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largeCh.02 電影票尾

在決心實行《愛情遺物理論》的那一晚起,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星期。這個星期我仍然沒有想出滿意的故事,墨水筆變得異常沉重,筆尖在紙上來來回回,艱難地行走著,剩下一條條讓人煩躁的橫線。

事情並沒有變好。

不過,唯一改變是我找了一份兼職,咖啡店店員。

話說回來,那個咖啡店兼職妹妹在網絡遊戲結識一個台仔,還突然跑到台北閃婚,說幾個月後才會復工。





「反正你整天都在我的咖啡店蹲,不如趁這段時間賺點外快,順便把這裡當成你和阿瑤的『愛情遺物處理計劃』辦公室,一舉兩得。客人多我就會偏頭痛,一個人顧店實在吃不消。」何來當時正在吧檯前玩他媽的疊杯,一貫懶洋洋的模樣。

媽的,就是把膠杯疊成三角形的疊杯。

如是者,我的生活突然充實起來,白天有客便工作,空閒時就看書,夏詠瑤來的時候便討論怎樣處那些理愛情遺物。因為這場突然興起的計劃,夏詠瑤竟然推掉部份拍攝工作,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出現,幹勁十足。

「愛情遺物處理計劃」,這是我和夏詠瑤得到共識後的作戰名稱,簡單易懂,毫不矯揉造作。而且,我同意愈簡單愈好,畢竟現在我們因為共同目標而坐在同一條船上面。當計劃完結後,我們便會失去交集的理由。

無論如何,我們訂立了幾個絕對不能違反的規則⋯⋯





第一,不去打探對方要解決的那一段關係。

第二,沒有雙方同意,不可突然退出。

第三,不可對第三者透露關於「愛情遺物處理計劃」的事情。(老闆何來不在此列)

第四,出於互助的原則,如果雙方的愛情遺物是同一款物件,盡量安排同一天處理,否則就要輪流幫對方處理。

第五,除非有合理解釋,否則一定要聽電話。





以上。

頭三條規則十分正常,都是典型設定,可是最後規則擺明是針對我而已。因為那次我累得睡著了,然後多了二十未接來電後,夏詠瑤堅持要加插這種不怎公平的規則。

「我討厭講電話。你就有這麼喜歡我的聲音嗎?」我很不滿。

「我喜歡講電話。這明顯是你的榮幸好不好!放心,我沒有特別事情不會找你,你也別打過來!哼。」

後來,我們製作兩張簽了名的規則卡,一人一張,放到對方的銀包中,直至計劃結束才可以拿回來剪掉。這種感覺就似被人抓住把柄,又或者是按住你大拇指畫押,逼你簽賣身契。不過,這也同時把這場《愛情遺物處理計劃》變得真實,而且有趣一點了。

經過幾天討論後,我和夏詠瑤把雙方的愛情遺物列出來,安排先後順序,一共有七件。夏詠瑤的情況比我簡單,至少她記得哪些物件自己和那個當拳擊手的前男友的回憶。(拳擊手前男友就是相片那個比我健碩的男人)。相較之下,我只能學著福爾摩斯,像猜謎的選定愛情遺物,有幾件至今依然沒有半點頭緒。

既然如此,我們就從最看似最簡單,而兩個人都有的愛情遺物開始吧⋯⋯

第一件愛情遺物-電影票尾。







於是,這天我和夏詠瑤站在戲院外。我揹住沉甸甸的黑色背囊,裡面有兩卷電影膠卷。值得一說的是,夏詠瑤穿起貼身牛仔褲,腿顯得更修長,有份說不出的性感⋯⋯


「戲院是不少愛情故事都會出現的場景。我們的《愛情遺物處理計劃》就在這裡開始吧。」

到戲院睇電影,應該是絕大部份情侶的共同回憶。即使說戲院是情侶約會的聖地也絕不為過。因為戲院這個地方,自身就擁有神奇的魔力。

名為青春的魔力。

學生哥悉心打扮,約心儀的女同學去戲院,因此而成功的案例多如繁星。事實上,這也是最容易約女孩子出來的藉口。當然,只要出來的時候不是多了幾個不識趣的好同學,你就有戲了。

