感覺吧?其實我並不奢求甚麼,只是要見她多一面罷了,這有甚麼錯?」

旁聽席上眾「人」面面相覷,隔了一會便應聲附和:「對對!」、「這不是你的錯。」

閻王拍案道:「肅靜!」

席上眾「人」頓時靜了下來。

我對閻王續說:「即使我是犯了這裡的律例,這也只是你的責任。」

閻王問:「甚麼?」

我說:「你是掌控生死的神,卻竟然讓互相喜歡的人生死分隔。所以,我才會被迫逆天而行!我相信自己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你到底是如何定斷人們的生離死別,讓無數令人傷心的事情發生? 」

閻王怒道:「胡說八道!生老病死是自然定律,千百年如是,誰都沒法改變。我也只是跟着天條辦事而已。」

「法律是你定的吧?」

我跟衪嘴上各不相讓,庭內的氣氛一度變得緊張。

我想以前大概沒有「人」會跟閻王對罵吧?

「好!我今天就把你判刑!」閻王拍案怒道:「本王現宣判葉子俊觸犯天條,擅闖黃泉路,即日起收監三十天。哼!你知道收監三十天的意思嗎?那就是你死定了,別想回到人間。」閻王怒說。

我聽後心中大駭。別說三十天,我其實連一天的時間也沒有。吳展夢說我只有四小時,現在甚麼都沒有了。

鬼差從兩旁捉住了我,並欲將我帶走。我會就這樣死去嗎?

氣氛正值緊張,一名同樣身穿黑衣的鬼差忽然闖進庭內,快步走去閻王旁邊,並在衪的耳邊說了數句話,閻王聽罷面色大變。

閻王又在鬼差耳邊說了幾句說話,似是囑咐他去辦某些事情。

過了一會,閻王乾咳數聲,然後朗聲道:「咳咳咳!放了他。」

抓住我的鬼差不明所以,說:「可是剛才閻王你……」

閻王重覆一遍:「我說放了他。咳……咳!」

鬼差仍然不肯放手。

閻王續道:「經調查後,葉子俊與歐渝心本為三世姻緣,但因……但因生死薄名冊出錯,以致今世生死相隔。」

還沒回過神來,劇情突然一百八十度扭轉。旁聽席上又再度傳出喧嘩:「有沒有搞錯呀?」、「對啊!怎麼當閻王的,這種錯也犯!」、「好好的三世姻緣就被你們搞散了!」

我聽着也呆了。這是甚麼情況?事情竟然變得這樣峰迴路轉。這樣的起伏怎讓人的心臟受得了?

閻王臉上一陣黑一陣白,面色很是尷尬,但也極力忍住心中的情緒說:「肅靜!肅靜!本王會公正處理在今次事件出錯的鬼差。本席現宣判撤銷早前歐渝心的案底……至於,葉子俊……就讓他重返人間吧!」

我說:「那、那我可以見歐渝心嗎?」

「對於今次事件,本王亦有不能推卸的責任,所以我現在宣佈特許歐渝心的魂魄可以重返陽間與葉子俊相聚多一天的時間,但之後,歐渝心必須回來報到。」

這一刻,我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很想去確定這句話的真實性,但後面的話已經變得模模糊糊沒能聽進,然後就暈厥過去了。


日已落,月亮偷偷從雲層中露出臉來,夜空星星點點,映着海面美不勝收。我再次與歐渝心坐在沙灘上,看着前方的美景。是因為有她在旁,才覺得眼前的景色更加美好。

這可能真的是最後一次的見面了。

還有兩個小時,就踏進凌晨,然後她就要回去黃泉報到。真的很不想今天就這樣結束。時間,可以走慢一點嗎?

「你居然走過來黃泉找我,下次不要那麼傻了。」歐渝心眼泛淚光。

我笑說:「你還想有下一次嗎?哈!不過,就算有下一次,我還是會再來一次。」

「你不怕嗎?」

「怕啊!閻王說要把我判監時,腿到發抖了。不過,我更怕再看不到你。」

歐渝心聽後眼圈發紅,說道:「真的很感謝上天,在死後居然會遇上你。」

「閻王說,因為我和你是三世姻緣,所以潛意識裡殘留着對你的印象,而我又巧合地觸碰過你生前的遺物,才能長時間看到你。」

不是巧合,這一切都是天意吧?

