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 此路不通

事情又向著令人始料不及的方向發展。

我半蹲下身伏在車旁,竟在車窗裡窺見朗希正拿著螺絲批,攝手攝腳的走向一部私家車。「他瘋了嗎?」我心裡頓覺不妙,匆匆離開原地,彎著腰快步走到朗希身邊。我抬眼一瞥,那部汽車的車窗早已破碎,而駕駛座上則躺卧著一個兩眼反白的男人,或嚴格來說,是一具「屍體」— 一具躺在血汨中的男性「屍體」。

「喂!希哥,你在搞甚麼!?你沒聽到我剛才說甚麼嗎!?」我對著朗希瞪眼說道,低沉的聲線極力掩藏著難以歇制的怒火和不滿。

「我。。我想幫你。。」朗希被我狠狠一瞪,頓時嚇得結結巴巴。我未等他把話說完,立即猛地指向車內那具屍體質問道:「你知道這是甚麼嗎!?」



車內盡是一片狼藉,腥紅的血液如潑墨般凌亂地飆射到軚盤和擋風玻璃上,那個男人的死狀與一路上的屍骸並無二致,而稍有不同的是,他的身上仍繫著安全帶。頃刻間,腦海不期然聯想到一個畫面 — 感染者敲破了車窗,那男人卻在手忙腳亂間無法解開安全帶,轉瞬之間,感染者的血盤大口就已經啃下他的皮肉,把他的內臟從肚裡扯出,然而他無從掙扎和躲避,只能發出陣陣痛不欲生的哀嚎。

腸穿肚爛。

撕心裂肺。

如同活生生的被凌遲處死。

心裡飄過一陣諷刺,這一次安全帶沒有為他帶來安全,帶來了的反而是死亡。



「我。。我想我可以的。」只見朗希卻點點頭,沒有半點退縮,戰戰競競的伸出手打開車門。我急欲制止朗希,但偏偏就在此時,那雙灰白的眼眸倏忽睜開,而且充滿戾氣的盯著面前的兩個活物。我和朗希皆是一怔,接著,一聲吼叫毫無預警的破空而出。

那聲彷如暴雷的咆吼,任誰也不會錯過。當中所指的不只是阿豪、Karen和少女三人,亦包括散落在四周的感染者。嗜血凶殘的目光猶如烽火台上的火光般在一瞬間蔓延開去,由近到遠、接二連三的紛紛燃起。伴隨著燃起殺意的眸光,還有感染者激動興奮的吼叫,滲人的叫聲彷如軍隊進攻時奏起的號角,在街道上此起彼落。

在這個關頭,繼續壓低聲線已全然沒有意思,我回頭向著眾人大聲嚷道:

「還在發呆!?快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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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音剛落,我一把扯著朗希的後領轉身往後奔走,阿豪等人亦馬上回過神來,隨即如潰敗的軍隊慌張四散。

無需再偷偷摸摸,再沒有任何顧忌,動作立即變得果斷無比。我敏捷地爬上了私家車頂,索性把那些汽車當成了踏腳石一樣,連跑帶跳的從一輛車飛身躍到另一輛車的車頂上,「踏踏踏」幾下跨步,就把那些仍在車縫間擠擁著的感染者遠遠拋在身後。那些雜亂無章的汽車對於笨手笨腳的感染者而言是障礙,但對我而言,卻是一條生路。身後的隊友望到我另辟蹊徑,亦模仿著我走上車頂,只是他們的動作和感染者一樣笨拙。幾個人艱難地爬上引擎蓋上,又幾乎同時的跳到車頂上,「磅」的一聲,頓時把整個車頂都踩塌了下去。

「跟著我!」我搶先跑在前面,邊跑邊大喊道。

然而這三個字卻像是口裡說說而已,腳下急速的步伐絲毫沒有讓他們跟上的意思,我全速拔足狂奔,向著前方的小巷而去,彷似對後面隊友的生死置之不理。我極力否認自己與那光頭大叔或那群搶車賊的所作所為一樣,他們卑劣的行為確實令人不齒,但我並非見死不救,更非推他們去死,我只是比他們跑得快和敏捷而已。他們跟得上是本事,跟不上就只好認命。

我有錯嗎?