你有試過看完電影,約那個她到餐廳一邊吃晚餐,一邊討論電影劇情嗎?說著說著,你便發覺大家的距離拉近,話題一個接一個。與此同時,你發現自己變得貪婪,渴求知道更多更多對方的事情,興趣、習慣、甚至生活每一個小細節。





又打個比喻,男孩情竇初開,沒勇氣跟女孩表白,而女孩也一直在默默等待著。於是,他們坐在漆黑一片的影廳內,眼晴明明看著大銀幕,(劇情可能是裸體喪屍跑來跑去,又或者是超級英雄打大壞蛋的高潮位),男孩手心卻緊張得濕轆轆,心臟跳得幾乎炸開⋯⋯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男孩的手指尾以毫米計算的速度向神秘的目標移動⋯⋯不要想歪,是移向對方的手指尾喇。

首先,男孩試探碰了一下,她觸電般抖了一抖,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盯住畫面,卻沒有縮手的意思。男孩見狀,用盡最大的勇氣勾住女孩的手指尾。

一氣呵成、一股作氣⋯⋯還有一仗功成萬骨枯的決心。

兩人腼腆地互望一眼,靜靜地讓手指牢牢扣在一起,祈求這場戲永遠都不要落幕。這場美好的戀愛未必天長地久,甚至可能很短促,比電影落畫更快。他們可能忘掉那一場戲的戲名,但當時那份心情卻是不會磨滅的回憶。

失去記憶和那一份觸動的我,是例外。

現在,我只剩下一張開始脫色的電影票尾⋯⋯





一張要處理掉的電影票尾!

按照《愛情遺物理論》,我們想把電影票尾丟棄,便要去與之相關的地方。可是,何來卻指出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

「去相關的地方,背後的目的要你們重新經歷一次跟愛情遺物有關的回憶。所以重要的不只是地點,而是過程。你們手中的電影票尾都已經落畫一段日子,即使你們能把電影膠卷搞到手,理論上都沒有戲院肯放映了。」

我和夏詠瑤面面相覷,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何來故弄玄虛地打量我和夏詠瑤,續道:「有一間除外,嘿嘿嘿嘿。」

「真的嗎?」

「真。不過要夠膽量才好啊!」何來露出一攝陰森無比的笑容。







我跟夏詠瑤眼前的戲院沒有排隊人龍,也沒有約會的情侶。這裡沒有電影上畫,現在只是一棟被人遺忘的殘舊建築物而已。

唔,是一間猛鬼戲院。

「林文冬,我們真的要進去嗎?你不覺得陰風陣陣嗎?」夏詠瑤嘟嘴咕噥,手中抱著還未撕掉價錢牌的聖經。

呸啊,你帶聖經真的有用嗎?不過,我現在終於知道她的弱點了,是鬼。

「你平時不是很勇敢嗎?怎麼現在縮到像粒蝦米呢?嘿嘿嘿,千萬不要怕,因為這間猛鬼戲院的傳聞⋯⋯比你想像還要恐怖百倍啊⋯⋯」我一手拿著電筒,一手偷偷握住褲袋裡的迷你十字架壯膽。

「不要說!」

「我要說,你要聽好呢⋯⋯嘿嘿嘿嘿⋯⋯」

我倒沒有胡說,這間舊戲院的鬧鬼傳聞只要上網就能夠輕易查到,「紅衣女鬼現身戲院男廁,男子嚇至失禁」、「猛鬼戲院!!!白衣女鬼陪你睇戲」、「月黑風高,荒廢戲院傳出陣陣詭異的女子呻吟聲」⋯⋯

