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暴風雨 (下)

「叮。」

 一輛升降機忽然響起了到達的訊號,大堂裡的感染者皆被這清脆的聲音吸引, 紛紛目不轉睛地朝升降機方向盯著。門後彷似留下一個未知的懸念,我馬上示意Karen和阿豪躲在我身後,等待門開的一刻。 

「如果再有一大群感染者湧出來該怎麼辦。。?」門打開前的一瞬,我在腦海爭分奪秒地思考著另一條逃走路線和應對方法。只是,假如升降機內的都是感染者,還可以有甚麼應對方法?

升降機門緩緩打開,答案快將揭曉。 



「快走! 」升降機內傳來人聲 — 謎底揭盎,是活人,不是感染者。

 我俯下身隔著防煙門朝升降機循聲望去,聲音來自裡面一個戴著Cap帽的年輕男子。門還未完全開啟,裡面的人已推擁著他,他亦急不及待,準備起步離開,可是他們並不知道門外的大堂早已是惡狼環伺,等待他們的只是一片險境。 

「吼吼。。。呀呀。。。」大堂內的感染者看到活人,馬上雙眼發亮,如同瞬間沸騰一般,發出興奮的哼哼聲,並向著升降機歪歪倒倒地走去。原本那趴在地上正在啃食中的感染者,也隨即爬了起來,顯然新鮮的血肉比起地上的殘肢血肉有著更大的吸引力。 

裡面的人都在一瞬間意識到大禍臨頭,綿長刺耳的尖叫聲旋即響徹整個大堂。 

「哇! 關門呀! 」那Cap帽少年高聲嚷道,馬上轉身退回升降機,他身旁的大嬸亦著了慌似的猛按著關門制。 「噠噠噠噠! 」 升降機內的人無不亂了方寸的大聲叫喊。 「快點呀! 關門呀!!」 「快呀! 」 「嗚嗚! 媽媽! 」 



「噠噠噠噠! 」 

升降機門徐徐關上。。。

 。。。

 。。。 

--- --- --- 



卡!  

升降機門突然停止關閉。 原來剛才那趴在升降機前的感染者在雙手亂揮時,伸出來的雙手無意中觸碰到升降機門的感應器。兩道門有如命運作弄人般重新打開。

 裡面瞬即陷入一片慌亂,而大堂內其餘的感染者同時亦步亦趨。。。 

「搞甚麼鬼?」 

「快關門呀!」 

站在最外的那個Cap帽少年首當其衝,他也懶理感染者是衝著他而來還是衝著升降機內的活人而來,只顧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推開那感染者,接著形同孤軍作戰般踞守在升降機門前。 

他在門前奮力推著,踹著,可惜彼此力量差距懸殊,這一推一踹並沒有起什麼作用。剎那間,另一個感染者乘著破綻,捉住了那個Cap帽少年的手臂,力度大得把他幾乎拖了出去。 

「救命呀!你們救我呀! 」那Cap帽少年拼命抓住升降機的內壁,在狹窄的升降機門前掙扎,希望甩掉那感染者的纏繞。在強烈的拖曳和糾纏間,那少年的波鞋發出刺耳的唧唧聲。 



形勢轉變極快,此消彼長之下,大堂內所有的感染者通通都向升降機走去,卻為我們這一邊的逃走路線製造了空檔。趁著感染者與升降機內的活人周旋,我擺起了一觸即發的逃跑姿勢,機會或許只有一次,彌足珍貴。 

「難道我們見死不救嗎?」Karen在此時扯了扯我的袖角,滿臉憂心地問。她這一扯,卻把我的心神扯了回來。 

我不發一語,臉上沒有掀起一絲波瀾,只是平靜地向外面掃了一眼,然而這句話卻在我心裡盪漾開去,內心的思緒如一團亂麻纏繞在一起。我極力否認自己泯滅人性,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假若我衝出去救他們,又有誰能確保我的安危?我何必把所有責任通通全攬到身上? 

我不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理由,還是冠冕堂皇的藉口。我不介意被他們冠上冷血的罪名,依舊在防煙門後靜待著,等候那稍縱即逝的機會。

 噠噠噠! 

