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應該要說的,無論如何;改變來臨,順不順心也走出了舒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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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光不再背着大書包,只掛着小腰包,攤坐沙發上;他清楚認知,他很喜歡這裏親和的感覺,簡直比家還能包容接納他。
 
沒見一排,思思的髮又剪短了一些,輕輕地隨風扇的擺動而掃過頸沿。
 
「點?滿意呢一科?」
 


「嗯……冇特別啦,不過有一科揀得落已經好好,本來都唔太知自己想讀咩。」
 
其實他的成績不俗,只是,不清楚自己想讀什麼;畢竟,他越發覺得考取功名不一定有用。
 
「大學生活呢?講嚟聽吓,等我呢啲老鬼回味吓。」
 
「頹摺毒囉,屌。又話大學識到好多人,通常都hi-bye friend嚟嘅。」
 
「參加唔同soc,上吓莊番吓工囉。順便拍埋拖。」
 


「不了,我應該一直喺個pool度,如果好彩先出到。」他苦笑。
 
「冇玩Ocamp咩?遇唔遇到合眼緣嘅?」
 
眼花撩亂,十八歲沒有不美的人,少年心性自然各有各美的姿態。
 
「冇特別……佢哋勁嘈勁多嘢講,曬少少又話唔玩,跑一陣又話攰話熱。」
 
「呢啲咪青春囉,好好享受啦。」
 


「喂,你啲語氣唔好咁老屎忽好冇。」
 
他不滿,隨即記起,他的語調應該更成熟一點。
 
「我真係老。」
 
「唔老。」
 
他站起來,認真瞧她說:「唔老。」
 
她嚇一嚇,為何忽然神色凝重:「多謝你。」
 
「我唔係小朋友,我已經升大學,其實我哋差唔多年紀㗎咋。」
 
「差十年喎我哋。」


 
「屌。眨吓眼就過㗎啦。」
 
「你做咩事?心情唔好?」
 
「唔係。」他黑着一張嚴肅的臉:「思思,你知唔知點解我成日嚟社工室?」
 
「你有嘢想同我傾囉。」
 
其實,當她聽見這樣的問題,內心就開始否定這個說出口的答案。
 
「係嘅,不過咁耐以嚟,我最想講嘅嘢都冇講到——嗯,你覺得我點?」
 
「幾好吖……幾醒目,幾健談。」
 


「我唔係指作為一個學生,而係,作為一個男人?」
 
「幾高囉……喂,我點知咁多啫,你將來嘅女朋友會清楚好多。」
 
「咁你想唔想知?」
 
他捉住大腿下側,身子向前傾。
 
「你想講嘅話,我當然會聽。」
 
她覺得不妥,隨即又微笑以對;總不能在學生面前露怯。
 
「唔係啊,我意思係……
 
你有心事、你唔開心,係唔係?同老公係咪有感情問題?


 
我唔想見到你咁樣。我……鍾意你。一開始,係鍾意你聽我講嘢,鍾意你聽完我講之後嘅回應,去到後來,我想你講多啲,講多啲自己,講多啲你點睇其他人;但係,你總係咩都唔講俾我知……成日發吽哣,成日沉默;我覺得,就算我哋坐得咁近,但係都係好遠……
 
嗯,你唔需要對我有負擔感。我唔係逼緊你做選擇,只係想你知道我有呢一份心意,我想講俾你聽。如果我唔講出嚟,個心唔舒服。
 
我諗,你同我相處都幾自然同埋開心。你應該對我都有幾好嘅感覺?所以,我決定同你講,你考慮吓。
 
其實我真係明,你可能有好多自己嘅考量。但係,我唔介意……我意思係,就算你仍然同老公一齊,我都可以。」
 
他像朗誦一樣告白,眼泛淚光但又咧開嘴笑,那是他想了很久的對白,務求以得體大方的語句坦露心思,至少,令她看得出他並非乳臭未乾的小孩子。
 
他吸氣,繼續說:
 
「無論如何,我都接受到。」
 


自從知道她的心上永遠有人,不論以什麼形式;她於他,就像一座火燒的神廟。
 
在這一場不息的大火裏,他知道遠處那座廟堂已被熊熊燃燒,化成烏黑的殘屑,燈油火蠟不再完整,無以供他小心翼翼地誠心上香祭祀;可是,就如此瞋目多看一眼,還是知道那裏是他的信仰。
 
廟已不成廟的樣子,神靈與信仰卻未曾消失。
 
心中柔情永垂不朽。
 
朝光開心又難過;只見思思僵硬原本親和的笑臉,眼波不斷在他的髮、衣衫、大腿、鞋子流轉,他不安,可是總算豁達了一回。
 
「多謝你,嗯——」
 
她確實有一刻心動,不是因為他對她有意,而是在某些角度看去,他跟阿朗有相似之處;而他與自己熱絡地說話,仿佛又回到那一天——思思和阿朗在交換聯絡方法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喜歡的食物和歌手、過去的情感經歷、正在建立的價值觀,就算不語,也只當是默契。
 
思思也喜歡和朝光相處。
 
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的確非常輕鬆。
 
她沒有隱瞞他什麼,多的是他原本就不需要知道的事,所以不會有共對卻心虛的不適。
 
他予她很多新鮮感,他讓她知道當代青少年的想法是稀奇趣怪,執行力和勇氣皆高,不一定馴服似綿羊,後生可畏;也令她知道現今潮流走勢——穿衣、遊戲、用語、音樂、手勢……話題不需圍繞牛奶牌子、家長簽名通告、親子運動會。
 
朝光的關懷與體貼是阿朗不會再給予她的,他會直接地表達自己所見所聞,不會因思慮過度而沉默,也不會因為勞累而放棄跟她交談。
 
這樣的他,掏出了一顆赤誠的心讓她看個仔細。
 
看着他年輕的臉,她的體温升高。她竟然受到尚有大好未來的青春學生的青睞——她竟然暗暗地開心了一下,為着自己仍有吸引力——突然,她覺得自己像水已燒至沸騰的水煲,温熱、暴露、在小小的通風口風騷地呵了一口氣,只能抿一抿嘴抑壓興奮,可是仍然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來。
 
她不知如何面對,有些心動,有些不安。
 
他見她猶豫而不語,忽然更加焦灼,他再獻出更多的勇氣,牽起她低垂的手。
 
而她,卻對着他的經絡紋路皺眉,內心感動和顫抖;阿朗和她已經很久沒有拖過手,她太掛念這種手心相連的温暖。
 
思思握了一握朝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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