這間座落在半山斜路上的猛鬼戲院已經荒廢多年,外牆的油漆都剝落得七七八八,附近只有一個鎖上鐵鏈的籃球場,顯得更是陰森荒蕪。傳聞曾經有發展商嘗試動工改建這間戲院,但發生靈異事件後,事情便無疾而終。

「後門沒有鎖上。來,我們快點進去。」我深深吸一口氣,拉開嘠嘠作響的鐵門。

如是者,我和夏詠瑤躡手躡腳地走進戲院裡面,沿在燈光昏暗的通道而行,尋找有放映設備的放映室。

「那間戲院無問題啦,設備還能用,絕對能播你們的電影,呵呵。」何來當時這樣說過。

聽何來的語氣,似乎知道甚麼內情似的。不過既然他沒主動說,我也不好追問下去。

的確,這間棄置的戲院除了荒涼一點,設施比較老舊之外,其實跟一般仍在營業的傳統戲院差不多。至少跟我和夏詠瑤想像那種鬼影重重、天花板跌落的畫面有很大出入。若說這裡是猛鬼戲院,倒不如說這裡只是美好時光停頓在某一個時間節點,不能向前的空間。

我和夏詠瑤經樓梯走到二樓的長走廊時,夏詠瑤說道:「這裡還未斷電。猛鬼戲院都不猛鬼的,騙人。」

「而且很乾淨,一個蜘蛛網都沒有。對了,放映室應該在這一層。」

這時候,一陣違和感倏地湧上心頭,使我不由自主剎停腳步,夏詠瑤也隨即停下來。

「等一等,你聽到有聲嗎?」

嗚嗚⋯⋯嗚嗚⋯⋯

「嗯。」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們不約而同轉頭,臉色刷白地望向右邊影廳入口的黑色布幕,幕後隱約有微弱燈光從縫隙滲出,而且還傳出陣陣哀怨無比的嗚嗚怪聲。

「根據小說的慣常情節,逃走的那一個最快被抓到的。」我嚥一口口水,聲音發抖。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手指僵硬地揭開布幕,夏詠瑤舉起聖經,把頭埋在我的衣背後。

「你看見甚麼?是紅衣還是白衣?」夏詠瑤問了最不該問的問題。

「喂喂?」

我搖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有⋯⋯穿衣服的。」

「甚麼?」

「大奶奶,晃來晃去的大奶奶……我好像有點腳軟……你快點走……」

=x-large終-於-有-人-來-陪-我-了。

一道黑影在座席上站起來,剛好在卡在乳溝中間。

但那不是肉棒,也不是女鬼,是一隻男鬼呀!

=x-large幹,真—的—有—鬼—呀!!!!!

十字架!十字架!

我才掏出褲袋裡的迷你十字架,便感覺腦袋和四肢的血液全部都泵到心臟,但我的心臟已經嚇得停止跳動,手腳冰冷發麻,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然後雙腿一軟便往前栽,砰……重重摔落影廳的樓梯了。

「冬!」

隱約間,我好似聽到夏詠瑤躂躂的腳步聲和驚慌失措的叫聲,不過聲音愈來愈遠,我被黑色漩渦捲進黑暗之中。

我看見了一對乳房和一個白頭男鬼。



「瑤!!嗄嗄!」


我猛然睜開眼,坐起來大叫,額頭上的熱毛巾啪嗒地掉在我的褲襠上。
咦?

慢著,這是哪裡?

我瞇起眼適應刺眼的燈光,看看自己再打量四周,赫然發現這是一間辦公室。我睡在彈簧吱吱響的皮梳化上,而夏詠瑤跟一個身穿恤衫,墨綠羊毛背心冷衫的銀髮老翁在另一邊的桌子旁談話。

夏詠瑤聽到我的叫聲便向我走過來,那個銀髮老翁跟上。

銀髮老翁。不,他就是那隻白頭老鬼!但奇怪了,他有影子啊!