誰曾承諾過救人後,仍要確保被救者往後的存活安危?

然而,不知是他們好運,還是我倒霉,飛奔的腳步迫不得已要放慢下來。原因無他,只因面前的感染者正擋著我的去路。

隊伍又在小巷裡重新會合,只是後面還帶著一條黑壓壓、長長的尾巴。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形勢不由得我選擇,我大步跨向前方的感染者,且帶著擋我者死的狠勁,把廚刀往它的頭顱深處刺入,又猛力拔出,褐紅色的血漿旋即由它的眼窩湧出。它軟趴趴的伏在我身上,我用力把它推出去,手心立即傳來一種很怪異的觸感,除了模糊的血肉,還有冰冷,一種如同死人的冰冷。

「嗚呀!救命呀!」朗希和他的女友不知所措地哭喊著,只有阿豪擋在karen身前,奮力的用平底鍋狠狠砸在感染者的頭顱上。

「退後!快退到我身後!」眼看後面的感染者越來越多,繼續死戰也不是辦法。我拾起路旁的單車,用盡氣力的把身邊的單車都掟向感染者身前。對於沒有痛覺的感染者來說,莫說是攻擊,這些投擲甚至連唬嚇也談不上,感染者依然是面無懼色的向我們進迫。然而地上單車的數量越多時,這反而能夠阻擋它們的前進。走在最前方的感染者並未有意識要繞過或者是跨過地上的單車,浩浩盪盪的聲勢彷如要把這些路障踏平。只是,當前方其中一兩個感染者遭單車絆倒或卡在車輪時,它們步伐不但被拖慢,更把後來者的去路一併阻塞。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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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一息間的空檔,大家馬上回頭轉身拔腿就走,一路向前,如斬瓜切菜般劈翻了數個感染者,一行人終於衝出了小巷,亦把尾隨的感染者甩在身後,公園就在眼前,但危機還未結束。

公園裡一片兵荒馬亂,到處充滿搏鬥的痕跡,撕爛的衣服和斷肢殘骸散佈遍地。那些感染者如僂蟻嗅到蜜糖般向倖存者湧去,倖存者漸漸寡不敵眾,勢孤力弱 ── 劈死一隻斷手的,又來了一隻斷腳的,砍死兩三隻被咬去半邊臉、半個頭的,腸穿肚爛的彷如毫無痛覺般又撲過來。感染者不懂疲倦,也沒有痛楚,然而人類卻不行。此消彼長下,落單的、零星的倖存者亦逐漸靠攏在一起,據守角落,作最後的殊死搏鬥。



「快點下手吧! 」一個穿著運動裝束、身形高大的年輕人對著他身旁的同伴喊道。

「但他。。。」只是那個較為矮小的男生有點猶疑不決,顫抖地握著刀。

「他已變成了怪物了,別再婦人之仁! 」運動男高聲嚷道。

上一秒還是同伴,下一秒就變成敵人,感性和理性在同時角力,內心的掙扎是如此激烈和澎湃。矮小男在躊躇不前間退了一步,「他還會變回人類嗎? 萬一錯手殺了他怎辦? 」此刻,我感受到他內心的感性正對他嚴刑拷打,而且漸處上風。