我續說:「可惜這也是上天弄的一個大笑話,因為鬼差的出錯,令妳失去生命,也讓我們今世陰陽分隔。可惜的是雖然已經翻案,但你卻沒能起死復生。」

閻王說因為鬼差劃錯了生死薄,而令歐渝心失去生命,可是因為歐渝心早已失去了肉身,即使是閻王也沒法讓她復生,這次事件的補償是讓她下輩子能投一個好胎。

真是天意弄人!

「算了,反正時間也不能倒回。」她說。

至於,為甚麼閻王會突然發現生死薄出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又是那中一生在暗中幫助我。吳展夢在我進入黃泉後,自己也走到了另一個空間,並且查出了我能夠看到歐渝心的原因。雖然那中一生奇奇怪怪,但現在看來,我還是要好好感謝他才對。

歐渝心問:「你說你冒險走過去黃泉,是因為有話一定要對我說?」

「是的。」

「是甚麼?」

我手心冒汗,嚥下了一口唾液,鼓起了心中的勇氣,說道:「我、我喜歡妳!」

終於,我把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語吐出。

歐渝心聽到我說出心聲,霎時雙頰暈紅,問:「你不是問過我們下輩子會不會再相遇嗎?」

「嗯!是啊!」

「我們的相遇不是已經命中注定了麼?」

注定的人,今生相遇。今生相愛,注定是宿世因緣。

「是的,我就這樣等着妳吧!」我肯定道。

歐渝心的臉頰露出了小酒窩,對住我微微笑着。

我笑說:「對了,閻王告訴了我上一輩子跟妳之間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跟我說嘛!」

「他說我們……」我開始滔滔不絕的說着前世的往事。

愛情之中,有着很多的美好的甜蜜,也會有着無數的苦澀。

也許,命運作弄了我們,但要相信愛情會引領着我們跨越難關。

是時候真的說再見了,歐渝心。

我們注定會重遇的。

十年之後,我出席了好友陳卓凡與張文彩的婚禮。陳卓凡穿起一身帥氣禮服,而穿上婚紗、化了妝的張文彩比起以前的她斯文了很多。

他倆好像是在大學時發展成情侶的,我沒有見證這段愛情的開始,因為那時候我去了英國當交換生,只是有一天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他們走在一起的消息。回港之後,我跟他們的圈子就很少再有交雜,只是在一年一次的中學同學聚會中看到大家。我知道陳卓凡現在是金融才俊,張文彩則當上了記者。

婚宴上,一班舊同學聚首一堂。杯觥交錯,讓人想起昔日打打鬧鬧的光景。

席後,我是差不多最後一批離開的賓客。陳卓凡和張文彩好不容易應酬完一眾親朋戚友,才找到時間跟我閒談。

「真讓人懷念呢!恭喜你們!」

「是啊!我們多久沒三個人這樣說一下話了?」

我們說着往事,陳卓凡笑說自己把我的青梅竹馬搶走了,張文彩笑則問我為何那時候不選擇她。

在過去的這十年,不是沒有女生在我面前出現過,而是我根本不想作出下一步行動。

陳卓凡問:「你還是在等着那個人嗎?」

我說:「是的。」

陳卓凡續問:「你真的相信她會出現?」

我點頭:「當然,因為這是我跟她的宿命。」

張文彩笑說:「即使你現在遇到她,她也可能只有十歲啊!」

我說:「我會等下一個十年。」

此後,我曾經回到過那間跟她相遇的補習社,卻發現原來那個位置已經換成高級品牌商店;幸好那個跟她一起坐過的沙灘和堤壩仍然沒有甚麼變化。我看着夕陽,想着十年前那段奇幻的經歷。

我在想她也許並沒有喝下孟婆湯,然後就投胎了。投胎後,她雖然不會再以「歐渝心」的身份出現,但她仍然會是她。相遇之時,她一定還會記起我的。

所以,我還是一直拿着那塊鏡盒,默默的等待着她。

我,深信她會在下一個十年再一次出現於我的身邊。

全書完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有關吳展夢的後續故事,在作者的網路小說《下課就要打妖怪》有所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