「白頭老鬼!咳,你⋯⋯是人?那麼,那對巨乳呢?」

「呸呸呸,大吉利是。我老當益壯呢!我剛才正在放映舊文藝電影《以奶服人》,那對吊鐘的長鏡頭拍攝手法真是愈看愈有深度。」

「光伯不是男鬼,而是這間舊戲院的老闆。你剛才突然摔落樓梯嚇壞我喇,好在光伯抬你到辦公室休息。」

「老闆?」我聳聳肩。

後來,我知道這個滿頭銀髮,穿得整齊得體的伯伯叫羅定光,過去是這間戲院的放映員。因為當年老闆移民,加上接連的鬧鬼傳聞把客人嚇走,所以把戲院平價轉讓給羅定光。至於發展商放棄收購這座舊建築,一來因為羅定光拒賣,二來則是這個地區本來就沒有甚麼投資價值,所以才因此作罷。

「現在的年輕人不像樣,都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做多點運動,你看人家女孩子的膽子都比你的大。」

我尷尬地搔搔頭,連聲抱歉,同時感覺男人的尊嚴都碎了一地了。

羅定光坐在皮椅上:「所以,你兩個是情侶?」

我們搖搖頭。

羅定光看著夏詠瑤那張比較不平凡的臉蛋,再上下打量比較平凡的我:「的確機會很微,哈哈哈。你們又沒有帶攝錄工具,看來也不是來這裡探靈吧?我告訴你們,之前來這裡探靈的臭小鬼都沒有好下場,嘿嘿。」

他摸下巴奸笑,然後拿出一疊相片,裡面的男人超可憐,全身都脫剩內褲,身上用白板筆寫「我以後不敢再來探靈」、「我以後不嫖妓」等等大字。

這個白頭佬夠狠啊!

我開門見山,直接把前來戲院的目的如實說出來。當然,《愛情遺物處理計劃》的事隻字都沒有提過。

「所以,你們想播放這兩齣電影?我就猜到是何來那個臭小子讓你們來。說回來,那個小子還有繼續當編劇嗎?」羅定光一邊端詳電影膠卷,一邊說道。

「他現在是咖啡店老闆。」

「喔,這樣嗎?真可惜。」

何來最初為了取靈感寫鬼怪劇來這裡探險,也許因為跟羅志光志趣相投,後來有一段時間經常借用這間戲院來放映電影做研究。辦公室牆上現在還掛住他的半裸照,胸膛用紅筆寫住「I Will be Back 」,豎起勝利手勢的陽光青年。

何來的笑容燦爛,彷彿在告訴我:「嗨,我是無處不在的。」

「這間舊戲院的放映機確實可以播放這兩齣電影。不過,我沒有幫你兩個的理由。」羅定光挑眉說道。

「光伯,你這間戲院既然都空著,就當幫我們一個小忙啦。而且,你以前都借過地方給何來研究電影啊!我真是很需要看這齣電影,外面的戲院都不會幫忙,你已經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啦。」夏詠瑤裝作可憐,而我幾乎被她的淚花騙了。

果然是女演員。

羅定光一臉為難:「哎,那個臭小子太難纏,所以是唯一的例外。再說,這間戲院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會按時播放電影。其實你們可以買DVD回家看,反正都一樣。抱歉喇,我很忙,真的幫不了你們。」

「不一樣!」

我跨步上前,擋住辦公室的大門:「光伯,你每日守這間戲院裡,相信一定有你的理由。雖然我不方便講原因,但我同樣有一定要播這齣電影的理由。而且,只有在戲院裡播才有意義!」