 那個大嬸繼續發了瘋的按著關門制,與此同時,升降機內的人終於伸出了手。 

然而那動作卻是「推」,而不是「拉」。他們並沒有把那少年拉回來,反倒是無情地把他推出升降機。 



「關門呀! 」 

「走呀! 別拖累我們! 」 

「嗚呀!救命呀! 別推我出去!!我不想死! 」 那個Cap帽少年哭著高聲乞求,淚水在他眼裡瘋湧而出。那少年悽厲的哀嚎彷如獵物死前的最後悲鳴,那群感染者變得更加猙獰亢奮,門前的感染者把他逐漸拉出升降機外,那少年情急之下,一手捏著他身旁一個光頭大叔的手臂,猶如在海裡快要溺死時找到救生圈般緊緊攥住不放。 

「哇! 你搞什麼? 你死好了! 別連累我! 」光頭大叔邊說邊撥開那Cap帽少年求救的手,形同要搶去Cap帽少年手上的救生圈。憤怒和失措全無掩飾的浮現在光頭大叔的臉上,如果他手上有刀的話,必定會毫不猶疑斬去那Cap帽少年的手。 

「求求你們別見死不救!!」 

「別理他! 快關門! 你快放手!!」 光頭大叔氣急敗壞地轉過頭向門制前的大嬸吆喝著,之後再奮力地扯開Cap帽少年的手。Cap帽少年如吸血水蛭般黏在大叔身上,那光頭大叔竟然一拳搥在他的胸口。 

「走呀! 」 

「媽媽! 我很害怕! 」 



升降機裡面的人隨即瘋了般大叫,繼續用擠用踢的迫使那Cap帽少年出去,沒有人伸出援手,沒有人雪中送炭,有的只是袖手旁觀,甚至是助紂為虐、落井下石。 

他們竭力保護和捍衛的,不是寶貴的生命,而他們奮力推開了的,也不是齜牙咧嘴的怪物。在他們的眼中,礙事的不是那群感染者,而是那個拼命求饒、命懸一線的年輕人。他們沒有在那少年垂危時及時幫他一把,也沒有見孺子將入井的惻隱之心,只是眼睜睜地親手把眼前那年輕人推往絕境。 

推往死地。 

推往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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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他們挺身而出的是這位年輕人,為他們以命相抵,對抗感染者的亦是這位年輕人,而最後為他們受罪的,也是這位年輕人。 

他不顧一切,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場。



「唉!不行,要去救他!」感性和理性在同時較量,最終埋藏在心底的一點人性把我喚醒,趁著大堂內所有感染者都向升降機湧去,我立刻把心一橫,一躍而起,一踹開防火門。我不惜暴露自己,揮著手高聲呼喊著,只求轉移那些感染者的視線,為那少年爭取一點點逃生的時間。 

「喂! 救命呀!過來這邊呀!! 」升降機內的人驚見我如救星般出現,馬上歇斯抵理地呼喊、跳躍、揮手,甚至跺地,用盡所有辦法來吸引我的注意。 

然而並非所有的感染者都被我轉移視線,升降機內活人的叫喊又再把它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當中只有兩三個感染者留意到我的動向,包括剛才那披著長髮的女感染者。我大踏步走了上前,奮力把它推到牆邊,接著用廚刀朝它面上大力一插。它如斷電般頹然倒地,我立即把廚刀從它的臉上拔出,還來不及鬆一口氣,聚擁而來的猙獰面孔卻越來越多,我逐漸應接不暇,頓覺身陷囹圄。 

「阿豪,快出來幫忙!Karen你先躲著!」我向著防煙門大聲喊道。語音剛落,我心裡卻掠過一絲焦慮,擔心這個阿豪是否會棄我於不顧,或趁我不為意之時把我推到那群感染者處,藉此逃之夭夭。 隊伍裡Karen毫無戰鬥力,我只餘阿豪這個選擇。 

