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思思陣痛。阿朗帶上「走佬袋」,和她到醫院去。
 
後來,回家,已經三人。
 
小嬰兒小名叫棉花糖,軟軟滑滑的,令他們融化。
 
之後每天,棉花糖都會在夜晚哭鬧。思思和阿朗輪流起床照顧她,有時肚餓,有時賴屎,有時睡不着。
 
二人疲累,但興奮。他們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父母」。忽然天降使命感,二人告訴自己、提醒對方,要好好照料棉花糖,給她最温馨的家;傢俬不是擺設,而是用作孕育愛的。
 


有一次,阿朗母親上來探望他們,見思思正在喂奶,說:
 
「唔係咁喂呀,姿勢唔啱。」
 
「你係咪唔夠奶呀?棉花糖邊夠飽㗎。」
 
「後生真係後生……」
 
思思不語,明明在醫院時,坐月姑娘讚她喂得好,而棉花糖啜得很開心。
 


但此刻棉花糖確實不斷哭泣,無論怎喂也不能安撫她似的,像跟着阿朗媽媽一同批評她。
 
思思忽然氣餒,心想:連你都唔撐我嘅……
 
平時,就算睡眠不足,脾氣暴躁,她也能回校聽課,回家後處理家務,處理自己的情緒,因為她知道,這個家中,每個人都累。而她持着「為了棉花糖」的決心支撐自己的身體。
 
她在二年級時轉了主修學系,從哲學轉到了社會工作,今天出實習,回家即喂奶。在外,笑面迎人;回家,受到批評,以及得不到棉花糖的肯定……她突然想做回小孩,她怕再這樣下去,會成為自己最討厭的大人,將嬲怒發洩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強忍情緒:「好,我再試下。奶奶你出去坐下啦。」
 


很快,阿朗回家,思思面色已經自如。
 
他知道媽媽作客,所以買了一盒半肥瘦叉燒回家加餸。
 
飯桌上,三人共對。客氣寒暄。
 
「阿仔,最近嚟唔嚟食飯呀?包好餸過呢度喎。」
 
「得閒就嚟,放心啦媽,呢度都好好住。」
 
阿朗媽媽再婚,從三百呎公屋搭上了私樓的電梯,她看起來十分精神,髮質順柔,指甲修得齊齊整整,連牙都白了不少。
 
「思思。」阿朗媽媽忽然喚思思。「菜同蛋都寒,唔好食,對身體唔好。」
 
「啊,叉燒都係,毒呀。」


 
阿朗看着枱面只有三碟餸,失笑:「咁佢可以食咩?扒白飯?」
 
阿朗媽媽沒有說話。
 
「唔緊要,我都食飽啦。入去喂棉花糖先。」思思起身。
 
一關房門,她就哭,轉身背對棉花糖,不願讓小寶寶知道她是軟弱的——
 
我好餓。全日都冇食過啲咩。點解寒同毒?我都係想食餐飯啫。
 
她嘗試笑,拉下衣領,喂奶:「棉花糖,你要食飽啲啊……」
 
但棉花糖不斷搖頭,作拒絕狀,嘴巴偶然碰到思思的乳頭,刺痛了脹奶的她。
 


思思心想——有得食,你點解唔食?求下你,啜一啖。
 
被棉花糖拒絕的這個小小的齒輪,脫落,令思思整個人也開始散亂,她開始思考最近的一切。她想吃孖條、上課後和同學飯聚、出外看戲行街拍拖,總之不困在小小的空間喂奶拖地。
 
阿朗開門,一見思思紅了整張臉,卻不斷牽扯嘴角,他嚇一跳。
 
他將她擁入懷,說:「因為阿媽?」
 
「唔係,我自己冇用。」
 
阿朗不明白,她何解無用?他覺得,她最近有些抑鬱。
 
「你想食咩?我買俾你,對唔住寶……」
 
他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而道歉,但他覺得自己有錯,明明說過將世上最好的給她,現在呢?將世上最好吃的空氣餵她嗎?


 
思思笑:「煮個麵得啦。我冇事,真係。」
 
她知道,阿朗莫名內疚;但偏偏誰都沒錯,他們沒錯,阿朗媽媽、棉花糖同樣。
 
他心想:喊哂都叫冇事?女人真係……
 
阿朗送走母親時,對她說:「思思最近好辛苦,同你凑大我嗰時一樣辛苦。」
 
「你又知我凑你辛苦?」她笑,兒子已經長大,為了老婆什麼也說得出。
 
「因為,你哋都係媽媽囉。」阿朗無厘頭地答。
 
阿朗媽媽明白,他意指,請她別再挑剔思思。
 


「嗯。」
 
送走母親後,阿朗到街邊買了幾串魚蛋、燒賣、豬大腸;經過便利店,買了孖條,打算和思思一人一條。
 
怎知思思見到,哭得更兇,然後,又笑着吃她的晚餐。
 
女人。阿朗心想,真奇怪。
 
「放心啦,我買嘅一定唔寒唔毒,請安心品嚐!」
 
為免思思抑鬱情緒加劇,阿朗會等她入睡之後,才外夜班工作。每次他安撫好棉花糖後,都祈求她不要再醒來。其實他不明白,為何小嬰兒總喜歡在深夜大哭,是寂寞嗎?發現已沒有大人關注自己,所以不安嗎?
 
他總是抱着小公主,直至她在床上無聲遊玩。
 
他想:以後一定要乖呀棉豬,爸爸媽媽都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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