羅定光怔住,認真地凝視我的眼睛,彷彿要徹底審視我似的。我從他的老花鏡片中看到了自己,連我也被自己認真的樣子嚇倒。

「一定要在戲院?」

「一定要在戲院,不然我沒有辦法繼續向前邁步!」我毫不退讓地應道。

這一刻,我並不確定那個實行愛情遺物計劃和丟掉電影票尾能否真的可以斬斷過去,讓自己再次寫出好故事。我唯一知道的是,要是我現在放棄,我和夏詠瑤再沒有勇氣再嘗試下去,這場計劃也隨之完結。

「光伯,拜託你啦。」夏詠瑤可憐兮兮地叫道。

「小子,我跟你剛好相反。我完全不想向前走,而是把時間停在過去。我二十二歲開始在這間戲院打工,老婆好,回憶也好,我大半世的時光全部都在這間戲院裡面。」

「我可以幫你們,不過有條件。」

羅定光訕笑,續道:「決心不是靠一張嘴說出來。這二十四個小時內,你要是可以滿足我所有要求,我就幫你們播那兩盒膠卷。如果堅持不了,以後就別來煩我。覺得怎樣?」

成功了,我暗忖。

「好!一言為定。」

羅定光嘿嘿笑道:「我餓得咕咕響了,馬上替我去深井買一隻燒鵝回來吧。」

「深井?」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你有兩個小時,從這裡一來一回,只要跑快兩步勉強足夠。你還愣在這裡幹甚麼,速去速回啊!」

「加油!」夏詠瑤做口型。

然後,我在一小時五十七分鐘後提著一盒燒鵝,氣喘吁吁地跑回戲院裡,完成第一個任務。但我可以告訴你,這不過是噩夢的開端,像馬拉松開跑前的熱身。


「我想吃糖水還有班戟,而且一定到西貢那家店買,哈哈哈。兩盒吧,我一盒,夏小姐一盒。你快一點出發啊!好男人不能讓女孩子餓壞。這個年頭的年輕人真沒風度。」

「加油喔!我要楊枝甘露。」夏詠瑤津津有味地啃住燒鵝脾,對我揮手。

跑啊!跑啊!跑啊!

西貢、九龍城、灣仔、上水、將軍澳,跑遍港九新界⋯⋯

還有長洲!

如果你曾經在大街小巷看到一個提住外賣,一邊大叫「臭老頭」的牛仔褲男在淚奔,請不用擔心他,他真的只是買外賣而已。

那個人正是跑遍十八區的我。

當我感覺雙腿已經不屬於自己,荷包空空如也,而夏詠瑤已經吃了十餐,在梳化上呼呼大睡的時候,這場噩夢終於完結。

我在戲院裡的浴室洗個澡,沖走一身臭汗,然後拖住疲累透頂的身體回到辦公室。我討厭汗味,但這不是重點。

羅定光點起煙,滿意地說道:「在寫作上也是保持這股毅力,冬青小弟。」

冬青,是我的筆名,冬天的冬,青翠的青。但羅定光怎麼會知道我的筆名?

「夏小姐略略說過你的事,我早就認出你了。你是那個改編成電影,然後被花盆砸到消聲匿跡的年輕小說作家嘛。那齣戲我有看過,就是結局寫得不夠完美,其他不錯的喇。」

「光伯,你不喜歡Sad End?」

自從意外醒來後,我便看過無數遍那部小說和改編電影,那一部作品的結局很淒美,至少我認為無可挑剔。

「Sad End的確比較震撼,也更貼近現實。但你不覺得現實的遺憾已經太多嗎?以前有些人一個人來看電影,看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們的生活糟透。其實,他們跑來戲院的目的跟你一樣,只是為了填補那道缺失。這是作為一個老放映員的心得囉,哈哈。」

我找了一塊毛毯披在夏詠瑤身上,好奇問道:「那麼,光伯看電影的理由呢?」

一個守住這間猛鬼戲院多年的男人,一定有他的原因。

「人們鬧鬼而遠離這裡,而我剛好相反。我是因為鬧鬼才留在這裡。我守了快近二十年,每日播住她生前愛的電影,但始終還是見不到啊。」

「她?」我錯愕地看著羅定光。

羅定光深深吸一口煙,懷緬道:「我老婆生前是這間戲院的售票員。我們兩個都很喜歡看電影,這是我們走在一起的契機,嘿嘿。後來她生病,我卻甚麼都做不了,只能笑著陪著她看電影。」