當憂慮從心底掠過之時,阿豪也慌忙從防煙門後竄出。大堂裡彌漫著強烈的敗壞腐臭味,差點令他當場吐了出來。「嘔!我該怎麼辦?」也許他並未料到我這樣貿貿然衝出來,雙眸都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心驚膽顫,鐵青著臉的強忍著胃部喉間的不適。唇寒齒亡,我想他也明白這個道理,假如他選擇犧牲我而我死了,只剩下他一個壯丁,亦難以殺出重圍。 

「別手下留情!攻擊它們的頭部!」反正已一早暴露了蹤影,我毫不顧忌的厲聲囑咐阿豪,他亦連忙點頭回應,喉結一下抖動,咕嚕一聲把所有快將湧出來的嘔吐物連帶恐懼一併吞回肚裡。 

噹 —! 

或許是生死關頭裡激發的潛能,縱然阿豪的體形較為瘦削,但狠下心腸時絕不手軟。他緊握著平底鍋,如棒球員般拼盡了全身氣力揮向面前的感染者,「噹」的一聲,硬生生把那些感染者的頸椎砸斷,頭顱垂到一邊托在肩膀上。

它腳步一頓,發出一聲猶如哀嚎的咆吼。我立即毫不猶豫的衝了上前,補上一刀,血花四濺。 

兩個一身街坊打扮的感染者,胸前全是褐紅色的血污,口歪鼻斜的同時朝我倆蹣跚走來,兩者的雙目皆流露出駭人的凶光。 

「你負責左邊這個!」話未說完,我跨步上前奮不顧身的推開右邊的感染者,它踉踉蹌蹌趺倒在地上,我立馬坐在它身上,雙手高舉廚刀,用盡全力插進它的頭顱。我狠狠攥住刀柄一搗,耳畔傳來骨肉與金屬磨擦的悶響。 

阿豪見了也未敢怠慢,雙手一揮,把面前的感染者的腦袋砸得90度扭轉。它倒在地上彷如癲癇發作般顫動抽蓄,漫無目的地揮舞著手臂。 

「它未死透!」我冷冷道出一句,匆匆上前,如踏碎雞蛋般一腳跺在它的頭顱上,隨即再補多一刀。

噹 —! 

嗖! 

兩人就這樣互相配合著,阿豪施以重擊,我負責上前近距離補刀。 

與此同時,那群感染者的身影逐漸把那Cap帽少年遮蓋,在那些身影的隙縫中,我瞥見一個身穿裇衫的感染者正向著那Cap帽少年張開血盤大口。

 我匆匆掏出手槍,再沒理會甚麼滑鼠座標和準星,朝那感染者開了一槍。 

砰! 

子彈直奔感染者的頭顱而去,它應聲倒下,太陽穴上瞬即綻放了一朵黑色的血花。我彷彿適應了這把手槍的後座力,瞬速穩住了身軀,並馬上把槍管瞄向另一個穿著球衣的感染者。 

「求求你們別死不救 。。。」另一邊廂,那Cap帽少年漸漸力歇,在痛苦中發出最後的求救,手指慢慢的從光頭大叔的手上一隻、一隻的鬆開。然後,他雙眼如厲鬼般怨毒的盯著升降機內所有人,因為裡面始終沒人伸出援手。

 一個也沒有。 

「吼! 」 

我準備扣下板機之際,就在那一霎,那感染者把少年撲倒,朝他的喉嚨狠狠地噬了一口,頸上一大片血肉都被扯了出來,一抹鮮紅迸濺而出。 

我只差一步。 

--- --- --- 

呀 —!!! 

那Cap帽少年慘叫一聲,痛得摔倒在門下那一聲既是吶喊,也是控訴,悽厲而且絕望。 

「噠噠噠! 」 那個大嬸完全沒有理會那年輕男子的死活,依然失去理智地狂按著關門制,可是那少年的身軀就剛好卡在升降機門下,升降機門如失靈般停止不動。其他的感染者扒開了Cap帽少年的肚皮,蹲在地上狼吞虎嚥,那可憐的少年雙眼反白,血液、內臟、體內骯髒之物流瀉遍地,他死前仍怨懟的朝著升降機望去。 