「嗚呀! 」

最後理性潰敗,血肉橫飛。

「快! 他們就在公園的大鐘下面。」我指著在前方不遠處,那裡站著幾個我非常熟悉的身影。我帶領著隊伍從人群屍群裡穿插,同時順道解決了兩個正趴在地上啃食殘肢的感染者。

比我還要強壯高大的啟業成鋒兩兄弟站在眾人前面,猶如堅厚的城牆,保護著身後的一眾弱小。 Steven則退到牆邊,張開身體,揮舞著手上的木棍,來驅趕一個獨臂婦人,而他的女友Michelle緊閉雙目,一臉驚惶地瑟縮在他背後。啟業隨手拾起了地上的石頭,狠狠地砸在那婦人的頭上。「噗!」的一聲,傳來混雜了石頭碎裂和頭骨爆裂的聲音。那婦人猶如滿天星斗,步伐不穩的在原地打轉,接著成鋒馬上拿著巴士裡的紅色手捶,猛地敲向它的頭顱,它發出一聲悶哼,然後頃刻倒地。



「喂!快幫忙呀!」嘉豪屈曲手肘、提起膝頭把一隻身穿西裝的感染者壓在牆上,那感染者瘋狂掙扎嚎叫,它快要掙脫之際,啟業衝了過去,拿起了腳下的滅火筒,使勁地一下又一下的砸向感染者的後腦。聲音一開始清脆利落,然後逐漸變得沉實、模糊。它木納的面對著牆壁,如機器突然斷了電般跪了下來,腦漿和肉屑緩緩滴落在它昂貴的寶藍色西裝上,身上奢華的品牌,現在卻成了裹屍布。

我察覺到啟業一眾亦在眼角中瞧見了我,不過他們並沒有如往日般對我揮手或叫喊,明顯地他們也知道不必要的聲音或動作都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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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好友都到齊了,可惜唯獨欠缺詩婷的身影。

所有的落莫全都寫在我的臉上,但我確實無可奈何。啟業望著我,眼眸裡也閃過一陣黯然,他對於我的心情了然在胸,也明白任何的說話和安慰在此刻都顯得多餘,他只是輕輕拍我肩膀,說道﹕「別擔心!你們沒有受傷吧?我指的是。。。」

「沒有。」我當然知道他意有所指,立即果斷搖頭答道。

「放心,我們也沒有。 」啟業冷靜地安撫大家緊張傍惶的情緒 。突然,在Michelle身後,一個臥在樹下、被咬去兩臂的男人強烈地抽搐了一下,搖搖晃晃的嘗試站起。從Michelle變青了的臉色中,我完全感覺到她背後襲來一股涼意。Michelle立即驚恐萬分地躲在眾人圍內顫抖,啟業卻鬆一鬆了自己的脖子和胳膊,不徐不急的走了過去,把手上菜刀一揮,那男人的腦袋頓時被削去半邊。



「大家準備好了嗎? 馬上出發! 」啟業飛快地環視大家,然後捏緊菜刀,一馬當先走到最前。而他身後的Steven和Michelle在我們身邊走過,凝視著阿豪Karen 等人,彼此立即流露出疑惑和好奇的目光。

「你們想要交換卡片還是交換電話? 待會大家到了警署安全了才自我介紹吧! 」啟業似乎意會到大家心裡的困惑,但有點不耐煩地在吆喝著。

「看來你手頭上的武器在我們之中最精良呢!」成鋒在旁邊走過來,瞄著我腰間的手槍笑道。

「槍聲會吸引那些感染者。比起手槍,我還是喜歡用刀。」我淡然一笑解釋道。成鋒聽了,也是笑了一笑。然而還有一個原因,不過為顧及形象,我才沒有宣之於口 — 就是我的槍法很爛。

「好啦好啦! 別廢話多多!事不宜遲,穿過前面的小公園就是警署。 再浪費時間我們全部都會成為那些怪物的晚餐。」啟業急躁地在原地跺腳嚷道。我有點膽心如果再不起行,我們反而會先成為啟業的刀下亡魂,我立刻趕上啟業的步伐,用行動響應他的號召。我輕輕一躍,跨過小公園的一張長櫈,我舉目張看,警署就近在咫尺。然而,我們越向警署方向跑,人群卻是反方向的往外逃。

未幾,「咚」的一聲,一顆橡膠子彈在地上滾動,似是為人群反常的舉動作出了解釋。答案隨即呼之欲出,只是這答案卻令人無比絕望。










此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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