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張德正嗅到一陣消毒藥水味,周圍都是白色的布料。種種跡象都明示這是一所醫院。
 
「啊!那個病人醒過來了。」一個護士喊叫起來。
 
在她身旁較為年長的護士長說:「哪有什麼值得驚奇的?」接著狠狠瞪了張德正一眼。
 
那個大驚小怪的也許是見習護士吧,手忙腳亂的,還不辨臉色的繼續問那個護士長:「但是,但是我們不是應該叫醫生來嗎?」
 
那護士長的臉就像烘燶了的多士。她用起訓誡的語氣:「還有很多病人要理會,你看這裡這麼多病人,用不用逐個去關懷一下他們啊?有心為他們操勞,你還不如去報國語班,免得又遭人投訴啊!」
 




那護士一臉委屈,緊閉雙唇,不再說話,默默地工作。
 
張德正覺得喉嚨有點乾涸,想下床去斟水飲,他扶實那個吊著不知道是什麼的鐵架,才走了幾步,那護士長見狀立即大喝:「喂!你!」
 
張德正驚魂未定,被這一喝搞到滿是冷汗。他望左望右的,又望望護士長,再望望自己。
 
「裝什麼傻,就是在說你,坐下!」那護士長嗓門極大,讓人震耳欲聾,醫院裡頭不是應該要保持安靜的嗎?為什麼容許她那麼大聲吆喝?張德正心有不甘,還是乖乖坐下。
 
不,這裡不止護士長那擾人的聲音惹人討厭。除了她那把響亮的聲音外,周圍都是絮絮念絮絮念。難道這些病人不知道醫院是予以休養的地方,應該保持安靜不喧鬧嗎?還有,他們的語言都難聽透頂了!還用枕頭扔向護士以求注意,這怎麼一回事?毫無秩序的醫院。
 




張德正坐在床上,閉目入神,只求遠離這如同街市的煩囂。他的思緒開始游走於時空的裂縫之間。
 
小型的出版社,在這個大集團壟斷的市場根本熬不下去。現在的人基本上都不看書了,根本不知道精神食糧為何物,更遑論有人會著書立說。大型出版社向來有穩定的合作者,業務繁枝茂葉,縱使有些書銷情不佳,亦可以在其他地方賺回那筆錢。張德正抱持夢想,希望與公司裡有同一夢想的人闖出一片天空,熬了一年、兩年,情況從來沒有好轉過,終於公司倒閉了。前天,他頓時成了失業漢,胸中所懷的大志,亦因而磨滅。
 
然後,他就遇到了那個叫人「出售靈魂」的西裝男人。
 
「張先生,你好。」
 
猛然從沉澱的記憶中回過神來,映入張德正眼睛裡的,是一個醫生。
 




「先生,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嗯。」
 
幾秒的沉寂過後,醫生一臉無奈地再問:「我是指,你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張德正。」
 
「那你記得為什麼入院嗎?」
 
他回想起在暗巷的事,那個奇怪的男人,摸不著頭腦的「靈魂出售」,還有……甫出巷口就有輪貨車,嗯,好像是貨車吧,高速撞過來,回過神來己經在這裡了。
 
「其實你十分幸運呢,竟然幾乎什麼事都沒有!要知道被車撞倒,骨折或內出血的機率十分高,但是你只是輕微的腦震蕩,這確實稱得上為奇跡。」
 
這時候張德正只感到十分空虛,他心想為啥不乾脆死去?不知不覺間,他竟然萌生了「死」的念頭,覺得世間一切根本就是虛無,什麼都是無意義的。醫生在旁的喋喋不休讓他感到很煩燥。




 
醫生繼續說下去:「那麼,張先生,等一下你就辦出院手續好嗎?」
 
張德正本來想著自己是聽錯,想問他到底說什麼,但轉念又一想:「這樣也不錯,也許出去走幾步就會死了。」於是答道:「哦,好啊!」
 
那個醫生可能預想張德正會要求再多住院一天,又或者提出做些檢查等等,但沒料到張德正竟然這麼爽快答應,他驚訝了一兩秒,以感激的語氣的說道:「先生!你真的通情達理!你看這裡床位那麼擠迫,等等又有人要來產子,真的真的太多謝你了!」
 
話尚未說完,那個醫生便奔跑出去,不知道要去哪裡。護士長看到醫生離開來,馬上便過來遞給張德正一份文件:「醫生已經在上面簽了名的了,你收拾好一切,再坐一會兒,幫你將這些東西都拆掉了就可以走了。」
 
張德正望著那張紙,冷笑一聲。
 
離開局促的醫院,吸一口新鮮的空氣──雖然根本不怎麼清新,夾雜一種腐臭味,這味道也許比醫院裡頭的藥味更難聞。
 
張德正抬頭望著天空,灰濛濛、厚厚的塵霧遮蔽著太陽,這世界沒有一絲朝氣。以前討厭的刺眼陽光,這一刻完全不刺眼了。
 




天空一片黯淡,張德正的雙眼一片混濁,看著飄浮不定的烏雲,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烏雲慢慢化成那個女人的模樣,那個離他而去的女人──方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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