皮綻肉開和噬食的聲音在大堂內久久迴盪,「嘔! 」那大嬸見了如此血腥嘔心的畫面,忍不住頹喪跪下,嘔吐大作。 

「喂!小子,你有槍,別呆著!快來救我們!」光頭大叔一邊焦急地拍打著關門制,一邊向我嚷道。 

「沒子彈了!」我撒了個謊,隨即收回了手槍,又重新拿出廚刀,只因我不想為這種人浪費彈藥。 

此時大堂內所有的感染者如開閘的洪水全都向這邊湧來,儘管我和阿豪已擊殺了數名感染者,但勝利的天秤並未向活人這邊傾斜,感染者的數量沒有明顯的減少,我倆頓感寡不敵眾,臉上的細汗更是越來越多,加上體力慢慢消耗,我倆只得緩緩後撤,以拉開適當的距離。阿豪他搖了搖頭,單手拿著平底鍋,用騰出來的手在臉上狠狠地搓了幾下,似是把心中的膽怯和陰霾給一起搓掉。 

「關門呀!」 

「救命呀!」 

「死定了! 」 

裡面的人絕望地喊著,瘋狂地拍打升降機的四周 

「死開!」光頭大叔一手揪起了跪在門制前嘔吐的大嬸,更把她推出升降機外,然後死命的按著關門的按鈕。 

那些感染者飽餐後並不滿足,新鮮的人肉更激發起它越加強烈的嗜食欲望。它爬了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向升降機,抓住了那個大嬸,食髓知味般啃食她的臉龐。大堂內其餘的感染者猶如鯊魚嗅到血腥味般,瘋湧地將魔爪向升降機伸去。 一場血淋淋的人肉盛宴即將上演。 

--- --- --- 

或許升降機裡的人曾有一刻天真的以為,只要他們獻媚般把那年輕人如祭品般奉上,那群感染者就會姑且放他們一條生路。只是他們忘了,眼前對付的再也不是人類,而是一群披著人皮的野獸,沒有半點人性,沒有半點良心,有的只是無限的嗜血欲望。 

薪不盡,火不滅。 

結果他們此刻面對的,亦是那少年曾經所面對的。 

恐懼。 

壓迫。 

和死亡。 

最終他們自嚐惡果,任人宰割。 

「峰哥,怎。怎。。樣?我全看你的了。。。」束手就擒的壓迫感已徹底掐住阿豪的心,他轉過臉望向我,一時支支吾吾,等待我一聲號令。

 上天似是嫌我們在刻下仍然猶疑不決,在這一瞬,耳邊傳來一聲慘叫,一聲屬於活人的慘叫。 

嗚呀—! 

那光頭大叔發出一聲嘶心裂肺的哀嚎,他被升降機內一個老婦人從背後狠狠地壓在升降機的內壁上,脖子被噬出一個破洞,鮮血從那破洞噴灑而出。升降機大部分的人都嚇得面如土色,當中只有一人從慌亂中反應過來,上前拉開那老婦人,卻發覺使盡全力也拉不開。 

那老婦人似是不忿被人打攪,轉過身,目露凶光,向著那人撲去。。。 

來得快,去得快,這場人肉盛宴即將告一段落。 

「Karen出來!走!阿豪殿後!」 我牽著Karen急速離開,阿豪則在後面拿著平底鍋,畏首畏尾地跟隨著。我拿著廚刀,準備咬緊牙關殺出一條血路,Karen卻在後面稍稍放慢了腳步,猶疑地瞅了他們一眼。 

「別望! 我們救不了他們。」我正色喝令 Karen,不敢有半點分神,火速推開大門離去,腳下的步伐沒有片刻猶疑耽擱。我回頭向大堂裡望,那群嗜血的野獸有如厚厚的烏雲,浩浩盪盪的慢慢在升降機前聚攏,遮掩了他們唯一的出路。 

只是沒有人會知道我內心的一句 : 他們死有餘辜。 

吼— !  

吼— !  

吼— ! 


此起彼落的咆吼聲彷如雷暴般天崩地裂,響徹了眾人的心扉。最後暴雨傾盆而下,眾人無處可逃。

「嗚呀!救命呀! 」 

「我不想死!」 

「別見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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