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一切早已結束。

嗆鼻的煙圈飄到了陳梓浩的臉前,他忍不住咳嗽了兩下,緩緩醒來。

抬起頭來,往左邊看,不遠處的巴士站旁有一個男人也跟他一樣坐在路邊,手中拿著一支香煙。

轉頭往右邊看,佩愉就坐在自己的旁邊,正滑著手機。





「我怎麼在這裡?」

「你醉了。」

「政航呢?」

「他走了。」

「我在這裡睡了多久?」





「不久啊,才十分鍾而已。」

「是喔……」陳梓浩抓了抓頭,醉酒的感覺已退了一大半,肚子感覺空空的。

「你……怎麼也在這裡?」

「今晚跟宿舍的朋友出來喝酒,剛好碰到了你和政航,然後你就……嗯。」

陳梓浩想起了他剛剛衝動地打了鍾齊一拳,尷尬地笑了笑︰「真丟人。」





「為甚麼啊?之前都未見過你這麼衝動。」

陳梓浩思考了一下,說︰「因為發生一些事,我突然就很討厭自己了。討厭自己的多情,討厭自己的薄情,討厭自己的不負責任。所以當我看到鍾齊那個沒有承擔的Free-rider後,就忽然很想打他。」

「當時也在想,說不定,他也會打回我一下。」他補充。

「笨蛋喔?」佩愉沒好氣地說。

「你也可以啊,不用客氣的,打我一拳吧。」

「我為何要打你?」

「你知道的。」

「我知道甚麼?」





「我以前的不負責任。」

佩愉笑了,用手肘撞了陳梓浩一下,陳梓浩卻一臉茫然。

「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把自己弄成現在這樣。」陳梓浩說,語帶歉疚。

「喂,我要生氣了。」佩愉站了起來,說︰「我一點都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你不覺得你現在的男女關係很糟糕嗎?今天摟著A君,明天吻著B君,後天又牽著C君,這樣好嗎……」

「不糟糕啊,大家都很開心,我們的關係中也沒有你想像中的隨便。更何況,我現在的感情生活如何又跟你有甚麼關係呢?」佩愉好笑又好氣。

「若不是當初我跟你分手了,你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那般放任。」





佩愉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說︰「你記得我曾跟你說過嗎?兩個人談戀愛最重要的是開心,這是我們差不多分手的那時候明白的。那時候我已經知道你不愛我了,儘管我們依然做著情侶會做的事,但我已不能開心起來,我相信你也是。既然如此,我們繼續談戀愛下去又有甚麼意義呢?」

她從右邊走到了左邊,續說︰「然後我又想,談戀愛有規定最少日子的嗎?談戀愛要一生一世?我覺得我們都不應被一條紅線綁住彼此,拉得愈近就只會愈痛。」

「說到底……我還是對你太不公平了,因為從我們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對你已沒有喜歡的感覺。」

「那天元旦晚上你突然走了,第二天你回來找我的時候我也是很開心的,只是我也發覺到你的表情已經和以前不同了。」

「我曾經以為我是真的喜歡你,並試著去證明,誰知這反而對你做成了更大的傷害……那時你一定很傷心,很恨我吧。」

「對,你說得沒錯。」佩愉突然放大了聲線,陳梓浩怔了怔。

「大哥,那可是我的初戀!我當然哭得很慘啊!也恨了你很久一段時間。」

陳梓浩在附和一般地點頭,看來這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不過,」佩愉站得累了,又在陳梓浩身旁坐了下來。「初戀……大家都是這樣的。和平分手也好,誰對誰錯都好,我們的感受都會比往後的感情深刻,因為我們都是在初戀的時候親手把彼此對愛情最單純美好的幻想堆葬罷了。」

她頓了頓,續說︰「所以,到了後來,一切就只剩下懷念,也沒甚麼好恨的。」

「真的嗎?」

「嗯。」佩愉原本停留在陳梓浩臉上的眼神移開了,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地下。

所以,同樣地,思晴其實已沒有再恨陳梓浩了嗎?可是當日他們重遇的時候,思晴為何會露出那種表情?為何當天她施下的詛咒至今仍然生效?

