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的期限: 三十一。
三十一。
//在結束的一刻，我發現自己已無處可去。
陳梓浩正在圖書館內等待上課，並和關嘉宜在傳訊息，戴了頂鴨舌帽的梁若柔拖拉著雙腿一般來到他旁邊坐下，沒跟他打招呼。
「最近她的面色好像愈來愈差了。」他心想。
梁若柔坐下來後，也沒拿出她平時在做的功課，而是拿出了手機一直在看社交網站。她一直滑一直滑，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於是陳梓浩關上手機螢幕，拍了一下梁若柔的肩，問︰「你還好吧？」
「要結束了。」她說，話裡充滿絕望。
陳梓浩瞧向她的手機，畫面剛好停留在一則晉行發的帖文上。上面寫了一句︰「新的旅程終於要啟航了。」配上了一幅山上日出的照片。
「他……交新女朋友了？」
「要結束了。」她重覆著。
「說不定只是你誤會了啦。」
她使勁地搖頭，然後突然間望向陳梓浩，問他︰「你覺得……我會做些甚麼？」沒等他回應，又回過頭看她的手機，喃喃自語︰「我會死嗎？」
陳梓浩大吃一驚，不知她想幹甚麼，忙問︰「你想做甚麼？」
「今晚就會知道了……我們之間的結局。」
「你要去找他？」
她點頭。
「今晚他們應該會見面。」
「你又何必令自己難受？」
「我必須要親眼確認。」
陳梓浩想起梁若柔當晚在大拗門的樹林中執意要去找那對男女的模樣，他知道自己勸她不住。
「你在學校出發嗎？我陪你去。」
梁若柔怔了怔，有點意外，轉過頭來呆呆地看他。
「我怕你又像那天那樣發起瘋來。」陳梓浩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我六點半下課……」
「好吧。」
梁若柔拿出了她的手提電腦溫習，但沒過多久就伏在桌上睡著了。
下午六點半，他們兩個約了在圖書館等大家。陳梓浩去到的時候梁若柔已經到了，正在滑手機。
「你真早啊！」
「早了下課。」
「我們去哪裡？」
「我不知道。」
「你在開玩笑吧？」陳梓浩笑說。
「我們等吧，他還沒有發甚麼動態。」
「所以我們只能一直等，等到他有心情跟大家分享他去了哪裡？」
「笨蛋喔？難道你認為他會每天早上跟大家分享他當天的行程，好讓大家可以特地去找他？」
「好吧好吧，我們等吧。」
為甚麼梁若柔又不再像早上那般灰沉了？陳梓浩心裡不解，但他決定今天還是順著她的意思好了，他知道她對晉行的執念有多厲害，很怕她真的會做傻事。
兩人一直等待，陳梓浩溫習溫悶了，有好幾次打瞌睡起來。梁若柔則從未放低過她的手機，一邊追蹤晉行的動態一邊為手機充電。她一臉認真，就像身體進入了一個工作模式，一個用作跟蹤晉行的工作模式。
「出發啦！」
不知過了多久，陳梓浩在迷糊中醒過來，看到梁若柔已背起了背包，準備好要離開。
陳梓浩看了看手錶，原來已經八點了，他們已等了一個半小時，他留意了一下四周，只見圖書館的人流已減少了不少，大概都回家吃晚飯去了吧。
「去哪裡？」陳梓浩問。
「中環。」
陳梓浩伸手一攤，示意梁若柔讓她先行，他會跟著她。他也沒有多問，今天他就只是預防有甚麼事情發生而已，他不打算介入她和晉行之間的事。
乘了巴士，兩人在置地廣場附近下車。今天是星期五，中環商業區的街道人潮滿滿，都是下班後出來消遣的人。
梁若柔給他看一張照片，說︰「他在這裡。」
照片拍下了兩碟精緻的沙律和大半張餐桌，餐廳的燈光有點昏暗，但對當時人來說，那應該是情調吧。照片的重點是晉行在上面標記了那家餐廳的名字，陳梓浩好奇地用自己的手機上網查了一下，果不出他所料，那是一間收費對學生來說絕不便宜的高級餐廳。
心裡嘩然之際，梁若柔竟加快了腳步。追上她後，聽得她在喃喃說道︰「以前你都未曾帶我來這種餐廳的……」
兩人來到了餐廳所在的大廈地下，梁若柔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大廈附近有家咖啡店，便像尋到寶一樣往那裡走去。
陳梓浩正覺奇怪，但很快又想通了，梁若柔是怕直接上去餐廳的話會很容易被晉行發現，於是在餐廳附近找個地方坐下，等待他出來，就像兩隻是猛獸在等待獵物自投羅網一樣。
梁若柔找了個窗口位置坐下，雙眼就只盯著目標大廈的正門。陳梓浩除了幫她買了杯咖啡提神外，也買了兩件蛋糕。
「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梁若柔只是拿起了咖啡來喝。