他緩緩站起來,看著櫃上的相架,皺巴巴的手指尖輕輕掃過相中人的臉,背影顯得更是蒼老落寞。

「我跟她說啊⋯⋯我會陪你看很多很多的電影⋯⋯所以你一定要好好養病!病好了,我就買一間戲院,然後每天陪你看。」

「後來她的病情每況愈下,頭髮愈掉愈多,我便沒有再說過這些話。」

「為甚麼?」我問。

「因為我不想她再努力了。我知道她已經很努力,但生老病死,本來就是這樣。」

「嗯。」

「哎,真自私。一個人的電影又怎會好看呢?大家說這裡鬧鬼,所以我就想著每天播你以前愛看的電影,一播就已經播了廿年,可是你還是沒有出現過。」他對住照片溫柔說道。

「節哀順變。」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話。

羅定光索一索鼻子,笑道:「沒事沒事,年紀大了自然變得囉唆。你再過幾十年就會明白了。你好好加油吧,她是一個好女孩。」

「我跟她只是朋友。」

「嘿嘿嘿嘿。」羅定光笑道:「她睡醒就叫我放電影吧。」



夏詠瑤醒來已經是清晨的事了。


然後,我們在羅定光的幫忙下,我們成功播放兩齣電影,把第一件愛情遺物丟掉。

「我一定會忘掉你!一定,一定!!!!!!」

「一定!!!!!!!」

電影落幕後,我和夏詠瑤把手中的電影票尾一分為二,一起站在空蕩無人的影廳中,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

一句不夠!再一句!

我們竭力把心裡的郁悶統統喊出來,直至喊累了才攤在座位上吁吁喘氣。

「哈哈哈!」

「好像真的舒服了一點呢,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KIMOCHI!!!!!!」我歡呼。

「白痴!!!」

要說的是,夏詠瑤看電影時的表情很可愛,長睫毛下的黑眼睛在銀幕的光線下閃閃發光,完全沉醉在電影裡面,看到緊張的情節時會不自覺地抓住衣擺;傷心的情節時會嘩啦嘩啦地哭起來。

唔,她是不但怕鬼,而且是一個感性而率真的奇怪女人。

我嗎?也許因為被折騰一整天,我看電影的中途不小心睡著了,哈哈哈。

離開戲院後,我和夏詠瑤並肩而行。

「喂,甚麼《跨越七年的新郎》,你是故意吧?」我不滿地嚷道。

那是一年前的日本電影,我還是第一次看,真人真事改編,平淡卻很感人。

「你白痴啊?這是我跟男友唯一看過的電影。倒是你真的腦袋有病,明明有手裡幾張電影票尾,偏挑我最討厭的鬼片。哪有人會跟女朋友看鬼片?」

「所以我的女朋友不要我了。」我聞言停步,苦笑道。

夏詠瑤回頭看著我,杏眸微微眨動:「既然這樣,不如快點忘記她,不好嗎?」

沙沙⋯⋯

涼風輕輕吹拂,兩旁大樹的枝葉沙沙作響,我失神地看著夏詠瑤的身影。

「沒有別的意思,走啦。」

「嗯。」我點頭。

「你別跑太快!」我看著她愈跑愈遠。

「來,你昨天有訓練過嘛!嘻嘻嘻!追到我請你飲一個星期咖啡!」

「跑不動!幹,我要抽筋-抽抽抽筋喇!!!!」

這時候,我並沒有發現我們彼此的距離已經被一條無形的線拉近了⋯⋯

無論如何,第一件愛情遺物-電影票尾,總算處理掉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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