「呼!累了,要回家了。你走得動嗎?」

陳梓浩一手撐地,另一隻手按著一邊膝蓋,緩緩站了起來。





兩人分別之前,佩愉對陳梓浩說︰「其實,我覺得你也是挺負責任的人呢。至少……那時候你還是有在努力地在盡男朋友的責任。」

佩愉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離開。

分手了這麼久,陳梓浩終於有機會聽到了佩愉在兩人分手後對他的心底說話。

啊,原來她是這樣想的。啊,原來她已沒有恨我。

若不是親口聽她說,陳梓浩也猜不到她真正的想法。

一個人走在空盪盪的街道上,冷風拂面,醉意都沒有了,陳梓浩更有一種被救贖的感覺。

這一晚,佩愉把他從兩人的感情胡同裡拯救出來了。他不禁想,他有朝一日也能從思晴的詛咒中被拯救出來嗎?

坐上了的士後,他拿出了手機,開啟了通訊軟件,手指像不受控制地點開了他與思晴的對話。

「你到底去哪了?我快等了你一個半小時啦。」

思晴的最後一個訊息幻化成聲音在他的耳邊說著。

陳梓浩淺淺一笑,只覺當天他們分手的情景猶如昨天發生。

手指在虛擬鍵盤上踱步,想跟她說些甚麼,卻又不知該說些甚麼。

良久,他才傳了一個字給她。

「嗨。」

「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半,她也許已經睡著了吧?」陳梓浩心想。

然而,訊息旁邊卻馬上亮起了兩個藍色剔號。

陳梓浩心跳加速,緊張地等待著,但思晴卻久久未有回覆。

「嗨。」

她的回覆同樣簡單。

「之前在你的學校那邊碰面了呢。」

「對啊……我嚇了一跳。」

「你為甚」陳梓浩的手指停在半空,像是僵硬了一樣打不了字。

「還未睡?」思晴問。

「剛才跟朋友聚會。」

「你呢?」陳梓浩問。

「在煲劇。」

接著,兩人都是沉默了幾分鍾,而本來思晴就沒有甚麼事情要找陳梓浩說。

「你為甚麼那天看到我就掉頭走?」陳梓浩終於問了出口。

思晴馬上就閱了這個訊息,畫面也斷斷續續地出現「輸入中……」的字句,但卻久未收到回覆。

「因為我不想見到你啊。」思晴說。

「果然。」陳梓浩心想。

「你很憎我吧。」

「我很不爽啊,很不爽你為何在那個晚上我們鬧分手之後,直到現在才來找我。」

「對不起。」陳梓浩發現他還未跟思晴說過對不起。

「我之所以會走掉是因為你太突然了。我們已快兩年沒聯絡,你叫我當時如何面對你?」

「所以……你現在還有討厭我嗎?」

「有。你害我到現在都交不了新男朋友。」

陳梓浩愣了愣,心想這樣他在這一年來經歷過的事就變得合理,思晴的詛咒果然已刻印在他的心裡無法解除。他對思晴造成了不可饒恕的傷害。他以前所犯下的錯,就得在他往後的人生償還。

「講笑的,都過這麼久了,現在也算不上是討厭,只是我們大概做不回朋友了吧。」思晴又說。

陳梓浩剛剛才搬走的大石,現在又重新壓在他的心頭上。

「我要睡了,有空再聊吧。」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你在尖沙咀最後跟我說的話是甚麼嗎?」

思晴隔了一陣子才回覆說︰「不記得啦,大概是甚麼『你這個衰人去死吧!』之類?」

思晴的這個訊息,陳梓浩讀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他才回道︰「好吧,晚安。」

「嗯。」

他關上了手機,看著的士車窗外一閃即逝的一點點城市燈光,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不斷苦苦地笑著,任由眼淚流過了臉頰,又浸濕了衣領。

結束了。

原來在很久很久以前,這一切早就已經結束了。

------------預告------------
三十八。//在演出落幕時,你腦海中浮現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