陳梓浩想起了那天她在快餐店狼吞虎嚥的模樣，心想︰「該不會她為了跟蹤經常都不吃晚飯吧？也太笨了。」
如是這，兩人又陷入了無法預計的等待，幸好這次他們只等了半小時，亦因為咖啡的關係，陳梓浩並沒有睡著。
目標人物出現了，晉行和一個女生單獨從大廈正門步出，陳梓浩認出了那個女生就是當天在嘉頓山與晉行表現親密的那個。
世事就是如此容易猜測，人不會無故接近別人，更不會無故與人親近。那個人與你親近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是你對他有利益，二就是他喜歡你。
不是嗎？至少在功利的香港中成長的陳梓浩是這樣認為。
所以他喜歡關嘉宜嗎？所以他又喜歡梁若柔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使他站起來後愣了愣，回過神後，便催促梁若柔快一起離開咖啡店追上他們。然而，梁若柔卻只是一直看著那兩個人從左走到右，從近走至遠。
陳梓浩正納悶她的舉動，再次專心看著兩位目標人物，一切才明白過來。
原來，晉行和那個女生正牽著手。
這下子沒有解釋了吧？這下子沒有誤會了吧？
陳梓浩知道，梁若柔的心裡一定是這樣想的。
「走吧。」梁若柔說。
兩人趕得及在他們消失在視線範圍前跟上他們。梁若柔完全沉默了，一路上沒說半句話，只是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跟在晉行和他的新女朋友後面。
「她到底想做甚麼？」陳梓浩心裡毫無頭緒，更有一種在做私家偵探追查甚麼人夫或人妻在搞外遇的感覺。
晉行和他的女朋友在中環附近繞了一圈，就在交易廣場的巴士總站停下來了。
「晉行應該是要送女生回家吧？」陳梓浩想，他和梁若柔正站在遠處觀察著，只見晉行和女朋友的舉止依然親密，牽著的手更是從未鬆開過。
不久，巴士開動了，車內的燈光一下子全都打開，車子發出「轟轟隆隆」的引擎聲。排在首位的晉行及其女朋友走到了巴士上層，並坐了在車頭的位置。
也許是還未到達預定出發的時間，巴士的車門在乘客都上車後仍然打開著。陳梓浩看著梁若柔，只見她還是盯著巴士上的二人，臉上沒有表情。
突然，梁若柔邁開了腳步，往晉行所在的巴士走去，陳梓浩只得連忙跟上。
「她也打算上車嗎？」還在驚訝，她已拿出了錢包，上車付錢了。
梁若柔上了樓梯後，差一點就轉右往車頭的座位走去，但她最後沒有，在後面坐下了，位置與晉行隔了五排。
靠窗邊的她坐下後一宜透過每排兩個座位之間的空隙偷看前方的晉行。而晉行和他的女朋友自上車後行為也就變得更親密，兩人的手臂緊貼著，聊天時兩人也把臉靠得很近。
然後，梁若柔最希望、也最不希望看到的畫面出現了，晉行和女朋友在巴士上不知說了甚麼逗得彼此都笑得很開心後，兩人就來了一個深情的吻。
兩個座位之間的空隙，剛剛好讓梁若柔看到他們兩個的嘴唇相碰。
再甜美的砂糖，此刻都成了毒藥。
陳梓浩也是被他們的親吻嚇到了，他第一時間去留意梁若柔的反應，只見她已立即別過了臉，再沒有在偷看晉行，她把頭倚在窗邊，眼睛望向外面的風景。
她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過頭讓陳梓浩瞧見她的樣子。但外面的環境很暗，車內的燈光很亮，她流下來的眼淚，全都反映在玻璃窗中的倒影上。
這趟旅程很漫長，漫長得她已無法計算，她和晉行遊歷過很多地方，經歷很多崎嶇，如今他選擇下車了，和另一個女生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而她，則仍留在原來的車上。
她之後會去哪裡？她能找到新的歸屬嗎？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這輛巴士會帶她去哪裡，也不知道她應該去哪裡，她只知道自己已無處可去。
結束了，真的結束了，她甚麼都沒有了。
巴士緩緩前進，離開了繁華的都市，走進了寧靜的山巒之中。這個時候，陳梓浩才想到自己剛剛並沒有看清楚他們上了一架走甚麼路線的巴士，也不知這巴士將載他和梁若柔到哪裡去。
極力回想下，他才想起他們乘搭的，好像是6號路線的巴士……
------------預告------------
三十二。//每個人心裡都擁有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